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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五回 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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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十一月,京城开始真正冷起来了。

    季善虽恨不能时时长在火盆前,然又怎么可能,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等着她去做,该有的人际往来应酬也少不了,况一直坐在炭盆前,对身体也不好。

    这日上午,季善便又忍不住与杨柳青梅感叹,“如今要是还在博罗,穿夹的午间都嫌热呢,结果在京城愣是裹成了球还嫌冷,怎么就不能中和一下,让博罗的夏日别那么热,京城的冬日别这么冷呢?”

    杨柳青梅都听得直笑:“哪有大奶奶说的这么冷,这还没下雪呢,等到下雪了,大奶奶岂不是更得嚷嚷冷了?不对,那时候大奶奶肯定不只是喊冷,肯定会一边喊冷一边说‘真美啊’!”

    二婢都跟季善多年了,安心要学她说话的样子和语气,自是惟妙惟肖。

    看得季善是好气又好笑,正要再说,就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大奶奶,茂生哥说大姑奶奶的马车已经到巷口了,您收拾收拾,就可以出去了,等您到了门口,应当刚好能上车。”

    季善这下哪里还顾得上与杨柳青梅玩笑,让杨柳又给自己整理了一回衣妆,再穿戴好前阵子才和罗晨曦一道新做的斗篷和手笼,便带着杨柳,去了二门外。

    却是七皇子妃前几日诊出喜脉了,还特意使了人给罗晨曦和季善报喜,姑嫂两个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遂约在了今日。

    一时到得二门外,果然刚站定,便见罗晨曦的马车缓缓过来了,不待车停下,罗晨曦已撩帘与季善打起招呼来,“善善,你等很久了吗?知道你怕冷,不是特意说了,让你慢点儿出来,我等你片刻都没事儿的吗?”

    季善忙笑道:“没有,我也刚出来,况这新斗篷和手笼都挺暖和的,没觉得多冷哈。”

    说话间,马车已在季善面前停下,家里新买的小厮茂生和良生则忙拿了脚蹬过来,帮着杨柳服侍季善上车,——两个小厮都是半个月前,才由叶大掌柜挑好买下,送到沈家来的,季善便依照焕生和浚生的名字,给二人分别起了名儿茂生和良生。

    两人都识得一些字,只不算多,规矩礼仪上也还有些不足,不然也不能等到叶大掌柜去买了,大户人家好容易培养出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得用男仆,又岂会轻易发卖?他们两个已是当时叶大掌柜能挑到的最好的。

    是以这程子便仍是焕生跟沈恒出门,茂生与良生则留在家里听差,等焕生得闲时,再带带他们,争取能尽快让他们得用。

    季善很快上了马车,待坐定了,方笑着问罗晨曦:“六六七七没吵着要跟你一起出门呢?前儿我过去时,两个小家伙儿不都还嚷嚷无聊,要出门去玩儿吗?”

    罗晨曦先吩咐了车夫:“出发吧。”

    才笑道:“哥儿俩当然都有吵着要撵路,不过我没答应,这么冷的天儿,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且七嫂刚诊出喜脉,胎相还不稳呢,他们两个又皮,万一冲撞了,我们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其实主要还是六六啦,七七还小呢,能懂什么,不过是跟着他哥哥凑热闹,哥哥说什么,他就说什么,我只要威逼利诱住六六,擒贼先擒王就行了。”

    季善听得笑起来,“这要是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去,还当你是要打仗呢,连三十六计都用上了。”

    罗晨曦呵呵,“家有两个小魔星,日日可不就是打仗么?我如今就只盼着开了年,相公给六六请的先生到了,让先生日日管他去,到时候只七七一个,我耳根子也能清净一些。”

    季善暗暗好笑,这算不算是‘赶在家长崩溃之前开学,赶在老师崩溃之前放假’的另一个版本?

    笑过之后,她方低道:“晨曦你怎么知道七皇子妃胎相不稳的?既胎相不稳,就该先瞒着,静养着,等胎相稳固了,再公布好消息啊,何以这么快就传开了?”

    罗晨曦便也压低了声音道:“这不是她情况不同么?隔三差五便有宗室的这个妯娌那个宗亲登门便罢了,实在不行了还可以推说不见。可她隔三差五还要进宫去请安,宫里那么多娘娘,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自不必说,她都得行大礼;还有其他主位娘娘,她见了一样得行礼,不趁早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回头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不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毕竟谁让她自己要藏着掖着不说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是大喜事,就该趁早告知长辈亲朋们,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才是啊。”

    季善皱眉道:“可这岂不是与头三个月不宜声张,以免惊着了孩子的风俗背道而驰了?”

    罗晨曦苦笑道:“背道而驰也没办法啊,如今过了明路,七嫂便可以非必要不进宫了,识相的也不会再轻易登门,反倒可以在家安心静养了,也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季善缓缓点头,“也是,头三个月不宜声张不过只是一个说法儿罢了,其实只要多注意些,九成九都惊不了。反倒隔三差五的颠簸折腾,才真是没事儿也要有事儿了,这么一说,声张了其实也挺好。只是她既闭门谢客了,我们今儿去,真不会打扰到她吗?”

    罗晨曦忙笑道:“打扰不了,我们又不是别人,况是七嫂让我们去的,我们不去,她才真是要不高兴了。尤其善善你,上次我们去时,七嫂不还感激得你很,说听了你的话儿,与殿下深谈了一番后,夫妻之间又跟当初新婚时一般亲密无间了吗?她的身孕肯定也是因此才来的,你算时间,这才多久呢?可见两人恩爱得很,七嫂正需要人分享她的幸福。”

    季善笑道:“那就好,有了这个孩子,七皇子妃也不会再时时想着宫里的小皇孙,多少也算是个安慰了。”

    罗晨曦低道:“不止呢,将来……她的地位也能更稳固了。由此也足见殿下是真的念旧重情,这一两年来他们府里添的新人,可至今都没有身孕……”

    季善却是不置可否,就算七皇子府添的‘新人’,甚至连同以往的‘旧人’都没有身孕,没有孩子又如何,七皇子妃不照样要与那么多女人分享丈夫,照样要日日焦虑不安,过黄连镀金的日子么?

    不过这话季善没有说出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指不定七皇子妃已经很满足了呢?

    姑嫂两个就这样低声说着话儿,一路到了七皇子府。

    仍是雪翡带人在角门迎接的她们,待她们尤其是季善的态度,比之前两次,又更亲热了几分,“我们娘娘已经打发人来问了奴婢好几次,怎么大少夫人和沈太太还不来,再不来就要打发人去接了呢,可算是到了。”

    又殷勤的与季善道:“上次沈太太不是说那个羊肉锅子美味吗,今儿仍给您备下了,午膳您可一定要多吃一些才是。”

    季善忙笑道:“我上次就随口那么一说而已,没想到七皇子妃和雪翡姑娘还特意放在了心上,我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罗晨曦则假意吃醋道:“七嫂什么意思呢,我来这么多次,也没见特意备我爱吃的菜啊,都是有什么就给我吃什么,怎么善善才来几次,就特意给她备菜了,这不是摆明了厚此薄彼吗?”

    雪翡闻言,忙笑道:“我们娘娘没有厚此薄彼,这不还是大少夫人已经来过太多次,早就不是客人了么?大不了往后我们娘娘去您府上时,您也有什么就给她吃什么也就算了。”

    “七嫂如今越发金贵了,我可不敢,还是等她平安生下小皇孙后,我再与她算账吧……”

    如此说笑着到得七皇子妃的正院,屋里早已烧起了地龙,一进屋便一股暖意铺面而来,让人因为冷下意识绷着的身体立时便放松了下来。

    七皇子妃则一身家常衣裳,歪在临窗的榻上,看起来气色很是不错。

    季善与罗晨曦在杨柳和红绫的服侍下各自褪了手笼、解了披风,便笑着上前屈膝给七皇子妃行礼,“见过七皇子妃/七嫂。”

    七皇子妃不待二人福下,已吩咐雪翡等人,“快搀起来,又没有外人,就别客气了。穆弟妹坐,沈太太你也……这叫沈太太也太生分了,善善,我能跟穆弟妹一样叫你吗?”

    季善自然不可能说“不”,笑道:“七皇子妃想怎么叫都成,横竖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七皇子妃满脸都是笑,“那我往后也叫你善善了啊。善善,你也坐,我知道你多少还是有些拘谨,你往后就跟穆弟妹一样,把我当自己的嫂嫂也成、姐姐也成,至少只有咱们几个人在时,千万不要再拘谨了,好不好?”

    季善忙笑道:“我也没有拘谨,只是想着礼不可废罢了,既七皇子妃这般厚爱,我往后一定更随意便是,您届时可别嫌我太随意,太呱噪,后悔今日把话说太早了。”

    七皇子妃摆手笑道,“我怎么可能嫌你,若不是当日你开解了我一番,我事后也不会鼓起勇气,与殿下深谈,也就不会……咳,有如今的幸福了。我本来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儿女缘怕是到头了,府里多的是比我年轻的妹妹们,又都正是最适合生育的年纪……却不想,老天垂怜,竟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我如今旁的都不想了,只要我腹中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平平安安的长大,是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我都心满意足了。”

    顿了顿,又稍微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如今殿下待我也体贴,吃穿用度都比着他自己的份例不说,还亲自指了暂代我管家的人,以免我孕期劳累了,让我只安心将养着就是,府里府外都有他;还、还时不时的就会打发人回来问我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想吐之类,便是当年我怀玦哥儿时,尚且没有这般待遇。所以我真挺感激善善你的,于你来说,可能只是几句话儿的事儿,于我来说,却是巨大的变化,往后你千万别再与我拘礼了。”

    话是如此说,季善却怎么可能真拿了鸡毛当令箭,不论是亲人朋友哪怕是上下级,新开茅厕三日香,尚有一阵子的“蜜月期”,可等蜜月期过了,会是什么情形,就不好说了。

    与其届时再来后悔当初不该怎样怎样,倒不如一直谨言慎行,保持分寸的好。

    不过她嘴上仍是笑道:“殿下与七皇子妃本就伉俪情深,不过是之前一时没顾得上沟通罢了,只要有了时间和机会沟通,自然立时好了,可不是我的功劳,我也断断当不起七皇子妃的‘感激’二字,短短不敢居功。如今您就什么都别想了,只安心将养身子,安心等着生产便是了。”

    罗晨曦也笑道:“是啊,是七嫂与殿下本就夫妻情深,真要说功劳,你们夫妻自己倒要占八成,善善至多占一成五,至于剩下的那半成,肯定就是我的了啊。七嫂不给我记功,如今眼里心里都只有善善,我只好厚颜自己说出来,省得往后您有什么好事儿都只想着善善,直接把我给忘到了脑后去。”

    说得七皇子妃笑起来,“你这个醋坛子,跟自己嫂子还吃醋呢?你放心,你的功劳我也记着的,往后任何好事儿都少不了你,总成了吧?”

    罗晨曦扁嘴,“七嫂这话儿显见得是糊弄我,真有好事儿少不了我的,怎么雪翡就只给善善备了羊肉锅子,什么都没给我备呢?我方才还说您厚此薄彼,如今看来,我还真没说错,你如今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已经不疼我了。”

    “什么新人旧人的,果然是个醋坛子。”

    七皇子妃越发笑不可抑,“给你也备了你喜欢的银鱼的,只不过那个鱼得现杀现煮,想着等当面问过你的意思,今儿若是想吃,就给你煮,不想吃便让你带回去煮罢了,可别再说我不疼你了啊。话说你前世家里莫不是酿醋的,这辈子才这般能捻酸?不过穆兄弟被你管得死死的,听说向来连马都只骑公的呢。”

    季善也笑个不住,“七皇子妃这个猜测我觉得靠谱,她可不止吃我的醋,吃妹夫的醋,连六六七七的醋都要吃呢。”

    罗晨曦就佯怒的跺起脚来,“有你们这样当人嫂子的么,竟然联合起来笑话儿我,欺负我,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呢?待会儿我真发起脾气来,你们可别后悔!”

    “那你倒是发一个给我们瞧瞧啊。”

    “就是,你不先发出来,我们又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气氛好得不得了。

    到得中午,桌上果然有一道季善上次赞过的羊肉锅子,也有罗晨曦爱吃的那道银鱼。

    姑嫂两个少不得笑着又谢了七皇子妃一次,方在她先举了筷后,也举了筷。

    就见七皇子妃胃口也还不错,看来真如她所说,月份尚浅,还没开始害喜,方齐松了一口气。

    少时饭毕,丫头们上了茶来,季善与罗晨曦又陪着七皇子妃说了一会儿话,见她打起哈欠来,知道她孕中的人易害乏,便提出告辞了。

    七皇子妃的确乏了,也不多留她们,只笑着让她们往后常来后,仍让雪翡送了二人出去。

    直至马车驶出了七皇子府的角门,又上了大街,季善才整个儿松懈了下来,打着哈欠与罗晨曦道:“我也困了,今儿就不跟晨曦你过去看俩孩子了,先回家睡觉去啊,等明儿上午我再过去。”

    罗晨曦见她打哈欠,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才道:“行吧,那我把你送到了,也回去睡一觉,这种天气,本来就最适合睡觉,若不是非走这一趟,谁愿意出门呢?亏得七嫂向来都随和好说话儿,要是换个别的皇子妃、娘娘之类,应酬一场下来,还不定得多劳心劳力,不过就算这样,我这会儿也觉得够累的。”

    季善点头,“可不是么,就只是陪着七皇子妃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累得很,说到底,大家注定不是一个层次的,怎么可能真个随心自在?又怎么真像我们这样,在彼此面前毫不遮掩,全然放松?”

    罗晨曦道:“所以当时七嫂说她感激你,我才忙忙撒娇卖痴的给岔开了呢,就算如今她是真的感激你又怎样,我们也不能真拿了鸡毛当令箭,得意忘形。不然将来万一对起景儿来,可就是现成的话柄了,我们没想过当弥子瑕,更不想将来步他的后尘,虽说如今这样说有些杞人忧天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季善忙道:“我当时就约莫猜到晨曦你的想法了,所以一直配合你呢。倒不想在这事儿上我们也能想到一处,我那一刻也想的是不能拿了鸡毛当令箭,看来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罗晨曦笑着揶揄她,“这话儿你可别对着我说,对着师兄说去吧,省得师兄回头知道了,又要吃我的醋了,还好意思说我是醋坛子,分明师兄才是好吗?”

    “那可未必,跟妹夫比起来,他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季善才不会被她笑到,立马还以“颜色”。

    笑过之后,方低叹道:“要不说高处不胜寒呢,我们虽觉得七皇子妃可交,之前也觉得她不容易,可真要让我们与她平等相交,还要交心,我们却又下意识会有所保留。”

    罗晨曦听得也叹息起来,“是啊,如今我虽叫她七嫂,在她面前也看似随意,但只要一想到将来……又怎么可能真与她交心?不过她人还是真不错的,既她再三让我们以后常去,我们常去便是,只始终不忘分寸也就是了。”

    “嗯,她人也算随和真诚了,也不拿架子,如今只要言行都注意些,当个身份高些的朋友走动也没什么,至于将来,且将来再说吧……”

    如此说着话儿,马车先到了沈家,季善便与罗晨曦做了别,进了自家二门。

    余下罗晨曦看着她被簇拥着进去了,才吩咐车夫:“回去吧。”,也回了自家去。

    季善回到屋里,先换了家常衣裳,又洗了一把热水脸,才歪到榻上,小憩起来,只身体虽累,脑子却一片清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沈恒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熏笼前看什么东西,一听得她醒来的动静便看了过来,立时满脸的柔和,“善善,你醒了?我刚接到浚生的来信,是他回去时到了天泉才写的,说路上一切都顺利,等接到爹娘后,便立时进京,我刚算了下时间,估摸最迟十来日后,爹娘就能到了。”

    季善拥被坐了起来,才笑道:“好啊,我会提前把屋子都给爹娘收拾好,也会算着时间,让人去通州码头等着接二老的,你就只管安心当你的值,别担心这些琐事了。”

    沈恒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了,点头笑道:“你也别累着了自己,能让杨柳青梅她们做的,就只管吩咐她们做去,你自己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出门就出门……对了,今儿不是去探望七皇子妃了么,她还好吧?”

    季善笑道:“挺好的,比想象的还要好些,整个儿都沉浸在即将再为人母的喜悦中。她还说很感激我呢,可我怎么敢当她的感激,那不是得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呢?晨曦也说自己虽与她走得近,交心却是不敢的,我们两个好生感叹了一回高处不胜寒呢。”

    “高处的确不胜寒,但高处也能看到低处看不到的风景,享受到低处享受不到的一切,也算是各有好处吧,端看自己怎么想了,没准儿善善你和师妹满心的感慨,七皇子妃却很享受这份高处不胜寒呢?”

    “这倒也是。已经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吧?我马上让杨柳吩咐摆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