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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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0 章

    驾车的是楚忠, 郭大婶和姜言意姐弟坐在马车里,他见势不妙, 赶紧用力一甩马鞭大喝:“保护好少爷和小姐!”

    拉车的马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 无法在巷子里的马车撞过来时完全避开。

    姜言意也吓出一身冷汗来,她条件反射性地把楚言归推向郭大婶:“婶子,带言归出去!”

    横冲过来的马车把巷口的小摊都撞飞了, 这股惯性若是撞到他们的马车, 车里的人不死也得伤。

    楚言归脸色惨白,他伸手想抓住姜言意的袖子, 却抓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眼底满是祈求和脆弱:“阿姐!”

    来不及多说一句话, 郭大婶抱着楚言归跳下马车, 她会武, 护着楚言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卸力, 但还是折了手臂。

    姜言意在车厢里,因为楚忠努力调转马头试图尽量避开那辆马车,以至于她只觉整个车厢都是天旋地转的, 若不是死死抓住了车窗处的横木, 几乎要被直接甩出车厢去。

    眼瞧着从斜巷里冲出来的马车就要撞上来了, 拉车的马突然被人一刀砍下了马头, 马头落地, 血涌如注,那匹马直挺挺倒在了大街上。

    身后的马车由于惯性拖行了一段距离, 碾上马的尸体时才停了下来。

    驾车的车夫一个重心不稳, 身体前倾摔了下去, 倒在一地马血中,脸上身上都狼狈不已。

    嗒、嗒、嗒。

    封朔手中的横刀刀尖还往下滴落着血珠, 他冷峻的面容上、绣着暗红色蟠螭纹的墨袍上都溅到不少血渍,眼底是比他手上那柄刀更甚的尖锐杀意。

    他发现异样后,当即斩断了他那辆马车的缰绳,直接驭马赶上前来才阻止了这场刺杀。

    车夫显然被吓傻了,两股颤颤,眼神惊恐望着封朔,站都站不起来,手脚并用往后退。

    封朔上前一步,手中的横刀用力往下一刺,正中车夫大腿,车夫抱着腿痛得引颈嚎叫,脖子上青筋凸起。

    邢尧带着几名护卫赶过来,封朔寒声道:“带回去,严刑逼供。”

    车夫很快被绑了拖走。

    封朔这才抬脚走向姜言意所在的马车,他掀开车帘时,就瞧见姜言意两手还紧紧握住车窗处的横木,脸色发白,显然是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他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努力缓和了语气道:“没事了。”

    姜言意点点头,手脚还是有些发软,看到封朔向她伸出手,才把手递了过去。

    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正好扑进封朔怀里。

    封朔手死死按在姜言意后背,用平缓的语气重复那一句:“没事了。”

    不知是在说给姜言意听,还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姜言意也缓过劲儿来,她刚才踉跄那一下,纯粹是坐马车坐久了,路上又颠簸,正常的腿软而已。

    封朔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喜形不表于色的一个人,这一刻她却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慌乱。

    姜言意只觉心口软得一塌糊涂,她回报住他:“我没事。”

    封朔还是没松手,直接把她从车上打横抱了下来。

    郭大婶折了手臂,扶不起楚言归,封府的两个护卫把他搀着带了过来。

    他腿上的伤口是好了,但里面的骨头还没长好,平日里从来没站过,第一次站立,膝盖处像是针扎一样疼,没走几步路额头就已经布满了细汗。

    “阿姐……”楚言归看到封朔抱着姜言意,以为她受伤了,眼神无比痛苦。

    楚忠知道楚言归的腿伤站不住,忙把马车里的轮椅取出来,让他坐着。

    姜言意不好意思在弟弟面前跟封朔亲密,捏了捏封朔硬邦邦的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去,但封朔视若无睹,只对楚言归说了一句:“她没受伤。”

    姜言意连忙附和着点头,又问楚言归:“你伤到没?”

    他脸色太差,看起来不像是没伤到的样子。

    楚言归摇了一下头:“我没事,倒是郭婶子为了护着我,折了手臂。”

    如意楼是去不成了,一行人打道回府,因为封府有现成的大夫,姜言意在马车上看楚言归额前的冷汗就没干过,忧心是他强撑着站起来时又伤到了骨头,郭大婶的手也需要看大夫,便一道去了封府。

    封府的大夫先给郭大婶接骨,才给楚言归看伤。

    大夫让楚言归把裤腿撩上去,封府有地龙暖着,倒是不担心冷。

    大夫见姜言意没有避嫌的意思,想着她们是姐弟,便也没说什么,倒是楚言归,似乎有些难堪:“阿姐,你去外边等我吧。”

    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自家兄妹,平日里也是需要避讳的,楚言归腿上的伤药一直是楚忠在换,除了那次他伤口化脓,姜言意还没瞧见过他腿上的伤。

    对于封府的大夫姜言意还是信得过,见楚言归十分不愿她在房里,便起身道:“我就在外边,有什么事叫我声就是。”

    楚言归点点头,楚忠也道:“小姐放心,我在屋内看着的。”

    姜言意这才出了房间。

    封朔亲自审问那名车夫去了,她在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鹅毛般落向人间的大雪,有些失神。

    这场事故背后肯定有主谋,只是不知是皇帝还是谁了。

    房间里。

    楚言归把裤腿撩上去后,封府的大夫就知道他为何要让姜言意出去了。

    伤口是好了,但膝盖处全是狰狞的疤痕,光是看着就有些犯恶心。而且他小腿有肌肉萎缩的迹象,跟大腿完全不成比例。

    大夫按了按楚言归膝盖下方的部位,问他:“疼吗?”

    楚言归摇头,眼神灰暗。

    他早先就发现自己小腿以下几乎没知觉,知道自己这辈子无疑是个废人了,他怕姜言意伤心,也就一直瞒着姜言意没说腿没知觉的事。

    只是两条小腿因为肌肉萎缩明显变小了,他自己看着都恶心。

    大夫取一根银针扎入那地方,楚言归的腿才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大夫继续问:“现在呢?”

    楚言归道:“有一点疼。”

    大夫点点头,按住他膝盖内上侧的穴位时,还没问,楚言归就闷哼一声:“疼。”

    大夫脸色有些凝重,他拔出膝盖下方的那根银针:“小郎君腿上不少筋脉已然坏死,但还未完全丧失知觉,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长好前腿上切忌不能再使劲,至于像正常人一般走路,这辈子怕是无望了……”

    楚言归打断大夫的话:“您告诉我这两条废腿会不会让我死就行。”

    大夫道:“这倒不会。”

    得到这个答案,楚言归无所谓似的勾了勾唇角:“这便够了。”

    楚忠看着他这样,心底难受,别过眼去。

    大夫开了方子便退出去煎药,说给楚言归服药后,再针灸治疗他的小腿,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肌肉萎缩。

    房间里再无旁人,楚言归才对楚忠道:“忠叔,别告诉阿姐。”

    楚忠是真心疼这两个孩子,他道:“这么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小姐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楚言归说:“阿姐为了如意楼和面坊的事已经够烦心了,我不想再让阿姐平添困扰。再说了,我这双废腿,大夫都没法子,阿姐又能有什么法子?”

    楚忠知道楚言归说得在理,终是应了下来,半蹲下身子帮他把裤管放下去。

    楚言归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眼底全是偏执和戾气:“母亲的大仇,我会报。害阿姐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在那些人没死干净前,我也会好好活着。”

    今日若不是他要出门,就不会遇上这场刺杀。

    楚言归恨自己,更恨那些躲在阴沟里时刻准备着害人的蛆虫!

    ***

    天阴阴的,封府地牢更是暗不见天日,只有火盆子里吐着猩红的火舌。

    几块烙铁已经在火盆里被烧得通红,车夫被绑在刑架上,头偏向一边,身上全是鞭打过后的伤痕。

    “主子,人晕过去了。”邢尧上前查看后对封朔道。

    封朔面色森寒,他做了个手势,立马有狱卒将一桶带着冰渣子的冷水浇到车夫身上,车夫被泼醒后,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

    “本王再问最后一次,何人指使的你?”封朔语气比这严冬的飞雪还凉薄几分。

    车夫看着是个软骨头,一张嘴却严实得很,大半条命都没了,还是不松口:“无人指使,是小的惊马了……”

    眼见封朔脸色愈发阴沉,邢尧不禁都捏了一把冷汗,他道:“主子,这人是在求死,已经不能再用刑了,属下明日再来审他……”

    封朔嘴角笑意冷峭:“封时衍的狗还真是忠心,尔等胆敢为了姜言惜伤本王的王妃一根手指头,本王便将姜言惜整只手砍下来!”

    车夫听到“姜言惜”二字,眼皮终于动了动,面上露出些许讥诮的神色:“一帮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也配提公主。”

    封朔眸色微变,他早听姜言意说过原书剧情,知道姜言惜是前朝公主。

    如今的大宣朝已经够乱,他并不想让前朝人也卷进来把水愈发搅浑,且不说姜尚书如今在皇帝封时衍手上,没有姜尚书的佐证,姜言惜不一定会相信她自己是前朝公主,单是指望她给皇帝封时衍下毒,以封时衍的多疑,姜言下毒成功的几率也小得可怜。

    把人留在手上,用来牵制封时衍才是最好的选择。

    车夫拖到现在,突然暴露姜言惜前朝公主的身份,显然是不再担心姜言惜的安危。

    封朔瞬间想明白了什么,目光森冷吩咐邢尧:“立即带兵前往琵琶巷!”

    西州除了府衙那边的大牢,就只有都护府的地牢能关人。

    太皇太妃在府上,封朔不敢冒险把人关在府上的地牢,怕对方狗急跳墙劫持太皇太妃。

    先前有人试图劫狱后,封朔就换了地方关押姜言惜。

    对方潜伏这么久,显然是为了摸清关押姜言惜的地点,今日安排的刺杀,根本就是一出调虎离山!

    邢尧听到封朔的吩咐,连忙转身往外走,只是不等他走出地牢,就有亲兵匆匆往外赶来:“主子,琵琶巷遇袭!犯人被劫走了!”

    被绑在刑架上的车夫怪笑起来:“待公主光复大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封朔面上并无怒意,他指腹摩挲着茶盏的杯沿,轻嗤一声:“前朝旧部三千余人不到,尔等当藏头露尾的过街老鼠兴许还有活路,光复大齐?痴人说梦。”

    知道关外有前朝旧部,封朔不会主动招惹,但避免万一,还是一早就派人前去查探过,知道大概人数。

    车夫听封朔能说出前朝旧部的人数,神色由一开始的轻蔑变得惊恐了起来:“你……你如何得知?”

    封朔并未回答他的话,起身离开地牢,邢尧跟在他身后问:“主子,此人如何处置?”

    封朔想到他驾马车冲向姜言意那一幕,眼底升起无限寒意:“处以车裂之刑。”

    饶是手上已经沾了无数人鲜血的邢尧,听到这样的刑罚不禁也打了个寒颤。

    ***

    此时的都护府大街外,换了一身寻常妇人装扮的女游医看着封府,眼底露出几分悲悯:“余护卫走好。”

    那车夫曾是前朝的御前侍卫。

    女游医靠着一身好医术,在西州城潜伏了月余,平日里靠着走街串巷看病,哪条街哪处宅子住了什么人,她都摸清了底,因此在封朔换了地方关押姜言惜后,她很快就确定了位置。

    “方姑姑,西州很快又会全城搜查,公主已经救了出来,咱们先回客栈吧。”跟着女游医的男子低声道。

    女游医叹道:“也不知小五从那镖师的女儿手中拿到皇陵藏宝图了没,兴安侯那只老狐狸,看不到藏宝图,不会一直保我们。”

    男子道:“若是芳晴姑姑还在就好了,她总有法子保我们。”

    女游医听到这个名字,看着封府的高墙,眼底说不清是怨恨还是怅然:“当年我被选进宫做宫女,她才五岁,后来被卖给封家为婢伺候疯妃。封佐那老贼造反时,多亏她得了消息提前给我报信,公主才能被换出宫。本以为这辈子还能再见她一面,怎料她就死在了辽南王手中……”

    太皇太妃身边的大宫女芳晴,本名方晴,是她的胞妹。

    女游医曾是前朝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黎皇后是前朝亡国皇帝齐帝的继后。

    大宣朝开国皇帝封佐,也就是先皇,他没造反那会儿还是前朝的镇国大将军,他的妻子并非是难产而死,而是因为容貌太过出众,被齐帝瞧上了,在他外出打仗时,强行掳进了宫。

    封佐为了颜面,才对外宣称发妻难产而去。

    封佐忍辱负重十余年,苦心经营意图造反,但还是走露了风声,齐帝派人暗杀了他的独子。

    同年,封佐的儿媳,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生下了封佐的孙子——如今的皇帝封时衍。而封佐的发妻在得知儿子被暗杀后,选择了自尽。

    发妻死后,封佐更加下定决心要灭了大齐,后来遇到了跟他发妻长得一模一样,却更加年轻貌美的封朔母妃,他一度把封朔母妃当做了自己发妻,自欺欺人发妻还没死。

    方晴便是从那时开始照料封朔母妃的。

    齐帝昏庸无道,元后病逝不久,因为民间一直传言他声色犬马,齐帝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便娶了小他二十来岁的黎皇后为继后。

    黎皇后容貌平平,确实没有惑君之姿。她本与姜尚书青梅竹马,奈何两家门第悬殊,那时的姜家早已没落,黎家不让女儿下嫁,后来为了滔天的富贵便送女儿进宫。

    彼时还是白身的姜尚书,也由家中做主,娶了楚家四姑娘。

    黎皇后生下姜言惜那年,封佐便反了。

    换走姜言惜那晚,是一名太医进宫给黎皇后看病,太医的药箱里,装的便是一个要代替姜言惜死去的婴儿,而姜言惜则被太医装在药箱里带出宫。

    黎皇后让太医给女儿找户好人家收养,太医出宫便死了,前朝旧部寻找姜言惜多年,怎么也没料到是姜尚书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把孩子抱回去了。

    女游医闭了闭眼,不再去想那些荒唐的往事。

    男子以为她是伤感芳晴的死,道:“姑姑勿要伤怀,兴许是芳晴姑姑一直给疯妃用药,叫辽南王察觉了。待公主复国,杀了辽南王给芳晴姑姑报仇便是!”

    若不是药物控制,疯妃疯不了这么多年。

    女游医神色平静:“我开的药不会叫人察觉,疯妃用药后只认得那丫头,是她地位稳了,翅膀硬了,心思也多了……”

    前朝旧部躲出关外后,并非什么都没做。

    早些年太皇太后发疯后,偶尔还会恢复神智,她们想从内部瓦解大宣朝,让大宣内斗,一个对先皇满怀恨意的儿子会是一把最好的利器。

    所以就下药让大皇太妃一直疯下去,方晴再煽风点火,先皇自己又不是个东西,封朔也没让他们失望,成功成长为可以威胁天子的一方藩王。

    太皇太妃出宫后,太皇太妃这步棋其实就已经废了,毕竟已经不能再借太皇太妃挑起封朔和皇帝的矛盾。

    女游医曾传信让方晴不再跟着太皇太妃,以太皇太妃服用疯药对她的言听计从,只要方晴想,离开不是难事。

    但方晴不肯,一开始她以为是方晴伺候太皇太妃这么多年有了感情,后来听闻太皇太妃一直疯着,才知道方晴并没有停止给太皇太妃用药,她跟在太皇太妃身边,显然是别有所图。

    女游医思索着这些的时候,封府大门打开,街上很快涌入大批铁甲卫,跟着女游医的男子神色明显有些闪躲,慌道:“姑姑,怎么办?”

    女游医倒是一脸泰然自若地带着他往回走,只低声呵斥男子:“别把你的心思写在脸上。”

    男子点头,可还是控制不住偷偷打量那支军队。

    邢尧亲自领兵准备去琵琶巷,见那男子一直拿余光瞟他们,贼眉鼠眼的,颇为可疑,当即喝了声:“站住。”

    男子瞬间身形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