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司宫令 > 3.适安园

3.适安园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弃宇宙全职艺术家第九特区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殷琦不自觉地战栗着,紧紧咬着下唇,双目失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蒖蒖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高声唤旁人来,唯恐惊动了他。默默地僵立半晌,见殷琦兀自不动,但鬓间有冷汗渗出,遂提起茶几上的汤瓶倒了杯温水,用手巾托着杯底尝试递给他,欲缓和此间气氛,不料一声温和的“大公子”才出口那杯水便被他挥手击飞,他旋即捉住她右手腕,把她拉至自己面前,充血的眼眸绽出锐利的光,直刺向她:“你,又想害什么人?”

    此刻他这嗓音嘶哑低沉,与之前判若两人,掐住她的手也逐渐加大力度,蒖蒖的腕骨几乎快要被他捏碎。

    他整个人的状态陡然转变,适才带着几分怯懦的受惊神情消失无踪,现下看蒖蒖的眼神异常冷酷,其中跳跃着喷薄欲出的怒火,似将她视为一个即将撕碎的猎物。

    而他也确实开始行动,在蒖蒖开口准备呼喊之前便双手上扬,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不断着力,在失魂落魄的迷乱中试图掐断蒖蒖的生气,蒖蒖拼命挣扎,想拉开他锁于自己喉间的手,但那双手如钢铁一般紧箍着她,她费尽全力仍纹丝不动。

    蒖蒖委顿于地,将要失去意识前无力垂下的手忽然碰触到刚才被殷琦击落的杯盏,灵机一现,她奋力伸足,踢倒了不远处那方小小的茶几,上面的银质汤瓶和茶盏纷纷跌落,咣咣当当地在地上撞击出巨大的响声。

    很快地,外间的婢女和罗氏听到动静,先后奔来。

    罗氏见状大骇,立即上前,抬手批了殷琦面颊一下,喝道:“小祖宗,可快醒了吧!”

    殷琦愣怔,渐渐松开了掐着蒖蒖脖子的手。

    婢女们忙七手八脚地将蒖蒖从殷琦身边拉开。

    蒖蒖被掐得颈中全是淤痕,咽喉肿痛,难以发声,人也昏昏沉沉地,卧床两天。第三日罗氏来看她,见蒖蒖惨状颇感怜惜,着意安抚,对蒖蒖道:“这次的事,还望姑娘谅解,别记恨大公子。他是病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蒖蒖默然,须臾,勉力用暗哑的声音问罗氏:“所以,宫中传说大公子曾杀死过侍婢,是真的吧?”

    罗氏未作答,只是一声长叹。

    蒖蒖眼圈一红,想侧首朝内不让罗氏看到自己表情,然而脖子一动又是一阵钻心的痛,心里更觉得委屈,忍不住落下泪来。

    罗氏解释:“那一次,是那位东宫来的内人不知忌讳,给大公子做了馄饨,大公子抬手打翻,洒了些汤在身上,那内人掏出手巾去给他擦,又勾起了他的心病,所以狂性大发……”

    “为什么,馄饨和手巾会……”蒖蒖追问。

    罗氏四顾,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声音告诉蒖蒖:“当年刘司膳与人私奔,后来被太师手下的人抓回来过,押回太师宅。那天陈国夫人正好带着大公子回娘家,大公子看见了刘司膳,就跑过去抱着她,心里明白那些押着刘司膳的人会对她不利,便怎么也不肯松手,哭着坚持要她回自己的屋,谁企图拉走刘司膳他就像只小兽一样对他们拳打脚踢加撕咬。那些人只能给大公子和陈国夫人面子,让他带走了刘司膳。大公子和刘司膳说了半宿的话,一直留她在身边,想保护她。但到了深夜,大公子又困又饿,打着盹儿迷迷糊糊地说想吃馄饨,刘司膳就去给他做,这一去,便没回来……”

    蒖蒖顿悟:“所以,大公子觉得是他的错,从此就害怕见到馄饨。”

    “唉,还不仅于此……造孽呀……”罗氏重重叹息,“大公子睡了一会儿醒来,不见刘司膳,就悄悄跑去厨房找她,结果看见……”

    她摇头,蹙眉嗟叹不已,暂未说下去。

    蒖蒖有几分明白了:“他看见了刘司膳遇害?”

    罗氏颔首,少顷补充道:“是被绑在厨房的长凳上,有人用浸湿的棉手巾一张张地贴在她脸上……”

    蒖蒖不寒而栗,深锁眉头闭上眼睛,双手暗暗抓紧被褥,似乎感受到了刘司膳当初的痛苦和绝望。

    罗氏再对蒖蒖道:“当时大公子才六岁,看见这种事,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大哭大闹发了几天热之后,他就落下了这癔症的病,受点刺激便发狂,发病时是认不清人的,并非故意伤害姑娘,待清醒了,若知道曾对姑娘这样,还不知会怎样伤心自责呢。"

    蒖蒖叹道:“我明白的,不会怨大公子。”

    “我知道姑娘通情达理,不会往心里去。”罗氏握住蒖蒖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又嘱咐道,“不过这些事,姑娘自己知道即可,千万别跟大公子或其他人提起,否则,恐生事端。”

    这一晚蒖蒖睡到半夜醒来,就着房中未灭的烛光,赫然发现有一人坐在她床前。

    蒖蒖大惊,倏地坐起,而那人见她醒来,瞬间绽开了孩童般纯净的笑颜:“姑姑,你醒了?”

    烛光中殷琦的面容温柔秀美,目光脉脉看着她,完全没有一丝暴戾的痕迹。

    他取出一个油纸包裹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展开,献宝一般递至蒖蒖的面前:“姑姑,你饿不饿,我这儿还有个酥儿印,你尝尝?”

    他的眼睛看起来仍有些迷茫,像蕴着一层薄雾,然而他向蒖蒖呈出煦暖的微笑,等待着她的回应,那孩子气的神情近乎讨好。

    蒖蒖想起他与刘司膳的前情,莫名地悲从心起,两滴泪霎时夺眶而出。

    殷琦一愣,垂手放下点心,问蒖蒖:“姑姑,你怎么哭了?”

    留意到蒖蒖脖子上的淤痕,他颇显焦虑,关切地问:“姑姑怎么受伤了?谁打的你?”

    见蒖蒖不答,他决然站起,说:“我去找他们。”

    也不知要找谁,他转身欲走,蒖蒖一把拉住他,温言道:“没事没事,没人打姑姑,姑姑只是不小心,把画眉的青黛弄到脖子上了。"

    他重又坐下,呆呆地看蒖蒖脖子良久,然后伸手谨慎地微微触了触一块伤痕,问:“痛不痛?”

    蒖蒖摇头,像拥抱一个孩子那样轻轻拥住了他。

    留在宫里的那三十名新来的尚食局内人这期间也有了去处。皇帝没召见她们,仅仅看了看名字,便随便选了四名交给裴尚食管教,日后负责御膳事宜,其余的命尚食局自行分给诸皇子及娘子使唤。

    裴尚食见云莺歌厨艺精湛,平日行事也谨小慎微,便将她派往东宫,而听说凤仙药膳做得好,就有意让她去服侍体虚乏力的郦贵妃。在向凤仙宣布这个决定时,裴尚食感觉到了凤仙有明显的沉默,并不似其他内人那般立即谢恩,欣然领命。

    “你不愿意去么?”裴尚食直接问凤仙。

    凤仙忙欠身行礼:“服侍任何贵人都是我们莫大的福分,凤仙自然愿意前往。谢尚食恩典。”

    拜谢毕,她又垂首,轻声补充道:“这点秦司膳去浦江选内人的时候,就跟我们说过,凤仙一直谨记秦司膳教诲。”

    听她刻意提秦司膳,裴尚食侧首看看立于一旁的秦司膳,蹙了蹙眉。

    待内人们退下后,秦司膳立即上前,欠身对裴尚食道:“凌凤仙的去向,还望尚食多斟酌。她与二大王,似乎有些渊源……”

    翌日凤仙接到新的任命,她将要服侍的主人变成了赵皑。

    柳婕妤阁中也分到了两名尚食局内人。她收下这二人,然后立即从自己小厨房原来的内人中挑了两名,让她们去服侍程渊。

    程渊不敢接受,亲自前来拜见柳婕妤,婉言谢绝。柳婕妤笑道:“官家给我阁中添了两名内人,这是天家恩泽,我自然欢喜,只是我厨房狭小,原也不须许多人。近日听说先生在西湖小新堤曲院旁新买了处园子,想必奴婢未足,便从旧人中挑了两名精于饮食之道的,想请先生接纳。先生不妨收下她们,为新园子添点人气,顺便,也帮我疏解一下人手。”

    程渊道:“娘子美意,臣自然心领。但娘子阁中人亦是天家内人,岂可赏给宦者私用。此事万万使不得。”

    柳婕妤道:“那两名不是内人,是我带入宫的厨娘,不在宫籍中,先生大可放心。”

    程渊坚辞不受。柳婕妤无奈,只得改口:“看来她们无福,只得继续在我这小厨房里待下去了。不过先生置产之喜,是必须庆贺的。扬州后土祠有一株天下闻名的琼花,国朝开国后,曾移栽到东京,但琼花水土不服,逾年而枯,便又移回了扬州。日前我偶然向官家提起此事,官家误以为我想看琼花,便悄悄下令,让人把花移到我园圃之中。怎奈无论我如何呵护,这花长势也仍旧不好,眼见着快枯萎了。我想,琼花是有情之物,若遇到爱花之人,想必便能活过来。听说程先生一向爱惜花木,自己园中草木蓊郁,遍植名花异卉,不如便把这株琼花也接了去。有先生悉心养护,此花必能枯木逢春,焕发生机。”

    这一回程渊没有坚决拒绝,稍作推辞后,他谢过柳婕妤,接纳了这株琼花。

    出宫之后,他没有立即回慈福宫,而是命令驾车的小黄门,驰往小新堤曲院方向,在他新园子“适安园”外停下,然后他独自步入园中。

    这园子占地不算宽广,但设计精巧,山石秀润奇峭,移步换景,其中又有朱栏玉涧,翠堤画桥,蓉柳夹岸数百株,影落水中,如铺锦绣。

    程渊沿着池中小桥,走向彼岸,对面是太湖石叠成的小山,山巅有一座粉墙黛瓦的小楼,朝着黄昏之前青天上那一痕云朵色的月亮挑出了一角飞檐。

    想是楼中光线已暗,有人在内点亮了蜡烛,窗纱上影影绰绰地映出了一位女子的身形。

    程渊注视着那熟悉的影子,心中和暖,嘴角不自知地露出温柔笑意。

    他加快步伐,拾级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