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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惊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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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珂曲。

    叶佐兰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还是因为一场闹剧。

    前阵子内侍省里拨来一笔银两,说是用于修缮东院的房屋。谁知陆鹰儿趁着朱珠儿外出的机会,后脚也揣着银子溜去了鸣珂曲。两个时辰之后陆鹰儿回家,就看见朱珠儿手里拿了鸡毛掸子横在门口等他。

    此后的一番鸡飞狗跳里,叶佐兰清楚地听见朱珠儿不断地叫骂着鸣珂曲里头的小狐狸精们,骂累了还提起菜刀往门口冲,说是要去找那条街上的鸨母拼命。

    而闹剧的结果,自然是陆鹰儿捏着耳朵跪地求饶,又交出剩下来的所有银两,在屋外跪了一夜。

    事后,叶佐兰偷偷地向瓦儿询问起“什么是鸣珂曲”。瓦儿说,那是城北平康坊里的一条小街。街道两旁都是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但是来到这里的男人们,真正想要欣赏的“美景”,却是出在这鸣珂曲的姑娘们身上。

    京城的男人们,但凡手头上有点闲钱,大多都进过鸣珂曲。皇家宗室子弟向来都爱逞风气之先,偶尔微服出游,寻花猎艳一番,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怪就怪在,那宣王赵阳与叶佐兰本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如今也才只是豆蔻华年,连乳牙恐怕都还没有掉完,怎么就懂得混迹于那种风月之地?

    戚云初显然看出了叶佐兰的惊愕,却丝毫不以为意:“年纪小又怎么了?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宗室子弟,早早儿地就与乳母和太监们玩在了一堆。宣王的母后还巴不得立刻就让他娶妃生子,好早点了了她心头的魔障呢。”

    这皇家宗室的香火问题盘根错节,叶佐兰又哪里会懂?他只是在脑袋里想了想那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宣王,做出一副大人的姿态左拥右抱的模样,顿时就已经脸色通红。

    他正觉得万分羞涩,却听见戚云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提出过的那个问题。

    “你不喜欢吗?刚才那种被所有人畏惧着的感觉。”

    “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吧?”叶佐兰想了一想, “毕竟……这些人真正畏惧的是宣王所拥有的权力,而不是我的。”

    “你这么想就错了。”

    戚云初却摇了摇头:“权力是没有姓氏的,也从不挑剔主人。它落在谁的手上,谁就能够对它加以使用。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长时间、甚至永久地拥有它。这一刻,我将它放在了你的掌心,它就任由你来挥霍。至少在这里,在这一整个晚上,你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有权有势。”

    说到这里,戚云初招手让站在远处的侍者靠近:“去把傅正怀叫过来。”

    叶佐兰心里猛地一惊,差点就要站起身来。所幸戚云初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一次,你什么都不用说,坐着听他说话就行。”

    转眼间,那傅正怀已经来到了双环亭前。正想在走两步进到亭子里头,却被戚云初制止了。

    “就站在那里说话,小姐不喜欢被素不相识的人打扰。”

    傅正怀显然是愣了一愣,紧接着又连连说好。

    他正巧站在了屋檐边的琉璃灯下,因此叶佐兰看得出他一脸酡红,两只眼睛却睁得很大——显然刚才饮了不少酒,精神有些亢奋。

    这家伙在这里春风得意,可自己的父母亲此刻却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受苦受难。一想到这些,叶佐兰就恨不得能够冲上前去给这个男人一拳。

    可是光打一拳,又能有什么用处。

    傅正怀显然并不知道长秋公身边的这位妙龄少女,正是昔日都水使者叶锴全家的公子。有了刚才那个胖宦官的前车之鉴,他估摸着这位坏脾气的美人儿应该是紫宸宫中的一位公主,甚至是由年轻的皇子假扮而来。

    于是此刻,他便多长了一个心眼儿,首先对着这位坏脾气的美人儿倒头行礼,之后再转向长秋公戚云初。

    叶佐兰被他拜了了一拜,只觉得一股谄媚的恶臭扑面而来。他正想要皱眉,却听见戚云初冷笑了一声。

    “怪不得朝廷里的人都说傅先生通晓麻衣相面之法,这主次尊卑倒是分得很清楚。”

    傅正怀心里得意,却又做出惶恐的模样:“下官浅学,实在不足秋公大人挂齿。下官只是远远地望见小姐的模样,误以为是天人下凡,恍惚之中做出如此唐突之事,还望秋公大人海涵。”

    “哼,倒是会说话。”

    戚云初也不与他计较,嘴角依旧噙着一抹冷笑,转而问道:“听说……你前几日经手弹劾了一桩大案?”

    叶佐兰的心脏顿时又是一抽。

    傅正怀急忙自谦道:“有劳秋公关心了。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那都水使者监守自盗,被人击鼓告到御史台来,下官只是据实以报……实在是不敢忝占功劳。”

    “傅大人,过分的谦虚,就是虚伪了。”

    戚云初低头抚弄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青金石戒指,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大人可是在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前,说了你不少的好话呢。”

    傅正怀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地明显了,他嘴角抽动了两下,赶紧低头冲着戚云初拜了一拜:“下官还得多多仰仗秋公大人与唐大人的提携。”

    “提携是肯定的。不过……”

    戚云初终于又看向傅正怀,目光中故意带着一丝疑惑:“我听说……你与弹劾的都水使者叶锴全曾是同年的进士,平日里私交甚笃。怎么突然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傅正怀愣了一愣,忽然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不瞒秋公大人,我与那叶锴全的确曾经是同窗好友。可我实在是万万地没有想过,这叶锴全平日里道貌岸然,私底下竟然是那种监守自盗的人……有道是法不容情,下官一日司职于御史台,就一日看不惯那些贪赃枉法之事。因此,即便他是亲如兄弟之人,也一样不会心慈手软!”

    这话说得是好一派冠冕堂皇,傅正怀自己似乎都沉醉在了其中,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然而叶佐兰却听得怒火中烧,猛地抓住手边上的一枚蜜桃,却感觉到戚云初的手慢悠悠地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戚云初仍是不紧不慢道:“有人私下里告诉我,那个叶锴全在狱中喊冤,说是被人栽赃陷害,还说了不少你的坏话。”

    傅正怀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时朝前迈出一步,用手捂着心口道:“黄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傅正怀自问从未做过栽赃陷害这等龌龊之事!倒是那叶锴全本就心高气傲,如今被打回原形,入狱之后就有点神志不清。秋公若是点头,下官愿意与他当面对——”

    他正说到气愤填膺之处,声音却忽地戛然而止。

    原来是叶佐兰再忍不住,抄起手里的蜜桃,狠狠地掷中了他的脑袋!

    “啪”地一声,熟透了的蜜桃在傅正怀的脑门上开了花,留下一道甘甜芳香的汁液。

    傅正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而戚云初也收起了百无聊赖的表情。

    四周围的所有人,全都再一次地安静了下来。无数双仕人与宦官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在了叶佐兰的身上。

    是惊愕,还有畏惧。

    他们怕的是我——叶佐兰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向后仰去,正好倚在戚云初的肩膀上,又故意指着傅正怀的鼻子怒骂道:

    “你这老家伙,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都说了叫你别进亭子里来,扫了本王的雅兴!”

    “……”

    傅正怀脸上的酒气早就已经褪得一干二净了。此刻,他面黄如纸,嘴唇则毫无血色,过了好一阵子才倒退着挪动起来,一点点地出了双环亭,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叶佐兰又用冷冰冰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所有人。

    “看我干什么,还不喝酒?!”

    众人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慌忙不迭地收回目光,硬着头皮互相敬酒。

    含笑旁观完刚才发生的这一幕,戚云初招手命人放下了亭子周围的纱幔,彻底阻隔了那些人战战兢兢的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