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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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审计对象相继离席,整个会场气氛陷入尴尬,所有人指责的目光全数向正诚事务所全体人员集中,更有人向联系事务所的孙副总发难,责问他何以如此草草把关。孙副总又气又急,都没与其他大佬通气,悍然起身宣布会议结束,甩袖离席。走到正诚大老板身边时候,他愤然怒问:“怎么搞的?”

    正诚老板也是一脸晦气,心说原来是你们内部自己都还没搞定,害我们事务所被人当了出气筒。见孙副总指责,他也没好气,但又不便对客户拉下脸,回了一句:“我究竟该听哪一方的?”

    孙副总不答,速速离去。正诚老板也带人非常无趣地离开,大家心里都觉得,这整个儿是个闹剧。

    朱丽出了会议室就哭开了,本想承担起责任,到外面打车先回家,避开大老板的气头,明天再到事务所递交辞呈,由大老板发落。但快步走出大门看去,外面车来车往,就是没有城市常见的出租车。这个地方太偏僻,有无证经营的黑车,但没证照齐全的出租车。

    朱丽没胆坐那黑车,直接打电话给明成:“明成,你快来接我,我在明玉他们集团公司的总部。”

    “朱丽,你在哭?怎么回事?”明成非常警觉地问,“是不是明玉欺负你?”

    朱丽怨气冲天:“你来接我,多问个什么?”

    明成非常为难,但不得不告诉朱丽:“朱丽,车子被朋友拿去了,有买家要看车子,试驾一下。要不你等着,我打车过来接你。”

    买家?朱丽一听,连询问的力气都没了,呆了一下,便关掉手机,切断电源。什么人,要紧时候指望不上,还得替他操心。卖车这么要紧的事,明成怎么都没事先来电话商量一下?但朱丽根本没法集中精力为明成卖车不与她商量而生气,她心里充满恐惧,非常担心里面的会议。她很希望她果断迅速的退场能挽回事务所的信誉,让事务所不致失去这单大宗审计。她希望会议慢慢开,大家有充足时间讨论,有讨论就说明大家都有诚意,只要有诚意便一切好说,只要能把审计拿下来,大老板就不会太生气。否则,她怎么可能受得了大老板的雷霆震怒?朱丽只望能躲过今晚。

    但是事务所两辆车子,只有一辆有司机,就是大老板的一辆。朱丽在外面彷徨,就是不敢上那辆黑色本田雅阁。

    可朱丽心中临时抱佛脚,还没念上几声阿弥陀佛,便见一帮人从集团大楼里面出来。来人中包括明玉,他们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朱丽连忙退入车子,她不想被明玉看见,更不想看见明玉,这人太狠了,她怀疑明玉进入会场时候已经盯上她,所以嘴角挂着很是狰狞的笑。大家起码是熟人,不能会前提醒她吗?为什么非要拿她开刀?是借机报复吗?那可真是找到好机会了,起码,明玉今天打中的正是她朱丽的七寸。

    朱丽坐在车里双眼喷火地怒视明玉在她附近取车,看着明玉一脸轻松地与旁人闲谈后钻进车子,脸上没有一丝害人之后的沉重或者负疚。据说有种职业刽子手杀人不眨眼,杀了人后依然能拿握刀子的手抓馒头吃,那种人,是绝对的铁石心肠。

    但朱丽的愤怒都没持续几秒钟,便被身边司机的自言自语打断,“出来的这几个人都像是有地位的,个个都有不错的车子。是不是里面会议结束了?这么快?我得先打开空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朱丽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呼吸停顿,心中最担心的一件事看来已不可避免地发生。明玉他们这帮人出来,会议还能开得下去吗?她这时真想冲出车子,拉下脸皮求明玉带她回城,以免碰到丢掉大宗业务后凶神恶煞般的大老板。但是,她挪不开脚,她绝望地发觉,她的腿不听脑袋指挥。

    而大老板,终于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老远就看见他甩着手,大步流星,身姿如被斗牛士挑逗得怒不可遏的公牛。司机一看不对,早跳下车拉开车门迎候,而朱丽连下车的力气都没有,她吓软了。

    大老板坐进车里的时候,看到的是两只眼泪汪汪犹如小鹿斑比的眼睛恐惧地看着他,一只指甲修饰整齐的精致小手紧紧捂住嘴唇,不让啜泣声音逸岀。大老板本来想骂,见此只觉胜之不武,当下眼睛一闭,嘴里闷声闷气吐出两个字,“回家。”

    一路鸦雀无声,直到大老板一声不吭在家门口下车,大家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后面小魏安慰朱丽,“小朱,你今天被人做了借口。其实我们失去机会,主要原因并不在你,原因是对方集团公司内斗,有一帮人抵制审计,有一帮人急需审计,审计起因上不得台面,他们集团老板还躺在医院,众人已经闹着分家清查资产。双方角力结果是抵制的人势力占据上风,导致我们白去一趟。老板后来大概已经意识到幸亏没蹚那摊子混水,否则,万一对方老板救治过来,我们以后将非常难以收场。你别害怕,老板不是轻易降罪的人。”

    朱丽心中非常感激,刚才老板在场,她一直不敢稍动,甚至连哭都不敢出声,此刻被小魏一劝,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哽咽着道:“谢谢……你,小魏,但愿……如此。我们真的丢了……这审计了吗?”

    “是啊,丢是肯定丢了,但我怀疑别家如果知道内情后也不敢接手这只烫手山芋。”小魏做人相当厚道。

    朱丽当然知道小魏是在宽慰她,但她心里真的好受了许多,“可是,小魏,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集团反对方也未必抓得到把柄。总之是我敲砸了今天的会议。”

    小魏左思右想,斟酌着道:“你这错误,确实犯得很不高明。不过也不能怪你,今天的任务接得急,又是千头万绪,你能把报告准时拿出来已经很不错,当时你脑子打仗似的,还怎么可能想到其他。”

    朱丽认真回想了一下,又认真地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具体是什么原因,她就不便明说了。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明玉吵架事出有因,她甚至能体谅明玉从小的苦处,但那么多年下来,朱丽心中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看见明玉便全身紧张全神贯注准备应战,不再考虑其他。她当时心中的紧张,完全不是来自巨大工作压力造成的混乱,而是对过往交战经历的条件反射,这种反射,让她心中全然忘记明玉是该回避的亲属。朱丽苦笑,但这事能说出来吗?说给谁听,谁都会说她自己疏忽大意,授人以柄。

    此时朱丽虽然心烦意乱,但还是不会忘记一件事,这车子是大老板的御用坐驾,这司机是大老板的御用司乘,所以她是断断不敢让司机送她到小区后还送她到家门口。远远看见小区大门时候,她已经对着司机千恩万谢,在小区门口“强烈要求”跳下车后,又是站在路边目送归鸿,看着红艳艳的车尾灯转弯消失她才转身进入小区。但进入小区后她不必再挂着面具,一个人低头缓缓而行,彷徨着明天要不要递上辞呈。小魏的话虽然有理,但她能听不出其中的安慰成分?谁知道大老板心中是怎么想的,今晚老板什么都没说,让她躲过一劫。但是,明天呢?明天,大老板究竟是沉默一晚上之后的爆发,还是放她一条生路?朱丽想得唉声叹气,了无生趣。做一份牛工,挣几块钱工资,不得不忍声吞气。可又怎敢不要这份牛工呢?没有这份牛工挣来的工资撑着,做人更加了无生趣。

    但现在就有生趣了吗?朱丽长长叹了口气,不提防,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这个怀抱很熟悉,但朱丽现在厌烦它,毫不犹豫就大力推开这个怀抱。

    明成被朱丽挂断电话后,就一直心怀鬼胎,明白是自己擅自卖车的事惹恼朱丽了。这事儿他本来准备先斩后奏,卖了车后才告诉朱丽,因为朱丽反对他投资什么生产线。他站在客厅里焦急地徘徊再三,决定主动出击,到楼下等朱丽回来,花足工夫讨朱丽欢心。

    被朱丽推开,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明成赔足小心,弯着腰放低身段陪朱丽走,一边小心看朱丽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跟我说说,说出来就好过一点儿。”

    朱丽看着明成的姿势却觉得无比碍眼,心说子承父业,那么高大的儿子一学谨小慎微,怎么活脱脱就是苏大强第二呢?连声音都那么像,说话声里都是讨好的气声,低头哈腰只差一点就像个穿香云纱的汉奸。朱丽只是不理明成,包也攥得紧紧的不交给明成,自己闷声不响地上楼,进门。

    明成在后面忐忑不安地跟着,偏偏进门关门时候他的手机叫响。他一接电话,却是朋友告诉他,买家喜欢这辆车,要了,定金当下可以支付,明天交款办手续,但是价格当然不可能太好,都已经用了三年的车了,难道还能照新车卖?车上的装饰也不能算钱,这跟卖二手房一样,报纸上登的都是送普通装修送豪华装修云云。明成不依,那些音响那些车灯,都是他特别订购的日本原装货,怎么可以不算钱?再说朱丽一看就是反对卖车,他的心有点动摇,所以咬紧牙关就是不肯送装饰,非要折价,而且要价不低。大不了不卖了,起码也可讨得朱丽欢心。但是明成扪心自问,还是想卖的,只是没那么迫切了。

    朱丽一听明成与人热火朝天地讨价还价,气得差点七窍流血,若不是她要面子,一早扑过去抢了电话。她不愿做泼妇,她有底线,所以只有死要面子活受罪,躲进主卫洗漱卸妆,用一扇门隔绝外面烦人的噪音。

    明成没想到,他这儿吊着卖了,那边买家反而退让了。两下里扯皮再三,装饰终于折了一定的价钱,整辆车卖出去,十四万三,比原来设想的还高了一点。再加上已经借到手的一些,已经超出周经理给的十六万底限。明成立刻答应,放下电话时候得意地心想,切,不就是十几万钱吗?一天搞定。

    但明成终究是有点心虚,因为这些事都是瞒着朱丽干的。现在正好朱丽在卫生间里,他就隔着门汇报,免得看朱丽愤怒的脸色。“朱丽,车子卖掉了,价钱卖得不错。十四万三,二手车卖到这价钱已经是看朋友面子了。”

    这时候朱丽在里面反而反常地冷静下来,她用化妆棉轻轻地为眼睛卸妆,一边含糊不清地道:“你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跟你说话。”

    这一说,明成反而感到摸不着头脑,朱丽明明是哭肿了脸回家的,怎么现在这么冷静?除了嗓音有点哭过后的沙哑。明成感觉到有点不妙,忙动手给朱丽做了杯Twinings伯爵奶茶,香浓美味地等着朱丽,当然,他自己也有一杯,容器当然是他们的WEDGWOOD茶具。

    朱丽出来,坐到明成对面,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奶茶,没有碰它,她是有意不去碰它,免得让明成找到话题。然后,朱丽冷静地盯着明成,以她一贯的轻柔声音淡淡地道:“车子是我们家的固定资产,我有一半的所有权,你不可以不经过我同意而单独处置它。我想问清楚,你卖车的钱,是准备还你历年累计欠你父母的钱,还是做你上回说的投资?”

    明成不习惯与朱丽这么面对面谈判似的说话,朱丽说话的时候,他想着山不就我我就就山,便自己转移阵地坐到朱丽身边,与朱丽挤坐到一张沙发上。“这笔钱我准备投资,回头拿来的红利,那就专款专用,全部拿来还给爸,你看怎么样?你们公司岀什么事了?怎么会去明玉他们公司?你该不会是受明玉的气了吧?”

    朱丽微咳一声,道:“别打岔,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你非要投你的资,你说你有你的理由。我呢又坚决反对,我也有我的正当理由。我们没有折中的可能,我也不可能与你吵架非要扭转你的发财观念,该说的我以前都已经说过。只好你投你的资,我持我的保守态度。所以,卖车的钱,你拿一半去投资,我不过问,红利你准备怎么用,我也不过问。另一半的钱我拿着,这是婚姻中属于我的财产,我不同意投资,至于我准备怎么用这一半的钱,你也别过问。以后变卖家里任何一件超过两千块价值的固定资产时候,都适用此办法。怎么样?同意的话,我起草一份协议,明天拿去公证。”

    明成本以为朱丽会冲他撒娇哭闹,那么他就据理力争,软硬兼施说服朱丽,没想到朱丽却来了个切分处理的主意,合情合理地给他属于自己的一块自由天地,他反而一时难以适应,喃喃地道:“朱丽,你别走极端,你这不是跟分家一样了吗?”

    朱丽避开明成的手臂,又转移到明成最先坐的地方,坐下才道:“否则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吵架?或者谁退让?你肯吗?我不肯退。这笔钱我也不会要,我就把钱直接交给你大嫂,她不是正替你爸买房吗?算是我退还以前从你爸妈那儿侵占的钱,我向来不喜欢欠人债务。你的部分你自己想办法退还。”

    明成忙道:“其实我们的目的还不是一样的吗?我是用发展的理念挣钱还钱,你是用现有的钱还钱。我给你算算这笔账,我们就算三年之后,我的投资办法最后所得余额是多少,而你的办法是没有任何产出了。我去拿张纸,我演示给你看我最保守的投资回报。”

    朱丽一听,厌恶地别开脸,叹了口气,心说怎么说到吃喝玩乐之外话题的时候,两人总是话不投机?看到明成真的起身去拿纸笔,她在他身后淡淡地道:“投资是硬道理,谁都知道。但上策是你从银行挖钱出来投资。再不行自己拿自有资金投资。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投资算什么好汉。你爸如果家财万贯倒也罢了,儿子蹭几万块钱不是什么罪过,问题是你爸现在没地方住。你算投资账的时候,有没有算算自己的良心安不安?算了,我不跟你辩论,各行各道,我拿七万一千五,你明天打到我工资卡里。”

    明成拿纸出来,闻言急了,“朱丽,今天你情绪不好,我们不讨论了,明天再说。什么良心之类的话,你别说那么重,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不说了,说了会吵架。”

    朱丽一把抢了明成手中的纸,坐到地上,一言不发地起草关于卖车款的使用协议。对于这种协议的草签,她驾轻就熟,但是今天不知怎的,她的手有点战抖,不知是因为被要求回避所存的余悸还在,还是气愤于明成的拎不清。她写了几个字,都不是她平常纤美清丽的笔迹,只得将纸团了,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明成见朱丽好像坚决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心中烦躁,站在客厅里低头考虑了会儿,心想本来还把朱丽这周领的奖金也考虑在内的,现在看来这笔钱也拿不到了。朱丽真不支持他吗?她怎么总听不进去他的解说?她……不信任他了?以前没有啊,这种现象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朱丽查看父母的账本得知他借用了妈很多钱时候开始的吧?朱丽怎么能因为他一个无心之失否认他呢?现在她话里话外总是提到这件事,不知道她到底要他怎么办。他想了会儿,跟进书房里,看清楚朱丽在电脑上打的文件之后,非常心痛地问:“朱丽,你考虑清楚没有,你写这份协议,究竟是出于理智考虑,还是因为受今天工作不顺的影响?你工作中的问题跟我说说,起码说出来解气。”

    “解气?我纯粹是自己撞上枪口,替人受过。我找你,找你妈,还是找你爸讨还公道?”朱丽心说明玉虽然狠,但人家就是报复,她能怎样?她能找谁算账去?明成连拿着父母的钱都不肯还呢,还指望他承担父母亏待明玉的责任?

    “果然是明玉,她把你怎么样了?我找她说话。”明成拔出手机,那架势就如拔出一把刀枪。

    “你找她做什么?向她为过去道歉?”朱丽一脸反感地看向明成,她都已经说是替人受过了,这个做哥哥的怎么都没一点反省的样子。是不是明成心中以为明玉与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只是因为他们母亲偏心的结果,与他无关?朱丽心中忽然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到要取了一半的车款尽快还给公公,她想尽快摆脱这份负疚,以免以后看见明玉时候先理亏三分。明成既然不愿意,她也无法劝说明成答应,她只有先撇清自己。她一向信奉靠自己双手吃饭享受,她不愿再与说不通道理的明成同背让她汗颜的包袱。

    明成被朱丽问得语塞,拿着手机迟疑地问:“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事情经过都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就认为是明玉把我怎么样了呢?告诉你,我们都是活该。但我活该最后一次,没有以后了。明天你把一半的钱交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明成略一思索,便大致明白,指着电脑问:“你与我这么生分地写这个与明玉今天对你说了什么话有关?她整天苦大仇深你就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告诉我详细的,我不容你吃亏。”

    朱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成,你的肩膀可不可以担一点责任?你把事情做好,还用得着怨别人?呀,怎么没纸了?”

    “别总是自责。我们已经做得够好,爸没住在大哥明玉家,而是住在我们家。纸呢?哎呀,对了,让爸用光了吧。那就别打了,这份协议太伤人。好不好?别打印了。”

    “是什么原因住我家?”朱丽抬眼看看明成一脸恳求的笑,看得心烦,她真希望明成能拿出玩时候的劲头来,呼啸一声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胸有成竹。她不喜欢有正经事时候还不肯承担的明成。不知道他以前那些主意都是谁帮他一起出的,是他妈吗?朱丽叹一口气,从自己大包里拿出折叠过的两张空白A4纸,坚决塞进打印机里。她今天既然下定决心,就绝不会改变。

    明成无奈地看着朱丽将写好的协议打印出来,他很不愿意签字,但朱丽确实有理由获得其中的一半车款,而且如朱丽所说,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他好像只有签字一途。但明成签下字后,心里很不痛快,感觉这就跟与朱丽分家了似的,朱丽可真做得出来。放下笔,他便转身走了,一声不吭躺到床上生闷气。他心里很难过,他那么爱的妈妈已经走了,现在他那么爱的朱丽总是找他的不是,甚至不信任他,朱丽是不是在厌恶他?他什么都没变,朱丽怎么一下看他不顺眼了?昨天朱丽揪住周经理落在他衣服上的口红大做文章,今天又说他不肯担责任,天哪,他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为什么朱丽看什么都是他错?

    明成不得不考虑到,有可能他什么都没错,但因为朱丽厌烦了他,所以处处找他碴子。那么美丽的朱丽,会不会眼下有了个强有力的追求者,所以她现在对比着看他就不顺眼了?不排除这种可能。所以朱丽才会如此将你是你我是我分得这么清楚了吧,以前,还是朱丽提议的,两人拿来的工资都放在一个抽屉里,谁要了谁拿,无分彼此。但是在外面吃饭一定得是他付款,朱丽说这样她会觉得矜贵。那么多年下来,好几十万的钱了,现在,才一辆车子的钱,她都要平分,朱丽心中一定有了其他想法。

    明成瞪着眼看着天花板,心潮翻滚。难过之外,他也非常生气,他大好一个人才,对朱丽如此千依百顺,她竟然还要对他有二心。这绝不是他做得不好的问题。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总不能别人体操好他苏明成也得学着做体操王子,别人歌唱得好,他苏明成就得向帕瓦罗蒂看齐。他又不是超人。他什么都没变,除了妈已去世,但那不是主要。朱丽左看他不顺眼,右看他不顺眼,起因只能由于朱丽的心有变。

    明成心灰意冷地躺在床上,心想,随便了,他已经尽力,朱丽爱怎么看他就怎么看吧,朱丽看好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对,朱丽不看好他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只有做好自己,别再吃力不讨好。

    朱丽看着明成走出去,也是心灰意冷。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怎么就没长大呢?一把话说清楚,他就不干了,连她究竟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都不问就走。她与明成的关系,似乎可以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即使共患难,朱丽也看不得明成处理问题的方式,搁置还父母借款硬要投什么资,陪周经理跳舞换得周经理借钱,说是为她出气摩拳擦掌想找明玉,这哪一件是成熟的人做得出来的事?朱丽唉声叹气地想,她还哪敢辞职啊,辞职了靠明成吃饭吗?他担得起?

    朱丽更愿相信自己的一双手。

    明玉与同事一起吃烤肉,众人都无兴趣吃喝,一致握着酒杯讨论大家应该何去何从。但都不知道路究竟会通向何方,大概只有阎罗王才能知道蒙总究竟会死会活。众人心里都想到很多,但嘴里只能只言片语,说声尽本分安良心,需对得起蒙总多年栽培。

    大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吃得没滋没味的,没一个小时便散伙,各自驾车离开。明玉才开出一些些路,便接到柳青电话,“苏明玉,说个地方,我们见面聊聊,我心里很多想法。”

    “大嫂在家等着我,我得尽快回家,你什么事电话里说也行。”

    柳青奇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咕噜咕噜乱冒亲戚?咦,难道你现在开始吃香了?我跟你说实话,今天会议结果可想而知,也可以推断大家围着又吵成一团,没人会得丢下发财机会到医院探望老蒙。我想过去看看老蒙,人少,有空子可钻。你给我打掩护。”

    明玉一听立马道:“行,医院会合。你不早说。”

    “我饭桌说了,一帮人还不都跟着去。停车场就拉上你也不好,别让人以为我们两个还在搞小团体外的小团体。等下碰到男医生就由你出面灌迷汤,遇到女医生和护士,我来。但愿都是女性,我不放心你的魅力。你随身带着香水没有?先喷一点吊吊魅力。”

    “你奶奶的。”明玉破口而骂,虽然心中不得不承认,面对女性时候,柳青的魅力永远是无远弗界。连她都开始求菩萨保佑,今晚医院值班的都是女性了。

    柳青听到终于把明玉激怒,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明玉知道柳青此时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他常这样,以挑逗明玉生气为攻坚目标,大多数时候不成功,但偶尔在明玉不提防时候总有得手的机会。

    柳青先到的医院,看到明玉车来,他笑嘻嘻地指挥倒车,动作潇洒漂亮,无可挑剔。但等到明玉下车,柳青却道:“你稍后我一分钟再到,我先上去侦察一番。”

    明玉一笑退后,没女伴的男性对女孩们而言更有吸引力。明玉看着柳青先上去,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大兄弟,头发乱了。”

    柳青扭手扭脚摆个POSE,“大妹子,这叫个性,切。”说完干脆又一抓头发,大步流星进去了。

    明玉在后面嘻嘻哈哈的,这几天的紧张担忧一笑无踪,这个活宝。她微笑着也准备跟上,不想手机响起,显示号码是她家里电话,大嫂打来。她忙接起,道:“大嫂,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吴非道:“刚才宝宝睡了,我有时间给明成电话,跟他商量明天把你们父母家清空的事。明成好大脾气,说大家既不相信他又要他办事,但他还是问了该把家具放哪里。我把你的车库位置告诉他了,他明天会安排。”

    明玉心说明成肯定因为朱丽的事在家暴跳如雷了,但是奇怪,不信任从何而来?她当众让朱丽回避坏其好事,与信不信任明成没什么必然联系。但她也不欲将此事说给吴非,两人还没熟悉到那种程度,她只是笑道:“大嫂听了当耳边风,别管他,只要他明天指挥搬家公司搬家就行。今天一天跑下来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别等我。我可能会回来很晚。”

    吴非想了想,道:“好,那我就不等你。其实这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我今天下午看了几家二手房,终于明白买二手房是个长期工程,不可能两三天之内被我完成。所以我想半途而废回上海了。很对不起,我做事雷声大雨点小,有始无终。”

    明玉笑道:“大嫂说什么话,你大热天抱着宝宝为苏家的事奔波,我们感谢都来不及。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让司机直接送你回上海,你一个人上车下车太不方便。搬家的事你别操心了,车库钥匙我会留在保安室。”

    吴非犹豫了下,道:“谢谢你,明玉,你总是那么帮我。不过我准备明天下午回去,我有点不放心明成,得看着他搬好房子才走。明哲跟我说,中午时候明成想打你们父亲卖房款的主意,说是他们公司集资投资一个工厂,被明哲与你们父亲拒绝了,他心里可能有抵触情绪。”

    明玉闻言大惊,差点合不拢嘴,原来明成的怨气来源不止一处啊。“他脸皮够厚啊。大嫂,他不是你的责任,你把他的联络电话留给中介,他不搬好房子是他的事,与你无关。”

    吴非无奈地微笑道:“这不是工作中可以推卸责任,明成不搬好,有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被中介扔了,你大哥会发疯。明天我还是盯着的好。晚点回上海也好,你别叫司机送了,我自己回去,让明哲下班去车站接我。”

    明玉这才想到,父母家还有值得留作纪念的东西,她对那一室一厅,一点留恋之心都没有。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嫂你自己决定,不过车子尽管用,不用客气。”

    说话间,明玉已经上了蒙总病房所在楼层,所幸,这个时候整幢大楼还没关门谢客。看到柳青正在走廊与一个护士聊得热络,大放其电,明玉就不走过去打扰,等柳青套取情报后过来汇报。

    明成却在下床接了吴非的电话后回来,看到卧室门紧闭,他用大力用巧劲都打不开,花言巧语也骗不开,里面好不容易才传出朱丽的声音,让他去客房与他父亲做伴。明成越想越生气,拍着门大声问里面的朱丽:“你闹够没有?我问你究竟在明玉那里受了什么气?有话直说,别总是借题发挥。”朱丽在里面回一句:“你们兄妹两个没一个会想到别人。”然后朱丽就打开电视不说话了,透过卧室门传到明成耳朵里的都是广告的大呼小叫。

    明成气极,对着门抡胳膊抡腿挥舞一通,不肯再卑言屈膝要求进门,转身就去客房。但才打开门,伴随着老爸恐慌眼神的是室内闷久了后说不出的一股臭味。明成抽动了一下鼻子,便厌恶地关门离开。里面的人里面的味道,他都忍受不了。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想来想去,最后的矛头对准朱丽抛岀门来的那句话,什么叫你们兄妹两个没一个会想到别人?他还不够事事以朱丽为重?他对朱丽够好。当然,朱丽常撒娇说他这儿不够那儿不够。以前他这儿不够那儿不够时候朱丽都没今天这样发飙,她今天回来时候眼睛已经哭成桃子,说明她在明玉那儿受了很大气。原来他今天又是被迫签字又是被拒门外,吃了那么多苦头,明玉才是罪魁祸首,朱丽不气他气谁?当然嫁祸给他这个当哥哥的。

    明成心中郁积的火气终于找到归宿,急忙找到明玉的手机号码,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