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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冷夜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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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弯腰不代表恭敬,道歉不代表屈服……有些委屈要记在心里,不要摆在脸上。”

    分手第一天。

    我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睡,也不哭,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他为什么抛弃我?”

    他离开之前告诉我:等他回来。

    他还说:做什么事都不认真,只对我认真。

    他深情的表白那么真挚动人,为什么短短二十几天,一切都变了?这二十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遇上另一个让他心动的女人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就像他当初对秦雪那样,看似残忍,却也是一种仁慈。

    又或者,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吗?所以他说他不想伤害我,他给我的最后一个拥抱才会那么深情。不,叶正宸绝不是轻易顺从的个性,他能为了学医跟父亲对抗到底,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隐忍退缩,想爱不敢爱?

    那么,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所以干干脆脆地跟我分手,彼此不牵不绊,无恨无怨?

    ……

    我想了一天一夜,没有答案。

    分手第二天,窗外的樱花一夜绽放,我站在阳台上,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我们一起吃火锅,蒙蒙热雾里,我们聊着彼此的世界。

    我想起三更半夜,他用了三秒钟从阳台跳进我的家,还告诉我,他练过擒拿,能让人束手就擒,无法反抗。

    我想起吴洋送我回来的某一晚,我告诉他,吴洋吻我了,他的眼神是那么阴寒,充斥着嫉妒。

    我想起最后一个午夜,他吻上我的唇,那时候,他的心跳那么热烈……

    往昔的快乐一幕幕重现,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口气冲到他的门前,按响他的门铃。

    我不想卑微地乞求他回到我身边,我只想明明白白地问一句:“为什么分手?”

    在漫长而刺耳的门铃声中,他缓缓打开门,垂首看着我,眼中是永不可及的冷漠。

    “有事吗?”他的声音也是冷的,比他和秦雪说话时还要冷。

    在他冰天雪地一样的冷漠中,我彻底清醒了。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是叶正宸,从我第一天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昨天能对我万般柔情,今天就能和别的女人翻云覆雨,他能给我的只有现在,没有未来和承诺。

    选择他,就该知道会是怎样的结局,我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轻笑着,仰头看着他说:“没什么事。我……要去买菜,问问你想吃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告诉我:“我晚上有事,不用准备我的饭菜了。”

    我点点头,转身回了家,紧紧地关上门。

    背倚着门,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哭,不是因为被他抛弃,也不是因为来不及开始的爱情转瞬即逝,而是,那个我最依赖的“师兄”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需要他的时刻了。

    我们伟大的“革命友谊”到此为止。

    分手第三天。

    我想通了,既然过去的时间不能倒流,分手的爱人不会回头,我流多少眼泪都不能改变现状。于是,我振作精神,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去实验室,却发现我精心培养了半个月的细菌集体“阵亡”了。藤井教授毫不留情地把我狠批了一顿,说我不够努力,让我以后多花点心思做研究,不要总想着打工赚钱。

    我满腹辛酸无处倾诉,只能一遍遍向他道歉,解释说:“这种细菌对环境的要求太苛刻,非常难培育。”

    藤井教授更生气了,声音震得细胞培育室的玻璃乱颤:“你不会多细心观察,多动动脑子?不懂就问问前辈,多跟人交流。”

    我当然查过,相关的不相关的我都看遍了,然而关于这种细菌的资料太少,对我来说全都没有用。

    藤井教授当然不会给我解释的机会,丢下一句“我们研究室不会养废物”便愤愤离去。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飘浮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和我这个“废物”。我摘下防护口罩和手套,脱下身上的防护服,对着空气发呆。

    这半年多来,我不分昼夜,连节假日都在这里观察细菌的繁殖,认真地写着研究报告,可是,除了叶正宸,没有人看到我的付出,自然也没有人肯定我的努力。

    我特别特别想念叶正宸,想念不久之前,我一边用叶正宸的袖子抹鼻涕,一边骂道:“教授有什么了不起的,凭什么这么欺负人?我是他的学生,又不是他的奴隶!”

    我哭得涕泪横流,叶正宸反而笑了出来。

    我可怜兮兮地看他:“师兄,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想笑也忍着点。”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我没笑你,只是你让我想起以前的自己……”

    “是吗?”

    “我年轻时信誓旦旦地说:除非爆发战争,否则我决不会踏上日本的土地!”

    “那你为什么要来?难道和我一样,为了振兴中国的医疗事业?”

    他笑得一点不给我面子,差点喘不过气来:“傻丫头!”

    看他笑得很开心,还那么帅,我决定不告诉他这句对白是骗我老爸的。

    我其实是为了逃婚。

    笑够了,他告诉我:“我在日本人身上学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好奇地眨着眼睛。

    “弯腰。”他说,“弯腰不代表恭敬,道歉不代表屈服……有些委屈要记在心里,不要摆在脸上。”

    ……

    美好的回忆不会再回来,所以想起时,我的嘴角泛着微笑,眼泪却像瀑布一样泄下,掉进培养细菌的器皿里。我蹲在地上,用膝盖抵住心口,空荡荡的房间回荡着我无声的抽泣……

    哭得没了力气,我扶着桌子站起来,结果脚下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幸好一只手扶住了我的手臂。

    下一秒,一罐冰可乐被塞到我的手心里。

    “哭很费体力的,补充点能量吧。”叶正宸的声音轻飘飘的。

    我想擦眼泪已来不及了,只能尴尬地揉揉湿润的眼睛,说:“我养的细菌又死了,我哀悼他们一下,让它们走得安心。”

    “我知道,它们会想念你的。”他依然在云淡风轻地讲着笑话,但我品不出可笑的味道。

    我僵硬地扯扯嘴角,挤出点笑意:“谢谢!”

    没有多看他一眼,我独自走出细菌室,手心里握的可乐罐变了形,棕色的液体漫过手指……

    我把可乐倒掉,把可乐罐丢进垃圾箱。

    这个时候,我需要的不是冰冷的可口可乐,更不是他的同情和怜悯。

    分手的第十天。

    一夜的雨打落了满树的樱花。我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去便利店打工,叶正宸的车从我身边经过,丝毫没有减速的车轮碾碎了满地的残花。

    我把耳机的声音调高,用尽全力蹬着自行车,耳边充斥着激情狂热的摇滚乐,可还是能听见他远离的引擎声。

    晚上八点,便利店里没有客人,我正望着漫天繁星发呆,店里来了一个日本男人,三十几岁,穿着体面。

    “欢迎光临!”我礼貌地打招呼。

    没想到这个日本人干的事让我彻底目瞪口呆,他居然要用一百日元买一本色情杂志。

    “不卖!”我冷冷地拒绝。

    “拜托了。”他翻开杂志,指着其中一页不堪入目的图片说:“这个很好看。”

    “笨蛋!色狼!你快点走!不然我报警了!”

    “请你帮个忙,拜托了。”

    “变态!”我气得口不择言,“没钱就别看色情杂志!”

    他对着我傻笑,似乎很开心。

    日本话不会骂了,干脆改中国话,也不管他能不能听懂,我把这辈子会骂的中国话都骂了一遍。

    他仍赖着不肯走。

    我实在没办法,干脆自己贴钱让他把杂志拿走了。

    一小时后,他又回来了,拿了另一本色情杂志冲我继续傻笑。

    在无人的黑夜独自面对一个疯子,我害怕极了,一时情急,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正宸的手机号。

    他的手机响了好久才接通,冷漠的声音隔着电波仍寒意入骨:“有事吗?”

    “我——”所有的害怕和焦虑都被他的冷漠冰冻,求助的话再说不出口,我忍住不稳的呼吸声,说:“对不起!我打错了。”

    “哦……”

    尴尬的沉默中,那个日本男人见我不理他,拿着杂志在我面前晃,嘴里咕哝着日语,我只听懂了其中几句:“我喜欢……很好玩……这些钱够不够?”

    我刚想说话,手机那边就挂断了。

    在这个陌生的国家,再没有人可以依靠。我咬咬牙,抢下变态手中的杂志,狠狠砸向他的头:“滚!你这个笨蛋,流氓!你再不滚,我就要报警了!”

    他还是不走,捂着头到处乱跑,把货架上的东西撞得乱七八糟。

    正纠缠中,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卷着强大的气流冲了进来。我定定神,才看清来人是盛怒中的叶正宸。

    “师兄?”

    没等我从震惊中回神,叶正宸一把揪住日本变态的衣服,把他拖了出去。我追出去时,正看见那个日本男人捂着关键部位,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惨叫,呻吟着求饶,认错。

    认识叶正宸这么久,他始终温文有礼,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凶猛得就像野兽,张开利爪,亮出獠牙,吓得我不敢靠近。

    叶正宸见我出来,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过来,拿了张纸巾给我。

    “不用。”我仰起头,固执地没让眼泪掉下来,“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别处,白色的月光映照出他的隐忍和压抑。

    “算了,当我没问。”

    我走回便利店,关上门。隔着玻璃门,我看见他愤怒地转身,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变态,然后将人拖着丢进车里,开车走了。

    后来我听说,他找了个精神科的权威给变态做了鉴定,直接把他丢进疯人院里关了起来。

    分手一个月后。

    除非教授找我,我尽量不去研究室,没课的时候泡图书馆,在那里上网、看书或者写作业。为了更容易打发难以入眠的长夜,我向便利店的老板申请了两个班:六点到九点做便当,九点到十二点收银。李凯为了迁就我,改成六点到九点收银。就这样,我每天一大早出门,晚上十二点多回公寓。

    我的公寓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了烟火味。早上,我在校园的休息区喝杯热牛奶,午餐在食堂吃,晚餐在店里吃我自己做的炸鸡或者套餐。即便如此,即便叶正宸也刻意避开我,我们还是在食堂,在种满樱花树的小路,或者在医学部门口不期而遇。

    我仍然笑着跟他打招呼:“师兄,这么巧啊!”

    他匆匆的脚步缓慢下来,脸上漾着疏离的浅笑:“你很忙吗?最近都是凌晨才回来。”

    我每天回去,他都已经熄了灯,我以为他不知道。

    原来他还关心我,我心里又有点热了。

    “嗯,挺忙的。等不忙的时候,再请你吃火锅。”

    “好——”长长的尾音。

    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不确定“不忙的时候”需要等多久。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擦肩而过……

    我对自己说: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当然,我也有想他的时候,特别想见他。有时,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去无菌实验室找他。他穿着白色的大褂,站在墙边拿着手机看,很认真,比做手术还要认真。

    “师兄,”我走进去,把为他做的鸡翅套餐放在桌上,“我在便利店做的,给你尝尝。”

    “谢谢!”他合上手机,握在手心里。

    我没什么话说,礼貌地欠身,退出去。

    我再次对自己说:总会过去,总会过去的。

    我相信分手还可以做朋友,假如心不再撕扯,假如没有从对方眼里读出刻意隐藏的情愫,没有从简短的对话中感觉到对方有道不出口的难言之隐……

    所以,我和叶正宸不可能做朋友,避而不见是最好的方式。

    之后的日子里,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起初三五天能见一次,后来半月见一次,再后来,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原以为没有他的日子会很难熬,事实上……日子照样过,只不过回家的路变得漫长而让人疲惫。

    新学期到来了。许多留学生离开,陆陆续续又有新人搬来。叶正宸的楼上搬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尖尖的瓜子脸,清雅秀美,说话时总噙着让人舒服的微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午夜,我刚从便利店回来,在电梯口遇到抱着笔记本电脑的她。她黑色的长发束了起来,穿着贴身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一身清爽,站在电梯口笑吟吟地看着我:“Hello。”

    听她讲英文,我试探着用英语问:“你是中国人吗?”

    她点头:“是的。我叫白凌凌,昨天刚搬来的。”

    “我叫薄冰,住322,你呢?”我用中文说。

    “421。”叶正宸的楼上?我隐隐为这位美女担忧,挺想提醒她一下要注意楼下的色狼,但为了不引起误会,我还是忍住了。

    凌凌也是工学部的博士,来日本不久,这个假期才申请到阪大的留学生公寓。得知她的寝室网络不通,每天都要在自习室上网上到深夜,我就把叶正宸的账号和密码告诉了她。

    我和凌凌的性格挺合拍,没多久就混熟了。她是个挺特别的女孩,有时很聪明,有时很迷糊,平时很爱笑,却常常在深夜里站在阳台上发呆,一站就是一个晚上。

    自从有了凌凌,担担面又有人分享,回公寓的路又有人相伴,寂寞的午夜又有人聊天,分手的日子倒是过得快了些,但“叶正宸”三个字依然是心中不能触及的痛处,我不敢去问,不敢去听,更不敢去看。

    分手的第一百天是一个雨天,假日,我约了凌凌去京都岚山看风景。

    微微细雨里,岚山处处苍翠,已不见当年漫山遍野的绯红。

    凌凌望着远方,一滴泪悄然从白皙的脸庞滑落。我静静地伫立,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去年的自己,看见叶正宸牵着我的手跑过渡月桥、紫竹林……

    “你在想什么?”我问凌凌。

    她恍惚地望着远方:“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我也刚刚失恋,所以我特别熟悉她眼中的无奈与无悔。我相信,那个男人也一定让她痛得百转千回仍无怨无悔。

    我仰头看着天空,深深地吸着潮湿清冽的空气,不知对自己还是对她说:“没事,总会过去的。”

    她笑笑,擦干眼泪。我牵起她的手,快步走向桥尾:“走吧,带你去看看周恩来写的诗,很美。”

    石碑上镌刻着飘逸的中国字:人间的万象真理,愈求愈模糊,模糊中偶然见着一点光明,真愈觉娇妍。

    面对这首诗词,我不禁想起叶正宸说过:周恩来失意之时,从未放弃对理想的坚持和抱负,相信中华还会崛起。叶正宸还说,“民族”这个词到了国外才有了真正的意义。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没有目的,不求回报,只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流着相同的血脉。

    我想,叶正宸一定很爱国,所以每每提起“民族”这个词,总是神采奕奕,俊美的脸庞勾魂摄魄……

    凌凌的手在我恍惚的眼前晃了晃,问:“小冰,你在想什么,什么出神?”

    “想起一个人,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我坐在石碑对面的长椅上,大发感慨,“唉!真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可惜离得太远了。”

    “多远?隔着太平洋还是日本海?”

    “隔着一道墙……”

    凌凌眨眨眼,满眼茫然。

    “走吧,带你去吃回转寿司,我请客。”

    寿司店里,不管什么生鱼片从我眼前过,我一概不放过,拿过来几口吃光,一转眼,面前的盘子就叠得像个小山一样高,我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寿司。要不是凌凌硬把我拖出寿司店,我绝对不只在洗手间吐一个晚上,也绝对不止胃疼三天。

    那晚,凌凌坐在浴缸的边沿,冲着面如死灰的我摇头:“何苦折磨自己呢?你弄成这样,那个男人又看不见。”

    我拼命冲她摇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点声,小点声。”

    “为什么?”

    我指指墙壁:“隔音不好。”

    凌凌进房间把电脑里的音乐放出来,调成最大声。

    “烦扰之中我似乎听见你的苦,哭着说苦你的无助……天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天知道我动了真情……”

    音乐声很大,我坐在洗手间的地上,吐得死去活来,几乎把淤积在五脏六腑里的伤心彻底吐净了。

    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怀里抱着日语资料,床头摆着一排药瓶。学医就是好,病得多严重都不必去医院,自行解决即可。凌凌每天都来看我,陪我聊天。冯哥和冯嫂也来看过我几次,还拿了瓶日本的胃药给我,说效果不错。那药真的特别有效,我只吃了两颗,胃立刻不疼了。

    后来,秦雪也来看我,劝我休息几天,一切都会过去,她的语气比我还像医生。

    我靠在墙上,笑着说:“我就是胃疼,生鱼片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