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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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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人计算过,人一辈子大约能遇到两千九百万人,其中的百分之一能与之亲近。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够敞开心扉的人数更随之锐减,在那么多的人里有一个自己能够放任自己的人,概率微乎到可以忽略不计。今日换成夙玉、梁成文等人,他或许只会一笑置之,因为随时准备好对方背叛的可能。

    眼睛犹如被滴进了辣椒油,傅辰却只是看着,他懂得何时该保持沉默,心底留一线,不冒进不急于全盘否定,这是时间送给我们每个人的礼物。

    这个客栈住的客人多是往来的商人,对他一个小厮有印象的只有几个伙计,所以当官兵询问时只有伙计表达了一些疑惑和可能见到过类似人的回答,显然官兵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一间间搜查,根据伙计的提醒,在李變天的屋子里待了一段时间才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现在客栈,那是嵘宪先生!

    自从傅辰被挫骨扬灰后,七皇子十来年对这位先生的尊敬与濡慕轰然崩塌,心中再也滋生不出一丝软弱的情绪。哪怕曾经以为能够遮风挡雨的城墙,也再也无法栖息其下,借着各地灾情加剧,邵华池马不停蹄地将骆学真打发得远远的。

    骆学真被邵华池调派到各地赈灾放粮,骆学真心态平稳,并未因此心生怨恨与不满,不但没把邵华池变相的“流放”放在心上,反而尽心尽力为之扫除障碍,在各地为邵华池造势。

    在离开前,邵华池在长坂坡为嵘宪先生送行。

    那一日雪止,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地碎银子。

    “这次离开,恐长时间无法再协助于你,各个据点我已打点好,您可以将之交给景逸。”骆学真为邵华池披上貂皮裘袍,“希望您能保重自己,您长大了,我相信娘娘若是有机会看到定会非常欣慰。”

    《晋代韬略》的备注,让骆学真在兵法大家中既有威望,集聚了一批武将的认同,他相信哪怕他离开了,邵华池只要合理利用这份资源,定能有所作为。

    邵华池身材抽高了一些,曾经略显婴儿肥的五官变得冷硬立体许多,哪怕半面被遮去也挡不住城中瞧见的姑娘们芳心错乱。以前像丽妃那般柔美悄然不见,那种绝色之美越发凌厉,反而削弱了美感,不笑起来多了份雅致俊美,就连晋成帝都感慨自己儿子成熟了,是个男儿了。虽然瘦了,但那双眼睛却更为夺目,坚毅而安静,漆黑的眸子好似能搅碎一切不该出现的东西。他平日温和沉稳,收起了曾经的满身刺,静静的陪伴在九皇子邵子瑜身边,都说邵子瑜就是个驯兽师,那么乖张的七皇子在他身边都变成了绵羊。

    如今邵华池以邵子瑜马首是瞻,九皇子派与大皇子派竞争被摆到了台面上。

    而邵华池在邵子瑜的光芒下,丝毫没什么存在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露出了些许端倪。

    “先生可曾后悔过?”傅辰去世多月,邵华池第一次正眼望着骆学真。

    “未曾做错,又何来后悔?再者,已成事实的事,又何须这两字凭空烦扰?”无论是哪一种决策,他都没后悔过。每一个决策都伴随着不认同的声音以及意外。

    “是吗……”邵华池的声音轻的好像要消散在空中,看向皇宫的方向,“但我却后悔了……”

    骆学真神色一凝,殿下,可是后悔没对我下死手?

    无人知道,邵华池指什么。

    无论是骆学真还是身边的景逸等人,都能感觉到潜移默化的改变,邵华池已经不再是他们曾经的那个七殿下,他越来越像一团迷雾,难以觑到本质。

    随着骆学真的离开,邵华池再一次回到那个从出生到如今关着他身体与灵魂的皇宫,他还有他的战斗,而他不能失败。

    骆学真一路往西,主要任务自然是寻找失踪的薛相等人,几个党派争斗,沈骁的暴毙,薛相成了牺牲品。

    但薛相可以被罢免,却不能失踪,因为他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只是被禁足却并没有其他罪责,如今这位薛相的失踪当时重中之重,在为邵华池在各地打下基础时,骆学真并未忘了傅辰这号人物。

    特别是在京城的这段时间,亲眼目睹邵华池的变化,更坚定了当初的决定。

    傅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现,从各方面来说此人死亡的价值远远大于活着。要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填补,对骆学真来说亦是如此。在泉州偶然得到了有关密鸟的踪迹,追踪到了傅辰的痕迹,一路来到这座卢锡县,骆学真交游广阔,当地知县与骆学真当年是同期赶考,交情甚笃。

    骆学真从未小看过傅辰,正是因为不小看,所以在得知形似傅辰的人出现在客栈,他没有丝毫犹豫就出现了。

    邵华池的书法绘画出自他的教导,要模仿邵华池的笔锋对他而言不过小事一桩。

    以傅辰那狡狐般的性子,若躲在这客栈中,必然能推测些许。

    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自负的人越是不能明白告知,反而通过一层层证据叠加,才能让对方从而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骆学真出现的时候,傅辰的心沉了几分。

    他清楚骆学真在邵华池内心有多重要,正因为太清楚,才能说明邵华池要除掉的他的决心。有些话不用明说,骆学真的出现已经说明了问题。

    还是晚了吗?在他一次次对邵华池的试探中,也消耗了主公的耐心,心蓦地被撕开,有些喘不过气来。

    最难测为君威,是否是真的还重要吗,邵华池已渐成皇家气象,一个对帝位潜伏十来年的皇子,又岂能轻易信任他人?

    他不能,也不允许。

    设身处地,就是他也做不到比邵华池更好,能够理解,理智却阻止不了心情起伏,傅辰深呼吸几口气,眼眶泛起一层微热的温度,略微失神地望着门外的大雪纷飞,飘到了客栈里,落在了他的发间,不知道为何就想到儿子冰冷的尸体倒在车轱辘下面,四分五裂的身体,在雪地上犹如盛开的红梅。

    美得令人绝望,太平间的白布下,那个面目全非的,连容貌都看不清的人怎么会是他的儿子呢。

    压着心脏以平息那绵长的刺痛,傅辰咬紧牙关,喉咙抖得厉害,发不出声音,直到嘴角溢出一丝被咬破的鲜血,才得以冷静下来,苟延残喘着看着骆学真走上楼。

    没事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经历过那么多,怎么还会痛呢。

    骆学真快走到天字号房前,就被人拦住了,对方拿出了臻国皇商的铁牌子,晋国与臻国向来较好,特别对于臻国商人在贸易邦交上都给与很大便利和尊重,谁叫臻国总给他们晋国“送钱”呢,虽说商人地位并不高,但皇商却又另当别论了,对方有权拒绝见他。

    两人是隔着一扇门说话的。

    “哦?你是说我那随从,那是从小跟着我的,名字叫四儿,怎会是你们的通缉犯?”里边传来李變天轻笑的声音。

    “那阁下能否请他出来见上一见,我等也要确认,与你我都方便。”骆学真有礼道。

    “这天底下长相想象的人多的是,仅仅凭他人几句口说无凭的话,就上门来要人,这就是晋国的礼仪吗?”看来着小四儿在京城还干了不少坏事,想到调查出来的结果,什么偷了九皇子的侍妾连夜私奔,最后那侍妾还死也在曾经的调查案卷中,在李變天看来着也是好事,小四儿断了对晋国的念想,也好收收心,这年纪的小家伙心思就是太野了点。

    “我等也是为了交差,还请谅解,不要让我们难做。”

    “并非我为难你们,实在是我这随从早在前些日子就死了,死在冰冷的湖里,恐怕无法叫出来了。”

    李變天油盐不进的样子,骆学真也不纠缠,反而带着人,呼啦啦地离开客栈。

    走出不久后,才对身后的兵头说:“盯着这批人,寸步不离,加强出城守卫,有任何情况通知我。”

    “好的,先生,那么您现在?”

    “你家大人想来还有事让我做,我自然是要去鼎力相助的。”

    傅辰没有再见到李變天的面,而是被阿一乔装了一番带出客栈,为他寻了一处民宿暂住,傅辰很庆幸一直以来的谨慎,在李變天眼皮子底下走钢丝一般,总算得到了李變天的认可,李變天是少有的能够善待旧部的皇帝,他当年打仗的时候,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配上他浑厚的气度与胸襟,的确让人信服,但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李變天的自负,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也是凭着这一点,被傅辰钻了空子。

    傅辰被带去的地方,那是一对老年夫妇,在老街坊一个废旧的土屋里,比起京城自然贫瘠而落魄,但对比刚穿越那会儿自家家那样的家庭,这里已经是“城里”了。

    老夫妇听说这是一对逃难的兄弟,弟弟惹了当地的恶霸,现在兄弟两必须分开逃命。

    哥哥自然就是阿一了,傅辰本身长相就纯良,清秀英俊,用他自己的话说,恶人总是长着一张老实人的脸。

    老夫妇死活不肯收下阿一给的银子,他们刚死了儿子,儿子就是被恶霸给活活打死的,这恶霸在县里有关系,当天进了牢狱当天就被放了出来。

    他们想要出城安顿,不想再留在这个伤心地,看到合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傅辰,带着些移情作用,对傅辰非常好。

    阿一在离开前给傅辰喂了一颗药,这药傅辰很熟悉,曾经他为了控制夙玉对方主动提供的,定时喂药,还有相对的解药,一段时间不服用就会暴毙。

    住了几天,老夫妇很贫困,每日靠着老伯微薄的积蓄从商贩手里换一点粮食,现在加了傅辰一个更加紧迫了。幸好冬天运动量少,傅辰的胃口也不大,还能支撑下去。

    今日要出城了。

    这几日,出城管辖的更为严格,出入排查非常厉害。

    当傅辰看到那老夫妇将那副装着他们儿子尸体的棺材放到牛车上,听说这头牛生了重病,这才没人要被他们收走了,老黄牛的确瘦成了骨头,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这种生病的牛没办法吃,吃了人也要死,老夫妇也不舍得,只能将它用来拉车。

    傅辰走了过去,看到棺材里的发紫穿着简陋丧服的尸体时,他心下一阵冒着寒气,上辈子他跟随着法医和刑警也出入过不少场景,但这次确是要亲密接触的。

    曾经被关在这样密闭空间中时间过长,让他到如今还能记得那种能听到自己骨骼响动,听到体内器官运作的寂静感。

    但他本就没有选择,更没资格挑剔。在老夫妇的窘迫而无奈的目光下,傅辰微微笑了一下安抚着他们,就躺进了棺材里。

    他身下紧紧贴着的就是老夫妇的儿子的尸体,他头一次和尸体这么面贴面。

    傅辰忍住所有感觉,尽可能放空自己。

    他们儿子的身体已经有些腐烂发臭了,身体上已经有了不少尸斑,像是睡在一块冰块上,全身冰寒。

    傅辰放空思维,看着棺材盖慢慢阖上。

    车轱辘转着,在雪地上滚出一条条黑灰色的脏污痕迹。

    颠簸时,傅辰与身下的尸体时不时碰撞。

    终于到了城门口,士兵们对老夫妇的身份进行核查,再者老夫妇儿子死的事在这座城里有风声,正当士兵准备放过他们的时候,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傅辰极为熟悉的,是嵘宪先生。

    “打开棺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