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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如海就是那种人,正经的正人君子,为了国家,他牺牲自己也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对于家族,他也是尽心尽力地为家族子弟安排好一切。他放在最后的,永远是他自己,而在他心中倒数第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子女。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如果这次查抄盐商,他不留一些给自己的话,下面会不安,他也不会以旧例的一半,接受盐商之家抄没出来的财物。

    所以,林如海也并不在乎林招娣的小算计。对于林如海来说,自己的两个女儿,此女林黛玉是真正的正人君子,只要以诚相待,自然能够得到真心;而长女,是个有心思有本事还有点小聪明的。这样的人,这人世间多了海了去了。林招娣的小心思,林如海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不介意为自己的长女提供一定空间,看看自己的长女能够走到多远。

    林如海是只老狐狸,对付林招娣这样的人的手段不知道有多少;林如海也是个父亲,作为父亲,他对林招娣的庇护纵容之心也是满满的;林如海也是个族长,对家族有利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轻易放过。

    林招娣不知道林如海的变化,但是她也本能地感觉到了林如海的转变。

    对于林如海将她当成自己的副手的言行,对于林招娣来说,让她自己也松了口气。老实说,她在很久以前就把林如海当作上司对待了,要她跟林黛玉一样,在林如海面前装可爱、跟父亲撒娇,她还真是做不到。

    不过,……

    林招娣站在福池边上,顶着炎炎烈日,对着那池水发呆。

    严嬷嬷见自家姑娘站在这福池边上。忍不住劝道:“姑娘,我们先回去吧,仔细晒着。”

    林招娣看了看严嬷嬷,道:“走吧。”

    回到怡兰轩,林招娣叫来琥珀道:“你去二姑娘那里,跟二姑娘身边的人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只是这会儿日头大,让妹妹多留祄哥儿一会子,等日头下去了。我再去接哥儿。”

    琥珀赶紧应了,倒退着出去了。

    她赶到倦勤斋的时候,林黛玉和两个哥儿都在午睡。琥珀不敢高声,只是去了偏厅里,找了林黛玉跟前的大丫头白鹄说了,自己便退了出去。

    她才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小丫头给扯到了一边。道:“琥珀姐姐,你家里头怎么样了?”

    琥珀见是林黛玉屋里三等小丫头云雀,道:“你呀,毛毛糙糙的,吓了我一跳。还好没有惊动了屋里,不然。我们都有好果子吃!”

    云雀连连跺脚,道:“好姐姐,你好歹怜惜我些个。我爷爷夫妻两个是太太的陪房不假。可是谁让我叔爷爷们都还在那府里呢!自打那府里老太太出了事儿,我爷爷就在家里头唉声叹气,我爹每日里被我爷爷逼得没法儿,也急着打听消息呢。好姐姐,你在大姑娘跟前伺候着。消息灵通,好歹透个底儿。大姑娘那边到底是个怎样的章程?”

    琥珀道:“你怎么偏来问我,不问你们姑娘,或者问二爷屋里的那几个去?”

    云雀道:“姐姐还说呢。自打去年开始,我们姑娘就有些不对,听见那边府里传信儿过来就唉声叹气的。白鹄白鹭姐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着急,怕我们姑娘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也禁着,不许我们在私底下说这些呢。姐姐,你是贾家的家生子儿,你就不担心家里?”

    琥珀道:“虽然之前我是伺候老太太的,可是我家里是荣国府里几辈子的老人,我太爷爷还是伺候老国公的,而且我娘又是先大太太跟前的人,我们一家虽然顺着老太太,却是先太夫人留给大老爷的,自然是无碍。而且,早在顺嫔娘娘进宫之前,我家就跟着大老爷离了那里。当初我没有担心,如今,我就更加不担心了。”

    云雀道:“姐姐倒是好运气。不像我们,我已经算是好的了,听说鹦哥和那些伺候嬷嬷们的,如今都乱成一团了。”

    琥珀马上拉住了云雀,道:“我知道你家里跟鹦哥那个眼皮子浅的有些关联。不过,我在这里多嘴一句,你可别学她,一点儿规矩都不知道。就是外头要饭的都知道守孝是什么呢,她能够在那府里那么多的丫头里面脱颖而出,成为那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被那老太太委以重任,先是伺候过史大姑娘,又伺候了我们二姑娘,可见是个能的。她既然这么能,为什么连一个孝字都看不见?那会儿,我们姑娘带着二姑娘和二爷可是戴着孝进京的,可是她由着那个混账闯我们家两位姑娘的卧室,还要我们家的姑娘们不顾重孝陪着那个家伙玩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的话再不好听一点,如果这会子你娘出事儿了,家里挂着奠仪,这个时候,有人不顾那棺材在你家摆着,要你陪着他玩笑,你肯不肯?你愿不愿意当着那么多的人的面,躺在你娘的棺材板儿上跟他喝酒唱曲儿?”

    “姐姐说的什么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琥珀道:“我的话不中听,可是说的也是实话。当初我们姑娘二姑娘二爷刚进京的时候,在那荣国府里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那老太太根本就不把我们太太的死当一回事情,下面的人也没少把我们家的两位姑娘当成给给他们家的少爷取乐的玩意儿!我们姑娘二姑娘都不愿意,可没少受气受委屈,也没少被人在背地里下绊子。这些话,上头的嬷嬷姐姐们自然是不会说的,别人也不知道,也唯有我、鹦哥和晴雯三个清楚。只是我跟晴雯都不说而已。所以我们府里知道的人也不多。”

    云雀道:“原来是这样。”

    琥珀道:“当初我们姑娘跟二姑娘年纪都小,都是连走路都不稳当的,加上又是客居,就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我记得当初姑娘们刚到的第一天,上面的主子也好,下面的嬷嬷丫头也好,都只能饿着肚子睡觉!我们林家也是高门大户。大姑娘二姑娘都是有心气儿的,当初太太的死,当初那老太太对太太的丧一点儿都不在乎一直是我们姑娘心里头的一根刺!这刺如果不能拔出来,不要说我们姑娘,就是我们下面的这些个奴才也忍不下去了。”

    云雀道:“原来是这样。”

    琥珀道:“好妹妹,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心软的,别人略求一求你,你没有不应的。只是这样的事儿,你最好不要插手。那可是往我们姑娘跟你们姑娘的心上的伤口里撒盐呢。”

    云雀缩了缩脖子,道:“可是。琥珀姐姐,我,我已经答应鹦哥了。”

    “如果是她。你就应该一口啐到她脸上去!”

    云雀跟琥珀躲在角落里说话,冷不丁地被人这么插了进来,都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晴雯,赶紧过来问好。又问晴雯是为了什么事儿来。

    晴雯道:“还能有什么事儿,我们爷在外头得了几样新奇的小玩意儿,知道大姑娘二姑娘在家里烦闷,特地让我们几个给大姑娘二姑娘送过来。我今儿个做了一早上的针线,正想松快松快,所以跟上头的姐姐们讨了这个差使。你们且等一等。我将东西给二姑娘送进去,回头再来找你们说话。”

    云雀跟琥珀赶紧告诉她:“你进了院子以后,脚步轻些。姑娘跟三爷四爷正在午睡呢。东西交给偏厅里的白鹄姐姐就成了。”

    “知道。“没一会儿,晴雯出来了,还拿着帕子包了几样点心,道:“来来来,这是白鹄姐姐给我的。一起尝尝。”

    三人往竹林找了个地儿,坐下来说话。

    晴雯道:“方才我在你们后面听了好一会儿。事情的始末我也知道了。我就这样跟你们说好了,我们爷还是那位老太太的正经外孙呢,可是我们爷早就对她冷了心肠了。听说,这些日子,那老太太可往门上送了好些东西来,想搭上我们爷和二姑娘,好让我们爷跟二姑娘给她出头。不过,我们老爷都拦了去。最近的了一次,还撞到了姑苏来的族老们的手上,惹得族老们好大的脾气。听说,族老们还把我们老爷一顿好骂呢。”

    云雀道:“真的假的?我们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琥珀道:“那是自然的。以前那老太太不把我们太太的丧事儿放在眼里,老爷一会来,我们姑娘不就跟老爷说了?我们姑娘是个不会委屈自个儿的,可是二姑娘自幼娇养,比我们姑娘更得宠一点,更加受不了委屈。原来是亲外祖母也就罢了,可是谁想到太太的死有那老太太的事儿,老爷的事儿也有那老太太的事儿呢!”

    云雀道:“是啊。当初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我们姑娘连着好些日子,吃不下,睡不着,硬生生地熬得快脱了形,还是大姑娘想了法子,熬了补气的粥来,给我们姑娘灌了下去。我们姑娘抱着大姑娘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就是我看了,心里也难受得紧。这老太太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被夺了诰命不说,连正室的位子都没有了,会不会连累我们太太,会不会连累到我们姑娘跟我们二爷?我听上面的姐姐们说,这些日子,我们姑娘几乎夜夜都睡不好呢。”

    晴雯道:“那是肯定的。不过,云雀,你也不用担心。就是连累到了太太又如何?我们家的两位姑娘,无论是大姑娘也好,二姑娘也好,都是朝廷册封的县君。太太去的早,姑娘们可以说都是在戴司正和常司赞的教养下大的。就是有人质疑我们家的两位姑娘,她们也要找得出话儿来!”

    “那二爷呢?”

    晴雯看了看四周,道:“你也知道的,我们二爷是跟着周老翰林大人读书的,经常要进进出出,所以我们二爷跟前的人跟伺候那些族老们的人多多少少也有些交道。听说啊,嫡系的族长也好族老们也好,都非常不高兴,还嚷着要将夺了我们太太的主母的位子,将我们二爷将为庶子呢。”

    云雀惊呼一声道:“那怎么可以!”

    晴雯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老爷为了我们二爷也算是尽心了。好说歹说,听说还作了退让,这才让嫡支的族长和族老们打消了主意。不过。我们二爷将来怕是做不了这分支的族长的位子了。嫡支那边是不会答应的,谁让那老太太做的孽呢。听说这次嫡支那边还要留下三位族老,帮着管我们京里这边的事儿呢。”

    琥珀道:“帮着管?可是我们林家京里这一支总共就这一房,哪里需要他们帮着管的?还有这族长之位,既然将来不是二爷的,难不成还是四爷的?”

    晴雯道:“四爷也不可能。听说,姑苏那边的意思是说,四爷的生母的身份太低了,上不得台面。”

    “那岂不是说,姑苏那边其实是想夺了我们这边的族长的位置?”

    “他们就是想夺。也要有这个资本啊!不说我们老爷是朝廷二品的大员,就是我们家的两位姑娘的身份,也够他们顾忌一二了。”

    “那他们……”

    “这就是规矩了。越是历史悠久的世家。越是讲究。有些事情明明看着行得通的,可是大世家这里就是不可以。这族长的事儿也是如此。”

    云雀一愣,道:“可是我们二爷也是有爵位的啊。”

    “爵位是爵位,这族长是族长。据前面透出的话儿来说,无论将来是以嫡子还是庶长子的名义。我们二爷都可以继承我们老爷的爵位,唯有这族长之位,必须换人。”

    云雀和琥珀面面相觑:“那还不是要夺了我们这边的族长的位置。”

    晴雯道:“不一样的。如果我们老爷另外迎娶了妻子,那么这族长之位和祖产都会归新太太的儿子,或者……”

    琥珀道:“或者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或者老爷跟韩姨奶奶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云雀跟琥珀愣了好一会儿,道:“韩姨奶奶?儿子?”

    晴雯道:“没错儿。我们二爷已经说了。反正他是要走科举的,家里的爵位也好、祖业也好,有没有都无所谓。”

    琥珀有些发急。道:“这怎么能无所谓呢?”

    晴雯道:“我们爷说过,如果太太没有被降位,那么我们爷就是嫡子,不然就是庶长子。无论是嫡子还是庶长子,老爷的私产总有一份留给我们爷的。就我们老爷这两年的事情上来看。这份银钱绝对不会少,我们爷自然是不担心的。”

    “这倒是。”

    晴雯道:“而且。续娶新太太的事儿,看着体面,可是这背地里的隐忧却多了去。这家世不能低了去,至少不能比韩姨奶奶低,而且人品要好,要容得下下面的少爷姑娘们。你们想,韩姨奶奶的兄弟已经做到正四品的知府了,这京里家世比韩姨奶奶还好的又愿意嫁给老爷这年近半白的、品行又可靠的官家小姐又能有几个?让老爷续娶一位官宦千金,还不如让韩姨奶奶再生养一个呢。而且姨奶奶还年轻,又不是不会生养。如果韩姨奶奶生了儿子,照样可以继承祖业。”

    “等一下,等一下。怎么又扯上韩姨奶奶了呢?”

    晴雯看着云雀道:“你不要忘记了,韩姨奶奶本来就是官宦千金,是老爷三十无子无女才迎娶进门的正经二房姨奶奶,自然是不同的。而且韩姨奶奶的家里也不低,听四表姑娘跟前的人说,不要说姨奶奶的兄弟如今是正四品,姨奶奶的伯父还是顺天府尹呢!也不比太太的家世低到哪里去了。而且,韩姨奶奶如果生了儿子,直接记在我们林家京师长房的名下,对我们爷也好,对两位姑娘也好,其实也不会有多大影响。韩姨奶奶的脾气,我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了,最是安分不多事儿的。如果老爷迎娶的新太太万一是个不好的,那我们二爷三爷四爷跟两位姑娘可要受气了。听说,族里也有这样的意思。”

    云雀和琥珀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琥珀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呢?”

    晴雯道:“关于抬举姨奶奶的事儿,我早些日子就知道了。至于别的,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晴雯竖起了手指,非常得意。她对自己的消息灵通程度还是非常满意的。

    琥珀道:“晴雯,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尽量不要打听了。就是知道了,也不要告诉人,即便是我这样跟你一起长大的。对你不好。”

    晴雯一愣,道:“我知道,只是这事儿到底关系着我们爷,所以,我才会这样上心的。”

    顿了一顿,晴雯原来还想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林招娣的事儿一并跟琥珀说说的,听琥珀这样一说,也就不说了。

    倒是云雀道:“晴雯,你说的,你们二爷说的那些话,也是你们二爷跟你说的么?”

    晴雯道:“才不是呢。是我们二爷告诫身边伺候的那些小厮,不许他们跟他们家里闹事儿的时候,我在边上听了这么一耳朵。”

    “那你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我知道。我不是想安你们的心么。换了别人,我才不说呢。”

    “知道你为了我们好,我不也担心万一被那不该听的听了去,给你惹麻烦么。”

    “那谢谢妹妹,我一定记着。”晴雯正色道,“对了,那鹦哥的事儿,你是怎么看的?”

    云雀道:“我也在发愁呢。听鹦哥说,伺候嬷嬷的那些人里头也有些人担心得很呢。”

    琥珀马上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看八成是那个鹦哥在糊弄你的。不说别的,早在去年年初给那老太太贺寿的回来没多久,嬷嬷们就跟下面的人打过招呼了。只要够聪明的,早就跟家里说过,想办法赎身;再不济一点的,或者有贪恋着那府里的富贵的,在我们府里听了这么多看了这么多,还有姑娘们上学的时候,老禅师和嬷嬷们好歹也会讲些规矩的,她们就是个呆子,看了这么多,听了这么多,也该觉醒些个,知道些是非,知道给自己给家人留条后路才对。至于跟着那老太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除了老太太的心腹,就没有别的人了。”

    云雀道:“当真?”

    晴雯道:“哪里不真的?我看,就只有她一个,紧紧地盯着那老太太给她打的白条,一心想着自己给那个凤凰蛋做妾,拿着我们家的姑娘给自己铺路呢。你可别这么蠢,拿自己给她做了筏子。”

    云雀连连摇头,道:“我才不会呢。我好歹也知道,我们家的两位姑娘都是要参加选秀的,即便是落选了,还有老爷给我们姑娘做主呢。轮不到一个外家的老太太操心。”

    晴雯道:“你知道就好。如今我们老爷正在这风口浪尖上,要算计我们老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都等着我们老爷落马了,好给他们腾地方。这有关门风的事儿,我们躲都来不及呢,哪里还能自己凑上去,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我们二爷也说了,当初那老太太不顾太太的丧期,也对自己姐弟几个为太太守孝的事儿视若无睹就已经够断了两家的关系,如今她又来闹腾,绝对是不安好心。我们二爷说,以后那老太太有事儿派人过来,也不用多说,直接丢出去就可以了。如果丢不出去,或者交给老爷,或者交给族老们处理。反正二姑娘也好,我们爷也好,都不会碰一下。”

    琥珀道:“虽然我们姑娘没有明说,可是嬷嬷们都是这样建议的。横竖家里头也有长辈在,不需要姑娘为了这样的事儿膈应自己,还叫自己人担心。”

    云雀道:“嗯,我记住了。我也会跟姐妹们说好,以后听见了这样的事儿,都不许再姑娘跟前透一点儿风声,坚决不让拿老太太有拿着我们姑娘做筏子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