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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难题不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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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再回慈庆宫授课,张寿没有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阔别感,但前来迎接他的齐良和其他几个九章堂出身的侍读见了却是满面欢喜。每一个人都因为张寿才得到了如今的机会,可每一个人都担心老师功成身退,把他们撂在这儿不管,毕竟如今的他们还离不开张寿。

    然而,相比这些张寿的正牌学生,一个杂牌学生却蛮横地挤上前来,把人都拨到一边,可因为他那大块头,别人能做的也仅仅是瞪过去一眼。

    “看什么看,就许你们围着老师,不许我来和老师说几句话?大家都是老师的学生,你们可不能独占了老师!”张大块头理直气壮地睨视众人,随即就压低了声音说,“老师,天大的消息,听说敬妃殁了。”

    齐良等人虽说来得比张大块头还早,可这事儿却是头一次听说,一时不禁面面相觑。而张寿深知这等贵介子弟在宫中人面熟,再加上废后死了这种事,皇帝未必会费神去封锁消息,所以他只是冲着张大块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随即就自顾自往慈庆宫正殿而去。

    而他的这般反应,张大块头却是措手不及。人只是微微一愣就快步追了上来,竟有些急了:“老师,我真的不是胡说八道……”

    没等他解释完,一旁的齐良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道:“老师没说你胡说八道,而是这种事不适合拿出来讨论,尤其是不适合在慈庆宫这种地方说!敬妃娘娘薨逝了,这总是一件大事,所以该谨言慎行的时候,你就该谨言慎行。”

    张大块头见张寿微微颔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登时不禁讪讪然。可待要出言认错吧,他又觉得在这种场合认错实在有些丢脸,于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张寿身边,绞尽脑汁才终于想到了另一个话题。

    虽说他昨天傍晚道听途说了一星半点,但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当下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对了,四皇子昨儿个没来,今儿个也没来,这是不是病了?太子殿下又不曾说,咱们是不是要推选一个代表,去好好看看四皇子殿下。?”

    这一次,张寿一面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一面云淡风轻地说:“四皇子这几日都会在公学上课,晚上也会住在那儿。有小花生和萧成照应着,他顶多就是过几天苦日子而已。”

    张寿和众人说话间已经是进了慈庆宫正殿,正心事重重的三皇子刚好听见这话,他先是心头乍喜,可等张寿说至少还要在外头再呆几天,从小就和四皇子一块长大,兄弟情深的他不由得有些不舍。

    而且,废后亡故这件事,他有满肚子话想要与人交流,四皇子不在,他却无处吐露。

    因此,见张寿上前行礼,他连忙肃然还礼的同时,就不由得讪讪地问道:“老师,四弟向来冲动,而且从小在宫里长大,不免还有些刁钻挑剔的小毛病,我实在是担心。再说您如今不在公学,我也怕他使小性子闯祸。您能不能对父皇说说……”

    见三皇子那副怜惜弟弟好哥哥的模样,张寿不禁会心一笑道:“我不在,陆高远还在。”

    看到面前的太子殿下仿佛因为自己提到陆三郎有些意外,张寿就语重心长地说,“昨日我把四皇子撵去中级班听了一天的课,正好授课的是陆高远,他比我更严格。四皇子因为上课打瞌睡,不但被陆高远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还被赶到了外头罚站。”

    这还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哪怕这里的人全都是张寿的学生,齐良甚至入门更早,可听到陆三郎竟然能够对四皇子如此严厉,甚至还把人撵去罚站,他们还是生出了这样一个几乎相同的念头。

    而三皇子听了,非但没有恼火,反而露出了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幸好陆师兄严厉,否则还真是没人能镇得住四弟。既如此,四郎在那边的这几天,就要劳烦老师和陆师兄你们多教导他了。四弟其实资质禀赋全都在我之上,他就是性情太急,容易闯祸。”

    这最后八个字的评价,每个人都觉得很精准,而张寿更是若无其事地说:“人不犯错枉少年,我想,皇上特意让四皇子出宫呆一阵子反省,大概也是想让一贯顺风顺水的他多受一点挫折教育。这种性子,若是用在好的地方,无往不利,可要是用不好,却也容易铸成大错。”

    张寿端出这么一副我对教育熊孩子很有心得的态度,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因为眼前这一位,是把京城好几个人道是纨绔无用的贵介子弟给硬生生扳正了的少年名师——而他们自己也都从学于其门下,深有体会。

    因此,就连三皇子也露出笑容道:“那就承老师吉言,希望四弟吃一堑长一智,从今往后能够改过自新。”

    闲话之后,眼见几个监生出身的东宫侍读偷偷瞥看他们这几人,明显露出了羡慕的表情,就连另一个被张大块头撇下的半山堂学生一副插不上嘴的样子在旁边看着,张寿就笑道:“好了,时候不早了,也该开始授课了。对了,小齐,之前太子殿下的功课你都看过了?”

    “是。”齐良连忙肃容应道,“老师上一次布置的习题总共十五道,太子殿下都已经做完了。我按照老师的标准答案核对过……”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顿,继而就露出了某种有些为难的表情。结果,还是三皇子突然满脸羞愧地插话道:“老师,齐师兄是想替我遮掩。那十五道题,我虽说尽力都做了,但最后做对的只有八道,刚刚过半数……都是我太不用心……”

    见三皇子那脸色涨得通红,明显是真的在惭愧,在反省,张寿想起当年自己的理科作业在班级里被无数人传抄,可诸如生物之类的作业,自己却从来都是反过来抄别人的光景,他不禁笑开了。

    “只做对了八道?你应该说,居然做对了八道!要知道,我留的那十五道题,固然都是针对上一次课的,但其中三道是基础,三道是进阶巩固,三道是提高,至于剩下六道……”

    张寿斟酌了一下,思量怎么用这年头的词语来解释什么叫做竞赛题,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笑着说道:“这就相当于科场考试中的偏题怪题,做不出来才是正常。”

    其余东宫侍读这会儿无不汗颜——尤其是那几个监生,这会儿甚至都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因为张寿说过,做不出来的人可以不做,所以,他们大多数人也就是总共才做出了一两题,最后的六道看都没看……反正相比三皇子全做了,那简直是犹如天堑一般的差距。

    就连几个九章堂的,虽说有人比三皇子做对得多,比如齐良做对九道,却也有人比三皇子做对得少,比如六七道,但剩下那六道题,他们是真的毫无思路,完全都空在了那儿。

    因而,当下就有人咳嗽一声,满脸赧颜地说:“太子殿下能把十五道题全都做了,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老师说的那六道偏题怪题,我们根本就全无头绪。”

    齐良自己也苦笑道:“若不是老师让人送了答案过来,我大概想一年半载也想不出这其中的思路……虽说我从小跟着老师学算经,进度算是比一年级的同学快一大截,那六道题所涉的部分早就学过,但我也一道都没做出来,全都留白了。”

    这一次,三皇子方才真正吃了一惊,他看看几个年纪都比自己大的同学,想到之前让齐良给他讲解的时候,齐良推脱说等老师来时再说,他登时就心虚了,老老实实地吐露心扉。

    “其实……其实那六道题我也不能算是做了。因为我只是绞尽脑汁推导了一下某几处无关紧要的细节。因为我之前听岳山长说科举考试时的要诀时,他说,最要紧的是字写得好,其次是不能留白,哪怕那道题全无头绪,写一篇文章总比交白卷来得好,所以我就……”

    张寿顿时哈哈大笑。这就犹如后世他在某几次数理化考试时,遇到大题目全无头绪,那就先跳了留到最后,如果最后依旧全无思路,那他就干脆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把空白填一填,以便卷面能够好看一点。

    但是,这并不是为了糊弄老师的,要知道老师们全都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识破你想骗分数的小伎俩,这是为了回头卷子拿回家之后糊弄家长!

    反正家长同志们完全看不明白那些复杂的数学证明又或者推导过程,所以只要诚恳地一口咬定解题错误不是因为做不出来,而是因为粗心大意,那基本上挨骂挨打都会下降一个烈度,毕竟,家长们的心思很简单,你不会做绝对是因为不专心听讲,至于你粗心做错了……

    嗯,下次改过就行了!

    当然,这种小伎俩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平生最大的一顿竹笋炒肉,就是因为自己在初学复数时心不在焉,结果考出个低空飞过及格线的成绩,偏偏还一口咬定是粗心。

    想着这些昔日旧事,他对三皇子此时痛悔不及的小伎俩,那就非但没有任何生气,反而还觉得颇为亲近。他嘴角一翘,笑眯眯地说道:“我这时候本应该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但太子殿下,你从这六道不会做的题目里,也应该体会到了人之常情。”

    “要知道,在科举考试的时候,哪怕题目不会做,也会想方设法用笔迹漂亮但不着边际的文章来蒙一蒙,以求填补这个空白。”

    “在粮仓出现亏空时,有些主司不是想办法去追查,去填补,而是以次充好,甚至用沙石瓦砾之类的东西来冒充,以求遮掩住这个亏空。”

    “而在官衙,当上司问到某件你完全不知道,但你应该知道的事情时,也会想办法东拉西扯,想方设法用别的东西来分散上司的注意力,然后把自己不知道这件事遮掩过去。”

    说到这里,他见包括三皇子在内的众多学生们或惶恐,或惭愧,或尴尬,他就宽慰似的笑道:“虽然我儿时学算经,也曾经做过同样的事,如今再来讲这些大道理,未免有些引申得太远,但我还是要告诫你们,以后若是在别的事情上遇到这种情况……”

    “难题不留白,就如同蒙混过关这种侥幸之心,是人之常情,但至少回过头来要弄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为糊弄得了一时,胡弄不了一世。好了,不罗嗦了,先讲习题课。”

    因为皇帝突然召见,楚宽不得不暂时搁下慈庆宫这点事,匆匆赶往乾清宫,当得知皇帝要让自己去料理废后敬妃的丧事,而三皇子则是另辟蹊径,想让自己代表和妃来出这个面,他在心中惊异的同时,却默然低头,没有流露出半点反对。

    而皇帝也知道楚宽不会反对这个提议,当下就又嘱咐道:“你就按照妃礼为其治丧,至于回头都料理好时,再定葬入何处,毕竟朕现在心里也没有主意。至于她娘家的人,有在京城的话就挑个命妇进宫帮着一同收殓,没有,就挑选两个稳妥的女官。”

    楚宽立刻凛然答应。可他没有立时退下去,而是沉声问道:“我朝妃嫔大多会赠以两字的谥号,贵妃甚至偶尔有破格赠四字谥号的。敬妃这等情况,不知皇上是否要下诏太常寺,议定敬妃的谥号?”

    有无谥号,谥号好坏,在宫中操办后事时,是显示后妃到底圣宠如何的标准。而对于皇帝来说,他年纪不大,妃嫔不多,之前薨逝的也就是两个人,都赠了谥号,那是太常寺定的,却也没用得着他操心,所以他竟是没有第一时间想到这一节。

    此时,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可想到近日这风波连场,他最终沉声说道:“用不着谥号,美谥她配不上,恶谥太过折辱,平谥……更容易让某些人想入非非!朕也不想假惺惺地赐几坛祭祀,妃嫔那边她们从心就好,剩下的你去料理吧。”

    得到了皇帝这清楚明确的答复,楚宽这才再次请示道:“那奴婢先去见和贵妃?”

    “去吧,也顺便告诉她,好好准备一下,等这件丧事一过,朕就会下诏礼部,定下皇贵妃册仪,金宝金册已经下令他们去铸造了。朕知道她一贯柔婉不喜揽权,但为了她的儿子,也希望她能好好立起来,她若是不擅长的,不是还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