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一只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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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九在脱离上个梦境之前，曾问过阿格尼丝一个问题。
——人的灵魂除了食用，还有没有其余用处。
她记得阿格尼丝是这么回答她的：“用处很多。驯养然后驱使，或者补给自身增长力量，当然还有修补的功用。不过这需要收集大量的死灵，很容易被上面发现，所以几乎没人这么做过。”
但九把这件事情说给九凤听。九凤红润如同少女的脸颊上荡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眯起眼睛笑的样子，有些讳莫如深：“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离尤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收集魂魄？”
但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她太好奇了。
“离尤有个侄女。这孩子少不更事的时候，做错了一些事，受到上神严惩。离尤赶到的时候，只捡到几片碎渣似的残魂。他费力护住了，然后来到人世，收集魂魄去修补那孩子的元神。”
原来是这样。但九点点头。可她仍旧有不明白的地方：“他要救自己的侄女，为什么把我也拖进来？这件事分明和我没有关系的啊。”
九凤曲起食指，弹了下她的脑袋：“有没有关系，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我也想啊。”但九泄气地塌着肩，“可是除了那个梦，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啊。你们明明知道，却都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地……”九凤的眼珠转了转，没把话说下去。她摸摸但九的头发，“放心吧，就快了。”
但九恢复成狗的形态，在别墅里过了几天悠哉日子。断掉一截的尾巴重新长了出来，皮毛也比之前光滑顺溜了许多。偶尔出门溜达一圈，还会有孩子过来摸摸她的头。
她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昏昏欲睡。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烟草香，她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
“给你的。”离尤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推到但九面前。
但九不解：“这是什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送我东西？”
离尤没说话。额发垂下来微微遮住眼睛，脸颊浮出可疑的红。似乎是意识到但九打量的眼光，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新顾客已经来过。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工作。”
没等但九回答，他自顾自地转身走远。平日里平稳的背影，隐约透露出一丝别扭的意味。
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但九叼着礼物盒回了别墅。正好碰到要出门的九凤。她看起来像是精心打扮过，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越发显得年轻。但九问她这是要去哪。
“去约会啊。今天可是七夕呢。”九凤爽快回答。看到但九嘴巴里的礼物盒，她眼底的笑意更有深意，“看来小九也收到礼物了啊。”
但九脸红了。还好满脸都是绒毛，红了也看不出来。
客厅空荡荡的。伊洲也不知道哪去了。但九趴在地毯上，忐忑又激动地打开礼物盒。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收到异性送的礼物。
看清了那个被细碎花瓣包围的，做工相当精致的物件后，但九立即黑了脸。直到进入新梦境之前，她都没再给离尤好脸色看。
现在她坐在一辆破车里，狠狠咬一口冷掉的汉堡，仍然有些忿忿不平：“别人都会送包包啊香水啊之类的，那家伙居然买了条狗项圈……离尤那家伙，真把老子当狗了哼！”
几口啃掉了汉堡，她又拿起可乐咕噜噜灌了两口。匆忙解决午餐的时间里，她也一直留意着马路对面的动静。举着应援物件的年轻女生守在假日酒店的出口，眼巴巴地等着某人出现。
但九把视线收回。她从包包里拿出记事簿，冲着前方问了一声：“就是这个没错吧？”簿子的边缘已经泛黄卷边，中间还有些被撕掉的纸页。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嗯。”耳畔传来短促的应答。
因为现在是白天的关系，它的语调听起来很是有气无力。
马路对面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酒店出口，激动的粉丝们一拥而上，助理和保安艰难维持着秩序。但九隔着车窗观望了几秒钟，然后推开车门，大步走向马路对面。
粉丝们大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绕过保安，把礼物和纸笔递到男人面前。男人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伸手接礼物，脚步也没有停留的迹象。
小助理突破重围，动作迅猛地拉开车门。男人微微弯了腰，准备上车。
斜斜里伸过来一本老旧的记事簿。牛皮纸的封页，上面稀稀拉拉划着几道圆珠笔印子。男人侧过身，顺着记事簿的方向看过来。
但九赶紧把笔递过去：“何森大大你好！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听说《奇荒录》改编的电影马上就要上映了，我和基友们都好期待呢！”这段台词她已经预先背熟，再加上一个貌似憨厚的傻笑，十足十的铁粉形象。
“哦？是么，多谢支持。”何森短暂停滞了几秒，恢复了笑意。他摊开记事簿，盯着那残缺的纸页看了两眼，然后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
粉丝们又激动起来。但九很快被挤出包围圈。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接下来呢？”
“今天就这样。先回去吧。”它的回答依然很简练。
但九开的是辆二手奥拓。外观和配置都寒碜得很，再加上后窗上贴的大大的“新手实习”，其他车都避得远远的。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家，但九拧开门，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一觉醒过来，天色已近黑。她揉揉眼睛，顺手按亮了桌边的台灯。
因为临近夜晚的缘故，它已经离开她的身体。半透明的人形安静驻留在屋角，表情严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九看着它模糊的侧影，心想，离尤的业务范围扩散得挺广。这个梦境的宿主，竟然是只鬼。
而且离尤之前说的危险，的确也不是吓她。她和这只鬼的初见面，过程相当地不愉快。
在这个梦境里，但九的身份是家小杂志社的实习编辑。这家杂志社在圈内以拖欠稿费闻名，销售额更是月月蝉联倒数第一，如此恶性循环，竟然也顽强地撑过好多年。
工资不按时发放已经是家常便饭，同事们也差不多走了个七七八八。上个月美术编辑辞职，临走时还闹了一场，把杂志社里稍微值点钱的物件都搬走了，连饮水机都没给留下。
但九望着空荡荡的墙角发呆。主编大人显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此刻对着几乎空了一半的办公室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走过来，把一个电热壶摆在但九桌上。
自此后，但九除了校对编辑外，还多了项工作内容，烧水。
身份既然设定成这样，但九也没法像其他人那样拍拍屁股走人。她只能继续待在杂志社里，等待新宿主的出现。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新的问题又来了。
但九打开钱包，深深叹气。房租快到期，她手头上的钱显然无法续租市内的一个小套了。她想了想，拨通房屋中介的电话。
再三表明自己的要求只有便宜一项后，中介小哥有些含糊地告诉她，有那么一间屋子，非常，非常的便宜。
搬家的当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明明还是早秋时节，但九却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市内的地界已经开发了个差不多，唯独留下这个旧城区。听说不少开发商都打过这片地界的主意，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前后左右都是高耸洋气的建筑物。这么一对比之下，更显得这处有些诡异的荒芜感。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纸箱穿梭在阴仄的小巷里。地上有水洼，一个不留意就溅到裤腿上。但九在心里嘀咕，先前出发的时候还见着太阳呢，怎么到这里就下了雨了。
搬家的动静不小，可是老大功夫也没见到有人经过，只有西面二楼的窗户后面露出一张小小的脸。但九冲他笑了笑，那个孩子却伸手，呼啦一下拉上了窗帘。
两室一厅的中套。家具什么的都有些年深日久的味道，不过好在一概物件都算齐全。最重要的，租金真的是像中介小哥说的那样，便宜得像是愚人节开的玩笑。
大概清扫了一下，再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的光景了。但九感觉累了，随便吃了点饼干，洗漱一下就睡了。临睡前的那几分钟里，脑袋里突然又冒出中介小哥表情莫测的脸。他说，这地界啊，凶。
凶？但九当时就呵呵了。她打过妖怪，去过地下城，见过的都是个顶个的狠戾角色。这人类地界的东西，又能凶到哪去？
沉沉睡到后半夜，天花板上方传来脚步声和拖拉桌椅的响动。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九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个身。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隔音效果差，住在上面的跺跺脚，下边都听得倍儿清楚。
等等。
但九猛的睁开眼。她现在住的六楼已经是最顶层了。哪还有什么住在上面的人家！
纷杂的响动突然戛然而止。一时间静得只有但九自己的呼吸声。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了一会，然而无论是脚步声还是说话声，统统都消失了。刚才的动静，像是她自己的幻觉一样。
但九也差点这样以为了。然而就在她松懈了精神，准备继续睡觉的当口，天花板上面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吧嗒吧嗒，像是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落在被褥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九伸出手，竟然真的接住了一粒什么东西。
小小的一颗。不规则的形状，冰凉的，坚硬的。她把那颗东西拿到眼前，借着薄薄的月光，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
牙齿。
但九手一抖，那颗牙齿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二天但九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的。处理好手头的事务，距离午休还有段时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中介小哥的电话。
没人接。
打电话去房屋中介，那边说小哥请假了，具体什么时候回也不太清楚。接电话的这位挺热情，还主动询问但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啊是这样的。我刚租了一套房子，然后我想了解一下房子的相关情况。”
“好的。您把地址报给我。”
但九报了地址。那边却没了声。接着就是一连串嘟嘟的忙音。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一晃神就到下班时间。但九磨磨蹭蹭着不肯走。环视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她寻思着能不能先在这打几天地铺，等小哥电话能打通了再找他打听房子的事情。
虽然已经预先知道那屋子不干净，然而那里头的东西大大超过了她的预估。昨晚她是真真切切摸到了一颗牙齿。那种冰凉诡异的触感，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头皮发麻。
手头上的钱几乎都付了房租。她现在没地儿去，只能打办公室的主意。
正准备去找主编大人打个商量，他老人家却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了：“怎么还不走？”
但九有种不好的预感：“您这是？”
“房子装修，我先在这对付两天。”
但九：“……”
办公室是不能想了。但九拿出手机，翻了下最近联系人。原身的父母都在外地，同事也都因为离职的关系不大联系了，她现在除了那屋子，是真的无处可去。
在街上徘徊到天色近黑，但九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回了旧城区。
巷子冗长，昏黄的街灯把人影拉得变形。越是离得近了，越觉得手脚发凉。经过岔口的时候，斜斜里冲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把但九吓得腿都发软。
“小黑。”一个小孩跟着跑出来。他弯腰抱起小猫猫，“你又乱跑。”小孩穿着蓝色的校服，剃着短短的平头，瘦瘦的，五官倒长得很精神。但九记起来，昨天搬过来的时候就见过他的。
她和小孩打招呼，顺手从包包里拿出一把糖。小孩不接，又向后边挪了两步。
“我刚搬过来哒，就住在你家东边的楼区。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都给你喔。”
小孩犹豫了几秒钟。然而他慢慢地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挑了颗薄荷糖。“谢谢。”声音也是软软的。
但九不由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天已经晚啦，快带猫猫回家吧。”小孩点头，抱着猫猫往家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冲着但九弯了下嘴角。
但九向他挥挥手，心情也随之轻松许多，之前的忐忑紧张消弭了一大半。
中介小哥说这地界凶，可是小孩和他的猫不是好好地住在这里么？而且昨晚的那阵闹腾，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攻击性，更多是带着些恶作剧的意味。这么想着，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黑夜来得很快。但九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自己则裹在被窝里，睁大眼睛严阵以待。然而挂钟滴滴答答走过凌晨两点，预期的吵闹并没有来。她也终于禁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睡意，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被冻醒。但九揉揉眼睛，窗户不知怎么开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脸颊都被吹得冰凉。她起身把窗户关上，又去了趟卫生间。经过客厅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阳台的晾衣杆上飘着几件衣物的黑影，伴着水滴落下的滴答声，轻微摇晃。
“下雨了么……”
但九挠挠脑袋，下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当下却也没多想，一把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准备把衣服收回去。
风打着呼哨，卷得晾衣杆上的衣服不停晃悠。
那是一套小小的蓝色校服。被血水浸染，从下摆处滴落的血滴连缀成线，在地上聚成浅浅的一滩。
但九捂住嘴巴，慌忙后退。没留神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打滑，她重重跌倒在地。
一个圆溜溜的物事滚过来，在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血痕。
那个在傍晚对她回头微笑的小孩，脖颈以下被什么利刃齐整切断。孤零零的头颅躺在地板上，惨白灯光映照出小孩苍白失血的脸。
但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这当口她已经无法思考，仅仅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狼狈向后爬。
本来安静躺在地上的头颅突然动了。失去瞳仁的眼睛猛然睁开，冲着但九的方向看了过来。
但九在脱离上个梦境之前，曾问过阿格尼丝一个问题。
——人的灵魂除了食用，还有没有其余用处。
她记得阿格尼丝是这么回答她的：“用处很多。驯养然后驱使，或者补给自身增长力量，当然还有修补的功用。不过这需要收集大量的死灵，很容易被上面发现，所以几乎没人这么做过。”
但九把这件事情说给九凤听。九凤红润如同少女的脸颊上荡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眯起眼睛笑的样子，有些讳莫如深：“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离尤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收集魂魄？”
但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头。她太好奇了。
“离尤有个侄女。这孩子少不更事的时候，做错了一些事，受到上神严惩。离尤赶到的时候，只捡到几片碎渣似的残魂。他费力护住了，然后来到人世，收集魂魄去修补那孩子的元神。”
原来是这样。但九点点头。可她仍旧有不明白的地方：“他要救自己的侄女，为什么把我也拖进来？这件事分明和我没有关系的啊。”
九凤曲起食指，弹了下她的脑袋：“有没有关系，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了。”
“我也想啊。”但九泄气地塌着肩，“可是除了那个梦，完全没有任何线索啊。你们明明知道，却都不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地……”九凤的眼珠转了转，没把话说下去。她摸摸但九的头发，“放心吧，就快了。”
但九恢复成狗的形态，在别墅里过了几天悠哉日子。断掉一截的尾巴重新长了出来，皮毛也比之前光滑顺溜了许多。偶尔出门溜达一圈，还会有孩子过来摸摸她的头。
她躺在草坪上晒太阳，昏昏欲睡。鼻尖嗅到一股极淡的烟草香，她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来了。
“给你的。”离尤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推到但九面前。
但九不解：“这是什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送我东西？”
离尤没说话。额发垂下来微微遮住眼睛，脸颊浮出可疑的红。似乎是意识到但九打量的眼光，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新顾客已经来过。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工作。”
没等但九回答，他自顾自地转身走远。平日里平稳的背影，隐约透露出一丝别扭的意味。
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但九叼着礼物盒回了别墅。正好碰到要出门的九凤。她看起来像是精心打扮过，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越发显得年轻。但九问她这是要去哪。
“去约会啊。今天可是七夕呢。”九凤爽快回答。看到但九嘴巴里的礼物盒，她眼底的笑意更有深意，“看来小九也收到礼物了啊。”
但九脸红了。还好满脸都是绒毛，红了也看不出来。
客厅空荡荡的。伊洲也不知道哪去了。但九趴在地毯上，忐忑又激动地打开礼物盒。这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收到异性送的礼物。
看清了那个被细碎花瓣包围的，做工相当精致的物件后，但九立即黑了脸。直到进入新梦境之前，她都没再给离尤好脸色看。
现在她坐在一辆破车里，狠狠咬一口冷掉的汉堡，仍然有些忿忿不平：“别人都会送包包啊香水啊之类的，那家伙居然买了条狗项圈……离尤那家伙，真把老子当狗了哼！”
几口啃掉了汉堡，她又拿起可乐咕噜噜灌了两口。匆忙解决午餐的时间里，她也一直留意着马路对面的动静。举着应援物件的年轻女生守在假日酒店的出口，眼巴巴地等着某人出现。
但九把视线收回。她从包包里拿出记事簿，冲着前方问了一声：“就是这个没错吧？”簿子的边缘已经泛黄卷边，中间还有些被撕掉的纸页。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嗯。”耳畔传来短促的应答。
因为现在是白天的关系，它的语调听起来很是有气无力。
马路对面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酒店出口，激动的粉丝们一拥而上，助理和保安艰难维持着秩序。但九隔着车窗观望了几秒钟，然后推开车门，大步走向马路对面。
粉丝们大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绕过保安，把礼物和纸笔递到男人面前。男人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伸手接礼物，脚步也没有停留的迹象。
小助理突破重围，动作迅猛地拉开车门。男人微微弯了腰，准备上车。
斜斜里伸过来一本老旧的记事簿。牛皮纸的封页，上面稀稀拉拉划着几道圆珠笔印子。男人侧过身，顺着记事簿的方向看过来。
但九赶紧把笔递过去：“何森大大你好！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听说《奇荒录》改编的电影马上就要上映了，我和基友们都好期待呢！”这段台词她已经预先背熟，再加上一个貌似憨厚的傻笑，十足十的铁粉形象。
“哦？是么，多谢支持。”何森短暂停滞了几秒，恢复了笑意。他摊开记事簿，盯着那残缺的纸页看了两眼，然后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
粉丝们又激动起来。但九很快被挤出包围圈。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接下来呢？”
“今天就这样。先回去吧。”它的回答依然很简练。
但九开的是辆二手奥拓。外观和配置都寒碜得很，再加上后窗上贴的大大的“新手实习”，其他车都避得远远的。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家，但九拧开门，直接瘫在了沙发上。
一觉醒过来，天色已近黑。她揉揉眼睛，顺手按亮了桌边的台灯。
因为临近夜晚的缘故，它已经离开她的身体。半透明的人形安静驻留在屋角，表情严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九看着它模糊的侧影，心想，离尤的业务范围扩散得挺广。这个梦境的宿主，竟然是只鬼。
而且离尤之前说的危险，的确也不是吓她。她和这只鬼的初见面，过程相当地不愉快。
在这个梦境里，但九的身份是家小杂志社的实习编辑。这家杂志社在圈内以拖欠稿费闻名，销售额更是月月蝉联倒数第一，如此恶性循环，竟然也顽强地撑过好多年。
工资不按时发放已经是家常便饭，同事们也差不多走了个七七八八。上个月美术编辑辞职，临走时还闹了一场，把杂志社里稍微值点钱的物件都搬走了，连饮水机都没给留下。
但九望着空荡荡的墙角发呆。主编大人显然是经历过大风浪的，此刻对着几乎空了一半的办公室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走过来，把一个电热壶摆在但九桌上。
自此后，但九除了校对编辑外，还多了项工作内容，烧水。
身份既然设定成这样，但九也没法像其他人那样拍拍屁股走人。她只能继续待在杂志社里，等待新宿主的出现。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新的问题又来了。
但九打开钱包，深深叹气。房租快到期，她手头上的钱显然无法续租市内的一个小套了。她想了想，拨通房屋中介的电话。
再三表明自己的要求只有便宜一项后，中介小哥有些含糊地告诉她，有那么一间屋子，非常，非常的便宜。
搬家的当天，下起了毛毛细雨，明明还是早秋时节，但九却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市内的地界已经开发了个差不多，唯独留下这个旧城区。听说不少开发商都打过这片地界的主意，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前后左右都是高耸洋气的建筑物。这么一对比之下，更显得这处有些诡异的荒芜感。
搬家公司的工人们抱着大大小小的纸箱穿梭在阴仄的小巷里。地上有水洼，一个不留意就溅到裤腿上。但九在心里嘀咕，先前出发的时候还见着太阳呢，怎么到这里就下了雨了。
搬家的动静不小，可是老大功夫也没见到有人经过，只有西面二楼的窗户后面露出一张小小的脸。但九冲他笑了笑，那个孩子却伸手，呼啦一下拉上了窗帘。
两室一厅的中套。家具什么的都有些年深日久的味道，不过好在一概物件都算齐全。最重要的，租金真的是像中介小哥说的那样，便宜得像是愚人节开的玩笑。
大概清扫了一下，再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好，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的光景了。但九感觉累了，随便吃了点饼干，洗漱一下就睡了。临睡前的那几分钟里，脑袋里突然又冒出中介小哥表情莫测的脸。他说，这地界啊，凶。
凶？但九当时就呵呵了。她打过妖怪，去过地下城，见过的都是个顶个的狠戾角色。这人类地界的东西，又能凶到哪去？
沉沉睡到后半夜，天花板上方传来脚步声和拖拉桌椅的响动。接着又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但九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个身。老房子就是这点不好，隔音效果差，住在上面的跺跺脚，下边都听得倍儿清楚。
等等。
但九猛的睁开眼。她现在住的六楼已经是最顶层了。哪还有什么住在上面的人家！
纷杂的响动突然戛然而止。一时间静得只有但九自己的呼吸声。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了一会，然而无论是脚步声还是说话声，统统都消失了。刚才的动静，像是她自己的幻觉一样。
但九也差点这样以为了。然而就在她松懈了精神，准备继续睡觉的当口，天花板上面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吧嗒吧嗒，像是有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落在被褥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九伸出手，竟然真的接住了一粒什么东西。
小小的一颗。不规则的形状，冰凉的，坚硬的。她把那颗东西拿到眼前，借着薄薄的月光，终于看清楚了是什么。
牙齿。
但九手一抖，那颗牙齿就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二天但九是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上班的。处理好手头的事务，距离午休还有段时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中介小哥的电话。
没人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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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这样的。我刚租了一套房子，然后我想了解一下房子的相关情况。”
“好的。您把地址报给我。”
但九报了地址。那边却没了声。接着就是一连串嘟嘟的忙音。
今天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一晃神就到下班时间。但九磨磨蹭蹭着不肯走。环视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她寻思着能不能先在这打几天地铺，等小哥电话能打通了再找他打听房子的事情。
虽然已经预先知道那屋子不干净，然而那里头的东西大大超过了她的预估。昨晚她是真真切切摸到了一颗牙齿。那种冰凉诡异的触感，现在想起来仍有些头皮发麻。
手头上的钱几乎都付了房租。她现在没地儿去，只能打办公室的主意。
正准备去找主编大人打个商量，他老人家却抱着一床被子出来了：“怎么还不走？”
但九有种不好的预感：“您这是？”
“房子装修，我先在这对付两天。”
但九：“……”
办公室是不能想了。但九拿出手机，翻了下最近联系人。原身的父母都在外地，同事也都因为离职的关系不大联系了，她现在除了那屋子，是真的无处可去。
在街上徘徊到天色近黑，但九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回了旧城区。
巷子冗长，昏黄的街灯把人影拉得变形。越是离得近了，越觉得手脚发凉。经过岔口的时候，斜斜里冲出来一个黑色的影子，把但九吓得腿都发软。
“小黑。”一个小孩跟着跑出来。他弯腰抱起小猫猫，“你又乱跑。”小孩穿着蓝色的校服，剃着短短的平头，瘦瘦的，五官倒长得很精神。但九记起来，昨天搬过来的时候就见过他的。
她和小孩打招呼，顺手从包包里拿出一把糖。小孩不接，又向后边挪了两步。
“我刚搬过来哒，就住在你家东边的楼区。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都给你喔。”
小孩犹豫了几秒钟。然而他慢慢地靠过来，小心翼翼地挑了颗薄荷糖。“谢谢。”声音也是软软的。
但九不由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天已经晚啦，快带猫猫回家吧。”小孩点头，抱着猫猫往家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冲着但九弯了下嘴角。
但九向他挥挥手，心情也随之轻松许多，之前的忐忑紧张消弭了一大半。
中介小哥说这地界凶，可是小孩和他的猫不是好好地住在这里么？而且昨晚的那阵闹腾，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攻击性，更多是带着些恶作剧的意味。这么想着，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黑夜来得很快。但九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自己则裹在被窝里，睁大眼睛严阵以待。然而挂钟滴滴答答走过凌晨两点，预期的吵闹并没有来。她也终于禁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睡意，慢慢闭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被冻醒。但九揉揉眼睛，窗户不知怎么开了，冷风呼呼地灌进来，脸颊都被吹得冰凉。她起身把窗户关上，又去了趟卫生间。经过客厅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阳台的晾衣杆上飘着几件衣物的黑影，伴着水滴落下的滴答声，轻微摇晃。
“下雨了么……”
但九挠挠脑袋，下意识里觉得有些不对。当下却也没多想，一把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准备把衣服收回去。
风打着呼哨，卷得晾衣杆上的衣服不停晃悠。
那是一套小小的蓝色校服。被血水浸染，从下摆处滴落的血滴连缀成线，在地上聚成浅浅的一滩。
但九捂住嘴巴，慌忙后退。没留神踩到了什么东西，脚下打滑，她重重跌倒在地。
一个圆溜溜的物事滚过来，在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血痕。
那个在傍晚对她回头微笑的小孩，脖颈以下被什么利刃齐整切断。孤零零的头颅躺在地板上，惨白灯光映照出小孩苍白失血的脸。
但九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这当口她已经无法思考，仅仅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狼狈向后爬。
本来安静躺在地上的头颅突然动了。失去瞳仁的眼睛猛然睁开，冲着但九的方向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