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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佛魔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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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心殿里, 一众和尚又惊又怒又急。

    “岑师弟!”

    “师兄不可!”

    拖着铁板的魔兽掀起眼皮,看了眼面前的少年。

    在众人注目之下, 少年脱了鞋履, 眼睛眨也不眨,踩了一脚上去。

    这个时候, 远处传来了一阵悠远洪亮的钟声——

    铛——

    梵音深远。

    乔晚和其他和尚一起屏住了呼吸, 看着那只脚落在一根根尖锐的铁刺上!

    预料之中铁钉穿破血肉的声响没有响起。

    空字辈禅师们, 面色齐齐一变, 看清这眼前景象之后, 又都松了口气!

    卢棺材脸色有点儿难看!

    但这只是第一只脚!

    少年抬顿了顿, 踏上了第二只脚。

    ……

    岑清猷其实一直有个秘密。

    五岁之前, 他活得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岑夫人和岑清嘉温柔, 他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没能获得父亲多看一眼。

    父亲的眼里只有林氏。

    岑夫人牵着他在花园子里玩的时候,有时候会撞上岑向南和林黎、林清芝三人。

    每当这个时候, 岑夫人就牵着他躲起来

    他记得, 那满园的春光好像都撒在了他们一家三口身上。

    年幼的岑清猷被岑夫人牵着躲在假山后面,看着岑向南抱起林清芝玩举高高,笑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 他就特别羡慕。

    羡慕林清芝。

    岑清猷垂下眼, 提步往前又踩出了一只脚。

    踩在了铁钉上。

    他和林清芝不一样,想要获得岑向南眼角余光那一瞥,他必须要加倍用心努力。

    于是,小少年每天都学啊学啊, 学着念书识字,学着修炼,学着礼节和人情世故。

    终于,岑向南施舍了点儿眼角余光在他身上。

    谨小慎微,温和守礼的岑清猷,几乎欣喜若狂。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满足,别无所求。

    但后来就变了。

    后来,有许许多多的修士找到了岑府,说他是碧眼邪佛。

    岑清猷懵了。

    碧眼邪佛,那个杀人无算,甚至还以此为修炼方式,以此为乐的邪佛?!

    那些修士说,他是个容器,一个被碧眼邪佛选中的容器,魂魄已经和碧眼邪佛残魂融合,总有一天,邪佛会借着这个容器,重回修真界。

    从此之后,岑清猷的生活就变了,他不再是岑清猷,他成了碧眼邪佛。

    所有人都在说,早晚有一天,碧眼邪佛会回来,还是杀了他最保险!

    但有一个人却力排众议,出现在了他面前,要收他为徒。

    这个人就是妙法尊者。

    岑夫人亲自求到妙法尊者面前,求他出面作主。

    宝相庄严的佛者,看上去脾气不好,也不太好接近,却顶着所有人的压力,把他收入了自己门下,潜心渡化他。

    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佛者没好气地厉喝,告诉他,他就是他,是岑清猷。

    于是,他温和待人,与人为善,渐渐地,所有人都说岑家二少爷脾气好。

    他善良得几乎刻意,硬生生在善与恶,魔与佛之前划开了一条分界线。

    他想证明给妙法看。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恶念?

    岑清猷继续往前走,这一次,铁钉齐根没入,之间,脚掌戳出了数个血洞。

    鲜血顺着铁板蜿蜒流下。

    岑清猷抬头看了一圈大殿,垂下了眼。

    噗嗤——

    少年抬起脚掌,拔出了脚掌上的铁钉,面色不改地继续向前,心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了,算错了。

    或许他真的就是当初那个碧眼邪佛。

    前段时间为了夺权,他甚至能算计到自己亲爹头上而无动于衷。

    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生下来就一身罪孽,如果不是因为他,妙法尊者也不会心魔深重。

    人人都怕他,惧他,他什么都还没做,却已经满手血腥,整个修真界,从北域到南部十三洲,没有他容身之处。

    鲜血从铁板上淌了下来。

    光明心殿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这个时候,满大殿的和尚也无暇顾及什么大光明殿的名声了,全都惊骇、怆然、不忍心地看着岑清猷。

    过了一会儿,梵心寺的声音响起:“看来,这么多年尊者一直在做徒劳功啊。“

    卢棺材抬眼:“既然岑清猷还是魔,那我们善道书院请他过去也不算强人所难,还请贵派放人!”

    由妙法尊者亲自渡化了这么多年的岑清猷,都心存魔念。这简直就是把大光明殿的脸皮揭下来,狠狠丢在地上踩!

    将大光明殿弟子们的反应尽收眼底,梵心寺的露出抹笑,还是不肯轻易罢休,非但不罢休,反倒还更加张扬!

    “渡化了这么多年,这魔还是心存恶念,依我看,魔就不能渡化,凡魔皆斩!”

    “你说是也不是?”

    凡魔皆斩!

    四个大字落地铿锵有声!!

    光明心殿内众和尚怆然无声。

    这不止是大光明殿和梵心寺的地位之争,也是理念之别!

    “禅师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也认同了我们梵心寺?”

    梵心寺里,走出个年轻和尚,金刚伏魔杵一横,沾血的尖端直指岑清猷眉心!

    光明心殿内弟子,纷纷怒目而起!

    “贵派这话什么意思?!”

    众魔皆斩,这就代表着,岑清猷,可斩!

    “我看诸位佛友脸色不对,是有异议?”年轻和尚不卑不亢地开口:“正巧三教论法会在即,若是有异议,不如在这光明心殿内,先论一场法如何?!”

    “就论,究竟是凡魔皆斩,还是贵派所秉承的,魔可被渡化!”

    说着,年轻和尚突然一抬手,抡起手里的金刚杵,往那拉着铁板的魔兽身上狠狠一敲,金刚降魔杵锋锐的尖端,深深刺入了三眼魔兽血肉,狠狠地绞了绞,魔兽昂头发出一声痛苦的怒吼,看得崇德古苑和沾云峰弟子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乔晚面无表情地看。

    宗||教这玩意儿,文本象征的字面意义和背后的实义,界限模糊,可操作发挥空间非常大。佛||教宗||教暴力自古以来也是层出不穷。

    在乔晚的记忆中,前世某国冷战期间的主流佛教领袖,甚至能说出左||翼人士不算有生命者,杀||共不算杀生这种荒谬言论。

    各个教派之间的宗||教战争,和政教合一之下的体制暴力屡见不鲜,这个世界梵心寺能说出魔生来无心无情,凡魔皆斩这种话,也不算奇怪。

    “刚好这有一头魔兽,不如就以它来论法怎么样?贵派要是能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渡化这头魔,我们梵心寺就还能再认贵派理念。”

    被铁链拴着的三眼魔兽魔,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看了面前这一堆人,睁着红通通的血眼,一开口,吐出的是个沙哑疲惫的男声:“呸!我们魔为魔域而战,为魔主而死!你们这些道貌岸然地贼秃驴有本事杀了我,论个屁的法!”

    梅康平说得对,魔兽一边吐血,一边冷眼看。

    这整个修真界看似牢不可摧,实际都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勾心斗角,彼此倾压。

    只要潜入这些教派间,扇把风添把火,挑起争端,想拿下他们只是易如反掌!

    快了……

    等这些教派自相残杀之时,就是他们魔主归来的日子!

    要渡魔,岂是在这一朝一夕之间?

    大光明殿弟子们,心头一震!

    “烦恼魔!阴魔等魔,谁人不是魔念缠身?所谓修佛,斩的不就是这阴魔境?!”

    “你们也太欺人太甚了!半天时间,怎么渡魔?!”

    他们拿头渡给他们看吗?!

    “半天时间也无法渡魔,贵派还想拖多久?!每拖一天,魔所造杀孽就多一桩!贵派难道想眼睁睁看着魔兽肆虐,再不咸不淡地说上那么一句,时间不够?”

    这话一出,就连空定禅师一时间也哑口无言,光明心殿内,一众大小和尚们神情黯淡,默默不语。

    卢德昌伸手一指岑清猷:“倘若贵派做不到,不如就将这顽劣不驯的魔交给我们善道书院,这么多年来,我们善道书院也给足了贵派面子了。”

    “要知道,佛不能灭既定业,不能化导无缘,“梵心寺的没忘乘胜追击,“《大智度论》中有言,就连佛陀自己都无法灭既定业,因前世业障,受九罪报,碧眼邪佛前世杀孽就是岑清猷这一世的既定业!他避无可避,灭无可灭!合该受此罪报,佛陀尚且受九罪报中其四‘迸木刺脚’之苦,他如今铁钉穿脚,不过其一。”

    “还是说妙法尊者,当真觉得自己能灭既定业,敢越佛陀一头,妄图称这世间的至尊佛?!”

    这话简直将妙法尊者立于众矢之的,架在火上烤。

    谁敢妄图称佛?!谁敢越过佛陀一头?!

    光明心殿内,大小和尚们面色灰败。

    要是尊者在的话,要是尊者在,他们一定不会陷入这等境地。

    但如今,整个大光明殿谁能渡得了这头凶兽?!

    如果就此认输,传出去非但对尊者名声有损,大光明殿声望也要下落。

    佛和魔……

    佛渡魔……

    他们不是佛,更不是魔,怎么知道魔心中所想?

    可是,连尊者都心魔缠身!魔,当真无法渡化吗?!

    就在光明殿弟子们心中恨得咬牙切齿,神色惨淡之时,一道清朗的男声,淡淡地传了过来。

    只见人群中一个少年眼角生着龙鳞,面沉如水,缓步走来。

    岑清猷一愣。

    为什么,为什么人总要为别人的目光而活,为毫不相干的陌路人的想法、目光,而限定自己,改变自己!

    少年黑漆漆的眼冷若冰霜,在整个光明心殿里扫了一圈儿,冷笑:“谁他妈告诉你们魔不能渡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