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档案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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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又钻回车里, 过了一会儿下车, 手里拿着几个物证袋,瞿英往车里望了眼,忽然说:“这地毯上碎碎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我怎么没看到?”李主任蹲下去, 打开手电筒扫:“哪儿呢?”

    瞿英吃惊:“不就在上面啊, 地毯上那个黑黑的碎末。”

    地毯就是块黑色的,哪来什么黑黑的碎末?

    李主任站起来,把手套和证物袋给她:“把东西装进去。”

    说完又怀疑地跟着蹲了下去, 他这才刚满四十呢,视力好的很,不至于老眼昏花吧?

    瞿英拿了把镊子, 小心翼翼的从地毯上夹上了个什么东西装进证物袋里。李主任拿过来一看, 确实是黑的,还真不是地毯毛。

    “小丫头, 你这辨色了不得啊。”李主任感叹道,有人天生是吃这行饭的。

    “还行, ”瞿英不好意思道:“这个能力也没什么用,就是吃饭的时候特别方便挑头发和谷壳。”

    李主任拍腿:“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一行人带着物证回了公安厅, 对带回来的物证进行甄别检测, 看有没有什么能够用得上的地方。

    没过多久,检测结果就全部出来了, 瞿英尤其好奇被自己夹上来的碎末是什么东西, 她隐隐感觉, 那很有可能是个重要的物证。

    可惜李主任不按常理出牌:“磷脂,核酸,氨基酸,还有维生素……我来考考你,这种物质是什么?”

    都工作了怎么还有数理化?瞿英紧张的冒汗又搓手。

    李主任道:“提示一下,是生物界用来繁衍的……”

    “精*子?”话一出口,瞿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随即七窍一通,眼睛放光道:“我知道了,是花粉!”

    地毯上的碎末检测出来的确是花粉,痕检部里刚好有个植物学的深度爱好者,对照着图鉴硬是把花粉鉴定出了科属。

    虞美人,一年生草本植物,罂*粟科,罂*粟属。全国各地均有种植,稍微好点的花店里就能买到,价格也不贵,不算什么稀罕种类。

    “车里怎么会出现虞美人的花粉?”瞿英不解。

    李主任双手一摊:“这可不是我们痕检部的工作了。”

    除了虞美人的花粉,车里没能再检验出其他什么东西,除了车内含量依然高于正常值的甲醛——车子锁在车库里没有通风。

    不知道如何调查花粉的来源,瞿英到底还是工作经验不足,调查起来双手一抹瞎。

    好在新人不止她一个,丢脸也有人陪着一起丢,瞿英和同在实习期的小孙并排站着。

    刷拉一声,挨着客厅的纱门打开了,老瓦灯黄色的光照在泛黄的旧墙面,丝丝缕缕雾气冒了出来。一个男人攀着纱门探出身体,头上冒着新鲜的,湿漉漉的水汽,还有老肥皂清爽的香味。

    男人用包头的毛巾搓了搓:“诶呀,新闻联播就放完啦?待会看看有没有重播……”

    他连忙拒绝:“我要看犬夜叉!”

    “年轻人要多看新闻,动画片有什么好看的?”

    男孩振振有词:“我就喜欢里面的女孩子长得好看,我长大以后也要讨个好看的媳妇。”

    “嘿你小子!”男人拿脚踹他屁股。

    夏天燥热难耐,刚洗完澡还没多久,身上一下子又被汗给浸了,屋里密不透风,教人喘不过气。

    男人打开窗户,夏夜凉风和着爆炒肚丝腰花的味一股脑涌进来,简直叫人神魂颠倒。

    男孩摁住咕噜响的肚子,嚷嚷道:“爸我饿了。”

    男人厉声斥回去:“别叫我爸!”

    空气安静了会,响起男孩低低的“大伯”。

    意识到反应太过,男人语气缓和了:“想吃什么?”

    男孩儿咽了咽口水:“酸辣土豆丝,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麻辣排骨,还有我再想想……”

    男人慷慨道:“想!”

    反正想不要钱。

    不过这个点不说孩子,他也饿,做刑侦这行脑子和体力都是个消耗品,更别提这些天为逮捕罪犯连夜地加班,结果还没抓着。

    扯过沙发上的衣服,男人从衣兜里摸出十块钱:“去,到刘家小巷口子那买烧烤去,记得多搁点辣,多撒点儿芝麻和香葱碎。”

    一提到烧烤,两人肚子都应景地响了起来。开炸串社的刘大爷是个早年搬过来的老四川,做的烤火腿和烧烤苕皮火辣鲜香,在街坊邻里很出名。

    可到底去不去,男孩纠结:错过剧情也没重播的。

    久等没动静,男人站起身在男孩脑袋上拍了下:“得,我去买吧。小祖宗,知道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吗?”

    男孩乐地顺杆子往上爬:“知道,您老了我肯定孝顺——多向刘大爷饶点儿油炸花生,火腿要卷个花,撒点孜然。”

    便衣一披,男人转身就要往外走,临出门时摸了摸兜,又想起件事来:“没带钥匙,记得给我开门啊。”

    大嗓门都快把电视声音盖过去了,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行行行,我又不是聋子。”

    铁门砰的关上了。

    门外响起男人五音不全的哼唱,粤音标准,可惜通通走调:“越渴望传奇,深呼吸,空气,悬崖临近了……”

    电视里,巫女瞳子神色涣散地交代遗言:等我死了,把我的头颅割下来。

    七月炎夏,男孩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转过头,巷子寂静,跳舞的地方已经没了声儿,穿堂风吹的窗帘像大扑棱蛾子翅膀哗哗地来回扑打,有一两丝腥味钻进鼻子里来,闻着让人有点难受欲呕,估计是住对面家的朱大叔又在给猪放血了。

    朱大叔白天卖猪,晚上杀猪,毕竟是一家的生计,他大伯每次在朱大叔那买猪肉还能打个折呢。

    男孩下沙发把刚开的窗户又关上,又从里面上好栓。

    腥味淡了不少,这下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看电视了,他把西瓜抱到腿上放着,边看边舀瓜瓤。

    可惜还没完。

    本以为广场舞已经结束了,殊不知刚结束热身的老太太们情绪激昂,热血满怀,又把张蝶的《成吉思汗》点了一遍。

    “成,成,成吉思汗,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们都想嫁给他啊……”

    男孩苦着一张脸,他一点都不想嫁。

    雄壮威武的和声陡然拔高:“哈哈哈哈!”

    “都想做他新娘——”

    “哈哈哈哈!”

    忙翻找了一下遥控器,把音量格调到最满,小十寸电视机里放出的声音终于能模模糊糊听到一点了。

    一个女高音如汹涌的浪头砸过来,和声齐齐大吼:

    “他是人们心——中——的——偶——像!”

    音箱响起“兹兹”的噪声,屏幕变成黑白花屏。

    男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等了会儿,有些奇怪:都过这么久了,刘大爷手脚快,几根烤串不至于要花这么长的时间,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拿毛巾把黑漆漆的手擦干净,到房间里摸出钥匙往兜里一揣,关了灯,套上大夹板打算出门。

    走到门边,又忽然顿住了,他猛地回过头。

    ——有人在敲窗。

    除了敲窗声,还有一阵尖锐难听的声音,像上课时尖锐的粉笔头摩擦过黑板。

    男孩下意识屏住呼吸,脱掉脚下的夹板,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借着从窗帘缝里露出来微弱月光,悄悄走到窗户边。

    房间一片死寂,他在窗帘后面一动不动,像个雕塑。

    窗户又响了。

    外面的广场舞音乐还在大声唱,屋里的敲窗声却越发清晰,确实有什么在窗后敲:不是狂风骤雨式的,而是不轻不重的叩门。像有礼貌的客人拜访主家,恪守礼节,一声不吭,敲得人毛骨悚然。

    心怦怦怦的跳,他忍不住咽口水,想起大伯从前给他做过的特别培训,极力压下心头的紧张。

    窗帘飘纱微动,一丝飘渺微弱的血腥味渗了进来,像超市商柜里卖的那种高级香水,极轻极淡,又让人无法忽视。

    大伯曾经说他是狗鼻子,人形警犬,没什么闻不出来的味,天生就是做刑侦这行的料。可他习惯性和他大伯顶嘴了,说,鼻子好怎么就得当警察了,厨子也得要个好鼻子呢。

    他的鼻翼微微掀动,背上渗汗。

    这气味,不是朱大叔杀猪的血腥味,猪血味道有点腥臊,可这个味更腥甜,带点铁锈味,不是猪血,更像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