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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闻说鸡鸣见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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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崇仁坊外,唐瑞郎稍稍勒住缰绳,脱下自己的银狐斗篷为陆幽披上,还将兜帽压得严严实实。

    陆幽知道他心中所想,轻轻摇头:“这里没人认得出我。时隔多年,况且我也没在这里住多久。”

    唐瑞郎却一意孤行:“那也不成。这坊里多恶少,你长得好看,一定会惹麻烦。”

    陆幽知道他明明是在胡说,却拗不过,也就老实披住了。两个人这才穿过坊门,来到坊内十字街上。

    往东走了一阵儿,首先看见的,还是那株高出墙来的巍巍柏树。

    然而毕竟过去了三年光阴,眼前的叶府早已不再是陆幽记忆中的模样。

    只见大门歪歪斜斜,几近倾颓;瓦顶参差不齐、衰草丛生;游墙的下部染满了褐黄色泥浆,墙根被杂草侵蚀,明显可见好几处裂隙……

    看着看着,陆幽只觉心头越来越酸涩。他急忙自我安慰,年久失修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一声嘹亮的啼声,从院墙之中传了出来。

    “鸡?”唐瑞郎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官宦子弟,“是斗鸡!”

    两个人将马系在路边,走进院墙边的小弄堂。只见当年被叶佐兰用来垫脚的那只大水缸居然还在原地,于是依旧踩上去朝墙里头张望。

    “这、这是……”

    眼前的景象令陆幽的瞳孔猛烈收缩。

    原本清幽雅致的花园里万物凋零。池塘的黑水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枯叶。稍远处的房舍则好像是被人闯入过,敞开着黑黢黢的大口。

    但这些都不值得惊讶。

    惊讶的是,满地堆积的稻草和鸡笼。遍地斑驳的鸡粪,还有不知作何用途的沙坑。

    还是唐瑞郎一语道破:“这里……莫非是鸡舍?”

    就像在肯定这个猜测,远处的屋舍里再度传出了几声嘹亮的啼鸣。

    一直怔忡的陆幽,像是被这几声鸡叫唤回了心神,只见他扒住瓦片的双手慢慢攥紧,而后用力一撑,竟是想要翻过墙去。

    “别!”

    唐瑞郎赶紧按住他:“屋子里头恐怕还有养鸡人。这么贸然闯进去,要是碰上了反而不好解释。咱们先找人问问去。”

    说着,勾住陆幽的腰,硬是将他从水缸上抱下来,又半拖半拽地将他拉到附近的一座茶馆里。

    他们要了僻静的座位,点完茶点,又趁着小二来倒水的时候,将人叫住询问。

    “哦,您说得是那边的叶府啊,打前年起就成了鸡舍啦!说是朝廷里一位姓丁的侍郎喜好斗鸡,听说这主人家犯过事儿的宅子戾气重,养出来的斗鸡也格外凶,这不?就把宅子给占上喽!赶巧现在天冷闻不见鸡屎臭,可那些斗鸡吵闹起来,就连隔壁的平康坊都能听得见!”

    姓丁的侍郎……当年参与弹劾叶家的那个丁郁成?!

    陆幽心里“腾”地一下,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往头上冒。捏着茶杯的手也开始发抖。

    唐瑞郎暗暗地将手搭在他的腿上,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那伙计:“这院子不是被查封了吗?怎的还能被别人占了去?”

    “罚没?听说是充归国库了,但是你说皇上要这么座破宅子有什么意思,还不是随手赏赐给了宠臣?就是那个胜业坊的唐大人啊,又转手被那个姓丁的借了去。”

    又是唐权!

    陆幽的眼睛简直就能够喷出火来,他狠狠地瞪着唐瑞郎,而唐瑞郎自然也尴尬不已,连忙打发走了小二。

    “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他苦着脸,一口喝干了杯中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敲:“我让那个姓傅的把宅子吐出来,现在马上!”

    “不必了。”

    陆幽脸色虽然依旧难看,但是却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也不必费这个心。我暂时也不需要这幢宅邸,万一让你爹起疑,反而麻烦。”

    “……好。”

    唐瑞郎似乎有话要说,他轻轻握住了陆幽的手:“佐兰,傅正怀还有杨荣如他们,由我来替你们收拾。你只需安安心心地在宫里头待着,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陆幽盯着唐瑞郎的手背看了一阵子,然后轻轻地抽走了自己的手。

    “你明白就好。”

    唐瑞郎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伸手结了账,又试探地问他:“既然都出来了,那不如再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

    “安兴坊,文昌庙。”

    唐瑞郎轻轻摇晃着陆幽的胳膊:“听说赴京赶考的举子们都去那里烧香,特别灵验。”

    陆幽想想彼此好不容易才见一次面,就此分开的确有些心有不甘,便点头应了下来。

    两个人依旧上了马,往东北方向行走。不多时就到了安兴坊的十字街上。

    天上的雪纷纷扬扬,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然而越往东走,街头就越发热闹起来。

    到至文昌庙前,只见万头攒动,俱是赶来上香的应试举子。几个庙祝站在门外分发祭神用的纸钱;门里头腾起的香烟高过山墙,在灰蒙蒙的半空中飘来荡去。

    二人将马匹寄在一旁的客栈里,顺着人流往庙前走。很快就只看见四面八方全都是人,不要命似地,全都冲着当中一座窄窄的山门挤去。

    他们一个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另一个则在宫中生活,何曾见识过如此喧嚣芜杂的景象?唐瑞郎心道不妙,赶紧想要拽住陆幽的胳膊,然而两人已被人群冲开,很快就彼此看不见了。

    好在文昌庙倒也不大,稍微挤了两步,又在正殿后面的花园里重逢。

    趁着众人都忙于上香,陆幽赶紧找了树旁一块大石头坐下,也顾不得什么雅不雅的,脱下鞋子揉着脚。

    “你挑得什么好地方,看我的鞋都被踩烂了,里头都是雪水。”

    唐瑞郎忙凑过来,从衣袖中抽出帕巾裹住陆幽的裸足,又包在掌中焐热。

    “千算万算,我却忘了今天可是黄道吉日,怪不得如此多人……听说今年省试的举子有将近六千人,乃是本朝开国以来最为庞大的一次。今日一看,只怕是连贡院都坐不下呢。”

    陆幽也被这数字吓到:“我爹入仕那年,省试者为三千四百五十六人。如此多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倒也不难理解啊,眼下朝廷里光是流内①官就超过了两万名,每年入流的新官亦有两千余人,而流外的吏员更是不知凡几。期间种种,不乏贪赃枉法、穷奢极欲之辈。那些百姓看在眼里,自然以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该种田的、该行商的、该打渔捕猎的,都削尖了脑袋想把书来读,人不多才怪呢。”

    听着瑞郎的话,陆幽皱起了眉头:“这也怪不得他们。若是优伶也能得到与宰相一样的尊重,如果种田的农户也能如少府少监一般富裕,那又有谁会苦苦地来挤这一座独木桥?”

    唐瑞郎低声笑道:“你说得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若是没了这份功利,读书人的心性也能更加纯粹,这文昌帝君也能清闲不少……只可惜,如此的清明盛世,不要说你我,只怕我们的子孙恐怕也是等不到的。”

    “……”

    陆幽不回话,只淡淡扫了他一眼,瑞郎自知失言,急忙将话题带开。

    “现在仿佛人少了一些,我们进去上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