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嫁娇女 > 第131章

第131章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131章

    秦意一问出口就后悔了。他怕自己的意图暴露的太明显,反而激了她。可秦蓁只是愣了一下,然后一眼不发的看着他。

    秦意觉得,很多事都要讲一个时机,所以他不确定时机合不合适时,不会挑开了明说的。可近来,他发现,可能还没等到那个时机,就直接错过了。

    “我看到郑卫率在整理你所有的教案书册,知道你在扩学一事上,不仅挑了可塑之才,还仔细筛查了好些有名的马倌和训师,想一并招揽过来,徐意智和邓宜兴几个,几次三番找你私下谈话,他们本就有些天赋,尤其徐意智是少卿之子,若他们能下苦功赶上来,就算你离开,这里也不会乱。还有老范,还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蓁打断他的语无伦次,有点好笑。

    她伸手帮他正了正衣冠:“都当上寺卿了,说话颠三倒四,会被人笑话的。”

    秦意双眼低垂,牙关轻咬。

    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的看秦蓁为自己定目标,筹划攻略,待到目标达成,立刻潇洒放手,转投别的事情。换作任何一个人,对付出过心血的事情,都不会轻易舍得放手。可她不同,好像没什么能绊住她,也没什么能让她依附生长。

    秦意以前不曾在意过,他想,他的姐姐本就与众不同,随她高兴就是。可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母亲,甚至身边的一切,她都能撒手放开。

    他也想过挖空心思去挽留——她心中的恩人,她的偏好,甚至他和母亲、姨母晗双,只要有留下他的可能,他都愿意去试。

    可不管他怎么做,都没能让她停下。

    他已经计无可施了。

    秦蓁半天没等来他的话,也不勉强:“今日太晚了,你不是一直留我住下吗?看你这么可怜,我便成全你一次,我的院子是不是……”

    “抱歉,姐姐。”

    秦蓁转眼看他,不懂他忽然的道歉所为何来。

    秦意话还没说开,眼眶已经通红,他不敢看秦蓁,便直勾勾盯着她露出衣摆的鞋尖,一句一句道歉。

    “从前在族中被欺负时,我很害怕,是你每日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被秦霈和母亲认养后,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旁人都笑你是拖油瓶时,我只顾自己安心,躲在你身后,我很抱歉。”

    “我不敢接近父亲和母亲,是你先去讨好他们,把他们的喜好摸清楚,再来教我怎么去跟他们相处,却没想过你也会在接近他们时犯错,你也会害怕担心。其他几房奚落你心机伪孝时,我则享受着旁人夸赞天生乖巧懂事……我很抱歉。”

    “秦霈性情大变,母亲开始受折磨时,是你说要掌握主动权活下去。明明我是男子,应该由我去闯荡,可回回装病去寺庙小住,都是你乔装打扮出门,我留下摸鱼打鸟,除了吃就是睡。我从不知你在外头有多危险艰难,却在你回来时,跟你抱怨时间太久差点被发现、东西不比府里的好吃,这么不懂事,我很抱歉。”

    “秦家为你定下亲事,不问你的喜好的意愿,就连母亲也没有能力阻止。其实那时我想帮你的,却因为你一个玩笑般的赌约,就立马忘了你的感受,真将这事当成游戏,甚至想,若这事困难重重,你兴许还会来求我,我便可以在你面前威风一把。我很抱歉……”

    “我并不是什么天生聪明的苗子,从小学什么都当做苦行,却不知姐姐若能正大光明学什么,都当做恩赐。没有你在旁督促我,教导我,我早就是个混账了了……你已做尽姐姐的本分,我却总觉得你残酷霸道,很是抱歉……”

    秦意直直看着她,声泪俱下:“你说不害怕,我就心安理得依靠你;你说不在意,我就毫无负担轻松自在;你说你可以,我就不假思索让你去。姐姐,你从来不是拖油瓶,更不是累赘,从头到尾,是我占了你的光,是我三生有幸,有你这个姐姐……”

    秦意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秦蓁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他这样哭了。

    秦意抬眼,又哭又笑的看着她:“所以,我根本是最没资格留你在身边的人,我才是那个拖油瓶,我才是你的累赘。姐姐,你不欠我什么。你若生气,不妨将我打一顿。”

    秦蓁目光平静,默不作声,她不似秦意这么激动,连眼眶都没红。

    还小的时候,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色都能将你弄哭。

    长大了之后,人朝你捅一刀,你兴许能笑着还回去。

    秦意这番话里为她道出的委屈不平,她确然有过,也仅仅是有过而已。

    待长大些,见过更多人更多事,得以开阔心胸,拔高眼界,方知仇恨或怨念,并非不可还报,但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有限,如果一头扎进这些恩怨里纠缠,势必会分走继续前行的力气。

    她只需全力往前走,将那些旧人旧事甩在后头,有朝一日,他们会精疲力尽的匍匐在她面前,自己打自己嘴巴。

    但此刻,秦蓁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秦意,细细体味他话中描述的自己,终于意识到,幼时的闲言碎语,早已失去伤人的能力,却化作一道淡淡的痕迹,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每一个岔路口,像一道路标,左右她的方向;也化作警示,刻在心里——

    她不是拖油瓶,也不是累赘。

    她果然,一直都很在意。

    秦意小心翼翼的看着秦蓁:“姐姐……”

    下一刻,秦蓁忽然拧住他的脸,用力一旋,冷冰冰道:“如你所愿。”

    秦意爆出惊呼。

    秦蓁拧完,转而照着他的脑袋几个爆栗子!

    痛快!

    她开始用脚踹!

    当秦意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暴揍的时候,他已经被秦蓁踩在地上……

    秦蓁打累了,眼眶却红了,偏偏语气轻快,“爽快。”

    她移开脚,把灰头土脸的秦意拉起来,笑着帮他整理:“你的确不太懂事,以前是没时间跟你计较,今天一次还清,此事就当说开了,以后都不必放在心上。”

    秦意疼的龇牙咧嘴,歉意都没刚才那么真诚了。

    下手真狠啊。

    这是存了多久气啊。

    秦蓁看他一眼:“还有要说的吗?”

    秦意迟疑的看着姐姐,心里还有话,却不敢说了。

    秦蓁:“你若说完了,该我说了。”

    秦意舔舔唇:“什么?”

    秦蓁眼尾的红,是还未褪去的情绪,眼睛轻轻眯起,眸光锋利,语气沉冷:“谁教你的?”

    以她对秦意的了解,他只会想方设法把她留下一家团圆,再过一百年,他也不会主动想到说这些话。

    秦意眼中的讶然飙升到最浓,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近来对姐姐格外殷勤,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她身上跟进跟出的青年。

    他得知青年对姐姐的心意,少不得要求助联盟。只要留下人,他已顾不得许多。

    青年坐在栖云楼前的台阶上,懒洋洋支着身子晒太阳,饶有兴趣的从他嘴里打听姐姐的过去。

    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得知青年对女人很有一手,虚心求助。他既然喜欢姐姐,就一定会帮他一起留人。

    却没想,青年嘴角漾起的笑一点点淡去,“如果我是你,才没脸求她留在身边。万一赖她一辈子怎么办?”

    秦意怔愣间,他的大掌往他肩上一拍,慵懒的调子,竟让人觉得深沉认真。

    “秦意,道谢还是道歉,选一个吧。”

    有这样一个姐姐,感激更多,还是歉意更多,先选一个,去对她说。

    ……

    夜里,秦蓁宿在秦意为她准备的小院子。

    他的府邸本就不大,被他修出三个小院子,只等另外一个都布置好了,便会把母亲秦金氏接过来,秦金氏自己购置的宅子,会考虑租赁,这样她也有一笔收入。

    秦蓁没有认床的习惯,哪里都能吃饱睡好,但今日,她在这张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意。

    她直勾勾的盯着漆黑的帐顶,忽然间,那团漆黑似乎被注入光芒和色彩,汇成了一幅一幅泛着旧色的画卷——

    梳花苞髻的小姑娘抱着一只细长的花瓶,花瓶里是她刚刚摘菜的花。

    一旁有人放声议论。

    “咱们夫人可真是有福气,本想认一个,结果认一个送一个。”

    “你别看她年纪小,心思可沉了!前几日有人见她偷偷摸摸在膳房转动,本以为她要偷东西吃,结果她是去打听夫人和老爷喜欢吃什么,吃饭的时候,就不动那些菜,还让意哥儿去给夫人老爷布那些菜。”

    “看她,八成是打听了夫人喜欢什么花,又去巴结了。”

    小姑娘抱紧花瓶,走的更快了。

    ……

    窗下,被训斥的少年不服的抬头:“你就会吼我,有本事你跟我一起学呀,我不如大哥那么厉害,你要是比他厉害,我就听你的好好学!”

    少女沉沉看着他,重重点头。

    之后,府上先生教课时,她送水送点心,偶尔还会脱口而出几句先生所问的答案,先生不由高看她一眼,与家主商议后,破格让她旁听。

    她假装没看到家主不悦的脸色,躬身道谢,一抽空就恶补功课,夜里也举着小灯看书。

    一个月后的小考,她的成绩仅次于大兄,先生大赞,送了她一支笔;她没超过大哥,弟弟却答应乖乖听她的,好好读书,不再心浮气躁。

    她还没来得及用那支笔,就被家中姊妹故意毁了,笔尖被剪子剪得乱七八糟。

    尖锐的嘲讽,比剪子更锋利——

    “那是家里给哥哥们请的先生,你也敢随便招惹!还给人端茶递水,你是丫鬟吗?真是丢人!”

    “你这样的坏心眼,肯定在想报复我们吧?你照照镜子吧,就你也配用先生的笔,拖油瓶,呸!”

    诸入此类的事,太多太多了。

    小小的少女,被这些话压得喘不过气,在心中暗暗盘算出路,寻找机会。

    入府两三年,她和弟弟在府里学了不少规矩,那个冬日,母亲带他们去了一趟长安。

    长安繁华,险些迷了她的眼。

    长安的人,古怪又有趣。

    她认识了一个连怎么对妹妹好都不知道的少年,比她见过的所有少年都俊俏,也比他们都凶。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在马场里,手把手教她学会骑马。

    她知道他没耐心,也不敢挥霍他的耐心,她的聪慧意外的取悦他,不知不觉间,他教的越来越认真,也忘了自己是被迫的。

    那日的夕阳橙黄灿烂,他扶着双腿酸软的她去休息,好奇地问:“你这么拼命做什么?过了今天就一辈子不能骑马了吗?”

    她咬着唇,暗想,可不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吗?

    少年目光澄澈,少了些最初被迫的怒气,她心中无端宁静,真话脱口而出:“我想学很多东西,以后自己养活自己,家里都不太喜欢我。”

    说完她就愣住了,心惊肉跳的去看少年的脸。

    他没说话,只是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这时,他同行的友人来了:“郑煜星,你居然撇下兄弟,在这里逗姑娘!”

    少年恶狠狠瞪他:“滚——”

    他的凶很管用,那友人转身溜了。

    他松开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教完了,可以了吧?走了啊。”

    她稳稳站住,借着夕阳光辉,冲他甜甜一笑:“多谢你。”

    他怔了一下,摇头晃脑的走了,没走几步,又停下转身,见她站在原地没动,又怔一下,旋即笑了:“喂!”

    她紧张的回应:“怎么了?”

    夕阳下,少年的笑似被镀了一层橙金色的光:“做事多用脑子,少拼力气,好歹是个姑娘家,学个骑马跟上战场似的,不要命了?”

    她愣了半晌,忽道:“你、你觉得我能做的到吗?”

    他眨眨眼,又笑了:“做得到啊。你脑子转得快,坏主意又多,够用了。”

    她不是第一次听别人说她坏主意多,但这是唯一一次,她听得心里暖烘烘,甚至眼眶发热。

    原来,快要喘不过气时,哪怕是不太温柔的关心,也饱含蓬勃力量。

    他转身离开时,她忽然喊他:“以后……我能来找你吗?”

    等我实现自己的目标,我能来找你吗?

    少年没回头,背着她挥手:“哦——来了请你喝酒。”

    ……

    长安之行,像一次奇妙的际遇。

    回到东阳郡后,她忽然觉得日子不再那么令她难以喘息。

    奚落、嘲讽、欺负,都变得不那么可怕了,因为她觉得,即便所有人都对她恶语相向,这世上定有一人会鼓励她。

    所有的打算,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咬牙苦守不能见光的秘密,它有人参与,有人见证,有人在等。

    多年以后,秦蓁回顾这一段时,总是忍不住想笑。

    年少的稚心,容易受伤,需要寄托。

    那个少年根本没放在心上的约定,是她自己给自己找的寄托,就像她练字无聊时,自己给自己找的乐子一样,做一件事,总要有点期盼,有点幻想,才能踏过苦闷艰难,走向终点。

    可是所谓寄托,是没有上限的。

    她得到的善意太少了,那一丁点善意,随着时间的拉长,无限的寄托和幻想,渐渐开始失真,甚至掺杂了些别的情愫。

    她忘了少年的相助是被迫,也忘了他的没耐心和凶巴巴,每一次快撑不住的时候,便去想那夕阳下的少年,想他的一言一笑,想他的关心和鼓励,想他们的约定。

    那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被她在脑中拉长成一生一世的温暖。

    她私自在心里,把他这个人当做了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