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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剑魄(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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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山冬了,花结枝头。寒峭的风吹拂着结冰的水面,厚厚层冰下还能看到几尾锦鲤在来回窜动。岸上的梅花树数株,纷然而落的梅花瓣儿飘到了冰面上,如软红落入冰窟。

    我的头很沉很沉,仿佛在作一场大梦。

    周身全是冷的,我抱着胳膊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没由来地开始害怕,便轻轻唤了一声“舜苍”,却没有得到回应。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见前方有一点光亮,似乎是个洞口,又或者是另一个梦境的入口。

    我几乎是狂奔了过去,光点开始渐渐扩大,越来越大,有碧空飞云从洞口扩展开来,将我头顶上的黑暗驱散,然后是万顷的苍穹,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起来。

    我脚下是白玉石的廊桥道,恰能通到远方的一个亭子中。

    我走过去,仙雾笼霞,亭榭楼阁倒映在波波荡荡的水纹上,好似缥缈。青纱渺渺,如云如烟。青纱后端坐着一位公子,银袍翩翩如仙鹤绝世而立,白如玉的手指无意地拨弄着面前的琴。

    我走近了,才看清那人的容貌,君禹。

    “是你。”我骤然收紧了手指,指甲嵌入手心当中,竟有微微痛意。我才发现,这并非真正的梦境。

    君禹按住了颤动的琴弦,周围环绕着呜呜的风,将远方的树上枯叶吹得簌簌作响。他稍稍抬眸,神色淡然:“看来唯有在梦中才能见你一面了。”

    “你操纵我的神识,进入了我的梦境?”我有些薄怒,被人操纵神识的滋味我一点都不喜欢。

    君禹不可置否的点点头:“对。”

    我注意到他手下的琴是属于舜苍的独幽琴,我虽知道是假的,但也禁不住内心的反感,继续问道:“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以前跟在我身后头,像个小尾巴一样,不就是为了跟我说句话么?”他笑了,可眼中却没有笑意,我在话中听出了嘲弄之意。

    和舜苍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一片真心被人捧在手中温柔呵护是怎样的感觉。以前我喜欢君禹的时候,他恨不得将我所有的喜欢都踩在脚底下,让我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和卑微,让我觉得一切都在痴心妄想。

    如今面对他,我已然平静很多,纵然他如此嘲弄,我依旧可以面不改色地笑道:“您说得真对,以前还真是这样的。”我特意咬重了“以前”二字。

    君禹的声音冷了好几分,看着我的眼睛如深潭般不可估测:“雀儿,你和舜苍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和我赌气吗?现在我许你一场天地最盛大的婚礼,只要你点头,我会奏请天帝封你为仙,而你也将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差点没笑出来,到底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自信?

    我说:“舟卿神尊,自信过了头便成了自负。我已经有了一场最合心意的婚礼,不需要第二个,另外,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成仙,多谢您的好意。”

    我整理了一下袖子上的褶皱,恭敬告辞道:“如果神尊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便告辞了。舟卿神尊随随便便入别人的梦总是不好,你知道的,做一场噩梦对第二天的精神头影响很大,后会无期。”

    “不要再插手秋离和楼轻的事。”他冷冷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让我脊背一凉。君禹继续道:“尤其是秋离,不要靠近他。”

    “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来过问。”我不想听他这些不明就理的话。

    “雀儿!千年前,秋离剑已经折于斩妖台,如今你见到的秋离已经不是以前的秋离了。”

    我翻手一挥,梦境开始碎裂。

    我回身看向了君禹,见他眸色中有些惊异,我微微勾了笑,声音中带着嘲讽,道:“君禹,我知道为什么你永远都活得那么孤独了,不是因为你高冷,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脑子。”

    梦境崩裂,连着君禹一起消失,我眼前一黑,便陷入了盲人一般的黑暗中。

    我整个身子颤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从花藤编的床上跌了下来,摔得背脊生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繁星,朴素的小院中隐约可听见寒鸦惊鸟扇动翅膀的声音。

    刚醒来脑子还是空的,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自己是在丹山楼轻的家里。

    将广元道人斩首示众之后,我们就来追查赤眼妖魔的下落。

    根据黑白无常所言,赤眼妖魔常在丹山作乱,但出没的日子是在月圆之夜,如今刚刚月初,我们便只能先在楼轻家里落脚。

    楼轻的徒弟张顺利已经不知所踪,兴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我们而言,算是少了一桩麻烦,至少我不必拉着张顺利一起演戏欺骗楼轻。

    若张顺利那个二愣子还在,指不定他就会将楼轻的往事全盘托出。

    我从地上爬起来,翻了个身便又躺回了滕床上。

    楼轻是凡人需要睡觉,我们便只能陪着她一起睡,这间院子不大,笼统就两间房,我和楼轻一处住,舜苍和秋离一处住。我本不需要睡觉,醒着又怕惊扰到楼轻,故在这院子中搭了处滕床看星星,没想到竟会着了君禹的道,被他编入了梦境之中。

    君禹,果真下凡来了吗?

    想到他在梦境中对我的警告,我是真心觉得可笑。我向来不轻信他人的话,看人看事皆凭自己的眼睛,皆有自己的判断。

    纵然秋离不是以前的秋离,可他断不会做出害人的事。只要不害人,就算秋离不是以前的秋离,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这边正想着秋离,便见他从房内出来,轻轻掩盖了房门。月辉变得柔了起来,洒在他清简的素袍上,抚开清霜,缓步而来,地上是他斜斜的疏影,如玉脂如闲雪。

    “呦,您老也失眠了?”秋离嬉笑着走近。

    我抽了抽嘴角,收回刚才的想法。秋离一开口,便能污了玉脂闲雪的名声。

    我坐起身,腾出一块地方想请秋离坐过来:“要不要来坐一下?”

    秋离摇头,坐到了不远处的石桌上。他旁边是一棵枯了的桂花树,有斑驳树影错落而下。他说:“我可不敢,坐这儿就好。那日我都听见了,你又让主子喝了一壶醋?”

    我静默了一会儿,道:“他以前不这样。”

    “以前不这样?”秋离啧啧摇头,道,“以前他只是藏着没让你看见,你还记得君禹给你下摄魂术那次,他回头就废了君禹的一身修为,扔到六合界去了,君禹差点没死在那里。”

    我再次无言以对,沉默了半晌,我问秋离:“你和楼轻在一起后,楼轻就没拿捏着你跟琅花仙子的纠葛说事?”

    秋离急得跳脚,说:“我跟琅花仙子哪有什么纠葛,你别诬赖我啊!”

    我撇了撇嘴道:“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博琅花仙子一笑,就要把莲泽宫的翠棠树给砍掉。”

    秋离气叹道:“你真是没心没肺。”

    我已经被这主仆二人前后说了没心没肺,难道我真的没心没肺了?

    秋离说:“那琅花仙子三番五次来莲泽宫摸翠棠树,还不是想搭讪主子?若不是我及时出马机智地解决了她,你指不定要吃多少飞醋呢!”

    “那我还得感谢你咯?”

    秋离哼哼几声,极为不屑道:“也不指望你感谢。我呢,是一心一意念着阿轻,心如磐石,不可转也。”言罢,他便一脸的沉醉样,似浸入风花雪月的醉酒里不愿醒来。

    “摊上你,楼轻前世是造了什么孽。”我出言讽道。

    “孽?楼轻没有造孽,遇见楼轻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他向来不惮说一些肉麻的话,以前也是,恨不得在头上贴上“楼轻夫君”的标签。

    我对他跟楼轻的往事有些好奇,便问:“你跟楼轻第一次见面真是我跟楼轻比武那回吗?”秋离虽言语轻佻,却不是个轻浮之人,我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对楼轻一见钟情。

    秋离摇摇头,有些神秘道:“不是,第一次见面是在论兵会上,只不过楼轻没有看见我。”

    秋离同我讲起他和楼轻的前缘。

    那时的天界举办了一场论兵会。所谓论兵会,其实就是一群喜好收藏的神仙拿出自己收藏多年的兵器显摆,互相比一比谁收藏的兵器更好。

    论兵会由山叶仙君主持,请帖自是恭敬地送到了舜苍的手上,只不过舜苍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

    秋离好奇便拿起来看了一眼,心想这不是自家人选美吗?他觉得身为上古第一剑的秋离剑还是该给自家人的选美捧捧场的,于是拿了帖子欣欣然去了。

    众仙都知道苍劫帝君,却不怎么认识随着舜苍鸡犬升天的秋离仙君,遂秋离进会场后并没引起注意。

    各式各样的兵器被摆在玉石案上,七彩流光,云霞飞转,如珍珠宝石般琳琅满目。越名贵的兵器上镶得宝石就越多,走了一圈就让人看花了眼。

    他看见众仙围着一柄长剑在看,剑鞘上零零星星镶了碎宝石,缤纷夺目,剑柄上亦是如此。三尺七寸的剑身呈古铜色,显然未经沙场,却凭空泛着寒意。众仙都对此件啧啧称奇,还说这是世间难遇的好剑。

    秋离看得乐,觉得这群老糊涂真是老糊涂了。那把剑不过是年岁久远了些,装饰豪华了些,上了战场也是中看不中用的货。

    他转身一变,恢复了剑的模样,混在众兵器间,无论是剑鞘还是剑柄都极为素净,与其他兵器相比,这简直就是鱼目混珠。

    殊不知这鱼目才是真正有灵气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