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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霍舒仪这边的争执动静,很快也传到了沈令蓁的耳朵里。

    家宅不宁,总归叫人不舒坦,沈令蓁有心叫蒹葭去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被季嬷嬷劝下:“少夫人心善,然而大姑娘不曾与您交好,您又何苦以德报怨?您过好与姑爷的日子便好,不必太过关心旁人。”

    “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大姑娘到底是郎君同气连枝的妹妹,又怎能说是‘旁人’?”

    “兄妹关系也分亲疏,依老奴看,姑爷与大姑娘之间未必有多亲厚。”

    “嬷嬷此话怎讲?”

    季嬷嬷叫蒹葭与白露关好窗门退下,才垂眼道:“那老奴便僭越了。”

    “嬷嬷请说。”

    “这些日子以来,想必您也发现了,这霍府是姑爷当家,老夫人在姑爷面前并无长辈的威严与做派,反倒有些恭顺。”

    这一点,沈令蓁在新婚翌日便有所察觉,她点点头:“我道这是因为婆母并非郎君的生母,而是继母的缘故,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隐情倒谈不上。是这么一回事,十年前,大姑娘与二姑娘的生父舒将军为救姑爷逃出战俘营而命丧西羌。舒家自此凋敝,彼时老夫人刚怀了二姑娘,又恰逢河西被西羌族人占领,因此无家可归,便与年纪尚小的大姑娘一道孤儿寡母流落在外,过了一阵子,才被主君找到。”

    “老奴猜测,也许主君与老夫人之间并无真正的夫妻情分,当初之所以接纳老夫人和她的一双女儿,或是因对她们有所亏欠,或是受了舒将军的托付。”

    那倒难怪俞宛江嫁来霍府以后便再无所出了。看来这所谓的“改嫁”只是表面说辞,实质不过是为了叫她们母女三人有个安身之所,又不至于遭人说闲话。

    “原是如此。”沈令蓁蹙了蹙眉,“嬷嬷为何现在才与我讲这些?自皇舅舅赐婚以来,我曾先后向阿娘与皇外祖母打听霍府,可你们人人对此讳莫如深,避重就轻,若非如今事情一桩桩临头,迫不得已,根本不肯与我透露半分。”

    季嬷嬷低下眼来:“少夫人息怒。”

    沈令蓁默了半晌,叹着气摇摇头:“嬷嬷跟随阿娘多年,你会如此,想来也是听从了阿娘的吩咐,我不怪你。只是眼下,我须得问你一句,霍家究竟还有什么与我息息相关,而我却不知情的往事?你一件件如实告诉我。”

    季嬷嬷摇摇头:“再没有了,少夫人。”

    可光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旧事,又何必费尽心力地瞒着她?沈令蓁狐疑地看看季嬷嬷。总觉得十年前,又或是二十七年前的战乱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

    “少夫人,国公爷从前常说,人要活在当下,不执着于过去,也不杞人忧天于将来。老奴觉得,您与其思虑这些,倒不妨看看眼下的事,想想今日大姑娘为何会与姑爷和老夫人先后起了争执。”季嬷嬷面露笑意,“大姑娘一惯与您不对付,这回吃了苦头,想必是姑爷终于替您出了头。姑爷因了对舒家的亏欠,此前一直对大姑娘的莽撞多有包容,眼下肯为您说话,这说明了什么?您该为此高兴。”

    沈令蓁支吾了下,心道自然是说明霍留行喜欢她。这个她已经知道了,但却并没有特别高兴啊。

    霍留行那份甘愿为她拼命的感情,对她而言,实在沉重得不知如何回报。

    回想起今早的窘迫,她摸了摸鼻子:“嬷嬷说的对,这眼下的事都没梳理好呢。”她叹口气,“嬷嬷,你可晓得,怎样才可对一个人产生男女之情?”

    季嬷嬷一愣:“您是问,怎样才可对一个人产生男女之情,而不是怎样才可让一个人对您产生男女之情?”

    “对啊。”沈令蓁理直气壮,“嬷嬷也觉得很难吧?”

    季嬷嬷尚在迟疑,沈令蓁又自顾自点了点头,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不能被一时的尴尬吓退,这就去找郎君。跟郎君多说说话,总归是有利于增进情谊的。”

    *

    蒹葭与白露一听说少夫人正发愁如何与姑爷增进感情,当即替她出主意,说不如给姑爷做些吃食送去。

    想来她们也是错解了沈令蓁的意思,误道她是有意讨好霍留行。

    但沈令蓁倒觉得这个主意未尝不可。

    霍留行嘴上说着喜欢她,可大半日过去了,都不曾主动亲近她,也不知是否不得其法,她这就给他树个榜样,提点提点他,叫他可以反过来如此待她,也便于她更快对他萌生爱慕。

    只是沈令蓁从前从未下过厨,一时也做不成什么,且看这天入了仲夏五月,愈渐燥热,饱腹的吃食恐叫人口舌发腻,便听取了蒹葭与白露的建议,决定做碗简单的荔枝膏水。

    荔枝膏水与酸梅汤并称仲夏两大消暑佳饮,最是生津止渴。

    沈令蓁午膳也没来得及细吃,大晌午的,摇着轮椅在后厨忙活来忙活去,待荔枝膏水熬成,放凉以后,便叫蒹葭与白露分给老夫人和两位姑娘,又亲手盛了一碗装进食盒,提去了霍留行的书房。

    霍留行早便听说后厨的动静,不知沈令蓁打了什么主意,眼看她山迢迢路遥遥地拖着残躯,把一碗荔枝膏水送到他面前,倒是愣了愣:“听下人说你在后厨忙活半日,就为了这个?”

    沈令蓁一愣之下撇了撇嘴:“什么叫就为了这个?我一片心意,到了郎君嘴里怎么好像分文不值似的。郎君是不喜欢喝荔枝膏水吗?”

    霍留行确实不爱吃甜食,这种一听名字就甜得发腻的茶饮,他着实无意尝试。

    只是心底喊着不想喝,嘴上却先蹦出了一句“不是”。

    一旁对他喜好一清二楚的空青拉长了下巴。

    霍留行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就行,何必劳动你,你若为此有个磕磕碰碰,叫我怎么安心。”

    沈令蓁又高兴了:“那郎君快喝喝看。这荔枝膏水每到仲夏便风靡汴京,京中许多世家子弟也爱喝,尤其蹴鞠之后,大汗淋漓之时,一碗下肚,神清气爽。”

    “你还去过蹴鞠场?”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我是听阿玠哥哥说的。”

    霍留行伸出去拿碗的手一顿。

    沈令蓁见他如此反应,兴许是不认得薛玠,解释道:“哦,郎君可能不晓得,阿玠哥哥是我姑姑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姑表哥,相较皇舅舅那边的表哥,我与这个姑表哥关系还比较亲近。”

    “哦,晓得,怎会不晓得。你与他亲近,我都知道。”霍留行和煦地笑了笑,那只拿碗的手却收了回来。

    “郎君怎么不喝了?”

    他摇摇头:“突然觉得有些饱,我一会儿再喝。”

    沈令蓁自然也没有勉强,可眼看霍留行视她若无物地低头翻起了那本天天读也读不腻的经书,却有些憋屈。

    霍留行这么冷淡,叫她怎样对他生情啊。

    她哀叹一声:“郎君,你从前没有喜欢过别的姑娘吧?”

    “当然没有。”霍留行抬起头来。

    一旁空青一愣,什么叫“别的姑娘”,意思是少夫人觉得,郎君现在有喜欢的姑娘了?

    这不应该啊。

    可郎君居然也没有否认,还“当然没有”?

    沈令蓁点点头:“那就难怪了。”

    霍留行看她这架势,实在不知她又要冒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默了默,问道:“怎么?”

    “方才蒹葭与白露与我说,若要得到谁的芳心,与谁增进情谊,便要主动去讨好这个人,投其所好。可郎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对我比之前冷淡了。”

    “……”霍留行不自然地低咳一声,“哦,是我做得不好。”

    沈令蓁愁容满面地道:“郎君,虽说是我该努力报恩,但‘有些事’全靠我一人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你好歹也配合着出出力呀。”

    霍留行咳得更不自然了:“哦,你方才说投其所好,那你喜好什么样的。”

    空青看霍留行的眼神都变了。

    “嗯……”沈令蓁有些为难,“老实说,我喜欢武艺高强的,但郎君眼下恐怕不……”

    “行。”

    霍留行接得快如风疾如电,接完以后自己都似未来得及反应,缓缓转头,看了眼空青:我刚才说“行”了?

    空青点头如捣蒜:可不是嘛郎君!

    他无奈地摇摇头:“那去练武场吧。”

    沈令蓁一愣。

    霍留行搁下经书,叫空青把荔枝膏水收进食盒,示意稍后再喝,然后摇着轮椅当先出去。

    一看沈令蓁还傻在原地,他回头叹了口气:“不是要我配合你,投你所好吗?跟我去练武场,给你表演什么叫‘武艺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