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铜钱龛世 > 第87章 河血(一)

第87章 河血(一)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不是传信说了在江松山见么……”那个滚走在众多阴尸之中不断隐匿自己的人在看清玄悯的模样后,终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他身上还保留着障眼法,乍一看同阴尸无甚区别,碎肉早已在不断的躲避奔走中抖落在地,裸·露出来的骨头歪歪斜斜,像是拼凑过的,泛着黄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但是他周围真正的阴尸在金光笼罩之下,已经被压得瘫倒在地,成了一地碎骨,唯余一点痴粘的阴怨气萦绕其上,是以维持着站姿的他便显得格外突出,一眼便能分辨出来。

    他的脑袋只剩一盏头骨,骨头上裂纹遍布,风干的老皮紧紧裹着骨骼,眼眶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从这样一张脸上自然看不出什么细微神情,但从他茫然张着的嘴来看,应当是诧异得忘了处境。

    若是在这种时候出手,想必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而薛闲却已经看不见他了,除了那片金光,山谷中的一切仿佛都同他没了干系。他只知道脊背的疼痛一直贯穿到了心脏里,活似眼睁睁地被人一刀捣进身体里,胸口处是彻骨惊心的冷意,冷得天寒地冻。

    玄悯和他之间隔了山石,隔了金光,隔了一片浓重的水雾。但是他却没有抬手将那水雾挥扫开,只依然这么隔着水雾静静地望着石峰上的白影,轻声重复了一句:“国师?”

    往日的诸多细节均在那一瞬间涌入脑中,有用的无用的,清晰的模糊的,以一种杂乱无章到令人头脑发疼的方式闪现着,随着“国师”这一声称呼,突然变得明晰起来——

    不同寻常的能耐,同官府的瓜葛,格外讲究的性子,还有上回在簸箕山下碰到的那一支队伍……

    其实处处都有蛛丝马迹表露着玄悯的身份来历,这些天,尤其在进了百虫洞后,那种隐隐约约萦绕不散的不舒坦根本就是一种下意识的不安,甚至带了一种怯意。

    他早已有所感,只是始终在有意无意地忽略而已。

    哪怕直到现在,借着铜钱的牵连亲身经历了一遍玄悯的记忆,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之心,仍旧想亲口同玄悯问个明白,甚至可以装一回痴愚,只要玄悯摇头否认,只要玄悯说一个“不”字……

    “戊辰年,六月初七……”薛闲死死盯着那片水雾后头的白影,轻声开口重复了一遍记忆里玄悯所说的话。

    他看见那个白影似乎僵硬地动了一下。

    只是水雾太过浓重,让他难以分辨究竟是不是错觉。

    “你所说的戊辰年六月初七,是什么日子……”薛闲眸光一动不动,问完了一整句话。

    在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一生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在意一个人的答话,有一瞬间,他甚至又有些反悔,想张口就此打断,将这问话收回去。

    他头一次如此怕听真话。

    然而山石上的那个人曾经对他说过“我不会骗你”。

    玄悯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薛闲胸口冷得几乎已经没了知觉,才听见他用有些低哑的声音道:“真龙劫期……”

    薛闲眼睫一动,而后静静阖上了眼,再睁眼时,已是面无表情。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玄悯,用一种冷静得让人心慌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好。”

    ******

    距离江松山数十里的一座寺庙里,一个面孔里融着少年气的小沙弥正盘腿坐在窗边看经书,正要翻页,屋外陡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小沙弥搁下经书,伸头探出窗外望了一眼。

    他们这座寺庙依山而建,是方圆十里内的最高处。从他这角度,依稀可以望见遥遥远处还有一座山,山前临着浩荡江水,山上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寺庙。

    这黑云和雷电来得莫名,半点儿预兆也无,好似这老天爷忽然伤了心,闹起了脾气。

    黑云层层滚滚,仅是眨眼之间便从天这一头,一直罩到了天的那一头,压抑而低垂,仿佛就重重地压在屋顶上,伸手便能探到一般。

    小沙弥看着觉得古怪又稀奇,当真伸手想去探一下,然而手指还没伸直,大雨便倏然落了下来。

    这雨真是大极了,大得连远处的山都看不清了,只隐隐能看见那孤寺的一抹淡影。

    小沙弥的手被雨水打得生疼,灰布僧衣的袖口当即湿透了,黏在小臂上。湿透的衣袖裹在身上自然不会舒服,但是小沙弥却没在意,只愣愣地看着瓢泼大雨。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雨大得活似宣泄,看得人莫名心生难过,好像也被那黑云兜住一般,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

    他年纪尚小,久居山间,甚少会生出这种毫无来由的情绪,只忽而想到了方才看的经书,里头有一句他理解不了的话: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1]

    他看着这大雨默默出了好久的神,直到师兄进来叮嘱他关窗。

    “师兄,我方才见着前头那座山寺有人。”小沙弥抬手指了指大雨之中淡如青烟的山影,回头说道。

    “你那是什么招子,能瞧见那么远的地方有人?”师兄哭笑不得,又道,“不会的,那是大泽寺,出了名的鬼寺,荒了不知多少年了,哪来的人影。”

    “我真瞧见了,还没下雨时瞧见的,穿着白衣,又将将好站在塔顶,只是再看时已经杳无踪影了。”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约莫是说着说着便想到什么孤魂野鬼上去了。

    其实不用师兄说,他也知道那孤零零的寺庙是大泽寺。

    他小时候听师兄们提过两句,说许久以前,兴许是一百多年又兴许是两百多年前,有一个从南疆来的少年人在大泽寺剃了发,还未受戒,大泽寺突逢雷火,一众僧人俱亡于大火,以至于民间私下里提起大泽寺,除了叹惋之外,便是议论那南疆少年约莫是个克人克己的灾星。

    十来年后,有人说曾在松江山间看见过一个白衣僧人,在大泽寺荒废的庙门前捡了一个被弃的婴孩离开。

    看见白衣僧人的樵夫信誓旦旦地说,那僧人挽起袖摆,露出的手腕上有南疆那边才有的图腾。

    而数十年后,同样又有人在松江山间见到了一个白衣僧人,当然,这次那僧人并未挽起袖摆,自然也看不着那腕子上是否有什么图腾,但那僧人同样在山间捡了个孩童离开。

    当然,这些传言因为俱不可考,便没有广泛流传开去,到如今,约莫只有同大泽寺遥遥相望的这所寺庙里偶尔有人会提起了。小沙弥记得当初师兄跟他说起时,还颇为好笑地提到:师父以前同我讲过,最离谱的一个传言还说,那南疆来的少年就是那白衣僧人,而那白衣僧人,就是后来的国师。

    “那弃婴和后来的孩童呢?”小沙弥当时是这么问的。

    师兄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你还真信?我上哪儿知道去。”

    是以那孤零零的鬼寺在小沙弥心中总伴着各种传说,显得神秘莫测,在那处看见什么都是可能的。

    “别发愣了,这雨大得出奇,今早听说县里的河道都漫水了,雨再一下,怕是要淹脚脖子了。你再这么敞着窗,估计没多会儿这屋子也得淹。”师兄数落着。

    小沙弥连连应声,伸手抓住了窗框,正要往回拉时,他目光下意识朝天上瞥了一眼,便就此顿住了手。

    “师兄……”

    “又怎么了?关个窗也这么费劲?”师兄哭笑不得地凑过来,打算抬手帮他拉一把,却见小沙弥愣愣地一指黑云,茫然道:“我似乎,看见龙了……”

    师兄闻言,正想敲他脑壳一下,却见那乌云之中有一条长影倏然而过,裹在煞白的云雷之中,看不清模样。但那影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条龙!

    “天啊——”师兄愣愣地叫道。

    小沙弥指着松江山,一脸呆滞道:“好像、好像奔着大泽寺去了!”

    与此同时,松江山顶大泽寺内,太常寺傩仪长队一干人马正站在大殿之中。当初的大火烧得不算久,但这大泽寺因位置偏远,香火稀落,僧人本就寥寥,那火又是夜里遭雷劈下而起的,这才没什么人能逃出来。

    事实而言,那火只烧了后头,前头的几座殿到受损不重。

    太卜太祝二人遵照着国师的指示,带着百来名侲子,在大殿里相对围坐成圈,太卜居于首,太祝封于尾,正中的地面上,是一座小小的石雕,石雕上刻着繁复符文,自上而下贴满了油黄纸符,石雕底端,则以血画了个圈。

    太卜着各名侲子将拇指尖扎出一个血点,鲜红的血珠从那小点中倏然冒出来,正要滴落时,大殿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叹气声,那声音轻极了,混杂在殿外的风声之中,以至于除了太卜愣了一下,其他人居然都不曾反应过来。

    太卜皱着眉,警惕地扫了一圈,却又想起来这大殿他们刚到时就仔细搜找过,绝没有闲杂之人。

    听岔了?

    太卜在心里自语了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再管这些。她冲众人嘱咐了一番,便抬手将带着血珠的拇指摁在了身前地面上,百来名侲子以及太祝同样摁了下去。

    就见一道道细如发丝的血线自拇指所摁之处延伸出去,仿佛活了一般,朝那个石雕爬蔓。

    而后众人阖上了眼,张口低声诵起了经。

    嗡嗡的声音从大殿之中传出去,又倏然飘散在泼天大雨之中……

    万石山、洞庭湖两处太常寺人马和他们一样,围坐在国师先一步放下的石雕边,将带着血珠的拇指摁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妙色王求法偈》

    好了,总算到这里了,我保证让他们过个甜到齁的年~

    另外,这两天**在上线防盗新功能,所以整个网站有点抽,如果看到的章节不是最新内容,莫方,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