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客小说 > 金枝 > 第24章 喜宴

第24章 喜宴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为了帝后观礼,安福门上早就支起了明黄纱帐。皇后看着载着爱女离去的车行,只觉得眼中一片模糊,想要抬指稍微拨开那曾朦胧的纱幕,将那蜿蜒行迹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到底还是端庄地立在那里默然不动,只在不经意间略沾了沾泛潮的眼角。

    皇帝握住她的柔荑,含笑颔首:“朕明白,可这是好事,你又何必感伤呢?”

    说着又轻轻凑过去,贴着皇后耳边道:“你如果实在舍不得,就再生一个孩子吧。朕一定给他许多宠爱,就如同现在对衍之和令辰一般。”

    皇后不露痕迹地侧过头去,作出含羞拭泪的模样,持着丝帕遮掩着如羽墨睫下的冷淡眼神,脉脉答道:“臣妾欣喜不能自胜,有辱陛下圣鉴了。”

    这一场喧腾热烈的繁华,徐徐穿过了被扫撒洁净的街道,吸引了满云京的目光。而行至一半的时候,能望见另一只迎新妇的队伍,正缓慢地通过宽阔的街口,自虞平章家往卢家行去。

    如出一辙的人潮涌动,难分高低的浩浩荡荡。

    荣显在厌翟车中听到外面人的纷纷议论,便抬指想要略撩起车帘望一眼,可思虑了片刻,还是作罢了。

    有什么好看的呢?有这样的举措,是卢家在造势。既然造势了,后面势必就会有动作。

    荣显在心中轻轻叹息。

    就这样被示威了,即便自己想置身事外,恐怕也是不能了。而卢氏这一番做作,不仅是针对衍之和自己,恐怕还在心中算计着,想要借此硬将琅琊王推到衍之的那一端。一旦这样,储副结交握有军柄的外臣,即便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衍之也必会为君王所忌……

    荣显越想越恨,指甲掐进掌心中,暗道卢氏其心可诛。

    白日就灼灼燃烧着的松油枝炬,翻卷吞吐的烈烈火焰烤焦了公主府巷道两侧娇妍盛开着的烂漫夏花,如同这场举国瞩目的繁华一般汹涌热烈。

    黄昏时分,送公主下降的车行仪仗终于到了公主府。

    司礼又转了一个调子,开始大肆鼓乐,惊得李延慎的坐骑不安地移动着,在石板上轻敲着蹄子。

    李延慎翻身下马,轻轻拍着那匹温顺骏马的脖子,抚慰着它,也抚慰自己忐忑的心情。他执礼立于大门前等待,等到荣显降车之后,揖请公主入内。待行至寝门,李延慎再度长揖,导之升阶,恭请公主入内盥洗。

    然后,掌事官置好相对的座位,李延慎再度向荣显长揖,两个人才入座。面对着面,各自低垂着目光,如同任人摆布的精致玩偶,接过掌事官递上的酒盏。

    对饮三盏,起身互拜,唱赞的人撤下酒盏,再行同牢礼。

    掌事官切下一片削薄的羊肉,送至二人面前。李延慎和荣显各自咬了一小口,淡而无味地在嘴里干涩地咀嚼着,许久才能勉强吞咽下去。

    礼毕,掌事官自去奔忙。留下新婚夫妇两人各自尴尬,相对无言。满室浓香中,混着一股火把松油的浓烈味道。掺了香脂的高烛上爆开灯花,微弱的噼啪一声,显得屋内的静默愈发沉重,压得人连呼吸都变得艰涩无比。

    此时有香圆身边很得公主喜欢的小宫娥梅姜,她看着荣显指尖不安地摩挲着青色褕翟上绣着的彩雉长长的尾羽,灵巧地转着心思,便故作天真地凑上去,轻声问:“公主,那羊肉好吃么?”

    “没吃过羊肉么?瞧你没规矩的样子!”

    香圆忙将她拉回来,压低声音骂她,还作势打了几下。又细察荣显面色,看到她翘起嘴角,流露淡淡笑意。

    满屋子的人心神一松,都似有似无地笑了起来。

    许久,李延慎也微笑开口:“羊肉有些淡,是不是?没有什么味道。”

    荣显微微一怔,低垂着目光,笑答:“嗯,是有些淡。”

    同牢的羊肉,只是为了完成婚仪,谁会真的在意它的味道?

    李延慎目光融融,端详着自己的新妇,能感到她的睫毛下烟波轻转,也在试探着望向自己。

    两个人都轻轻笑了。

    李延慎还想顺势再说什么,却听到掌事在门外招呼自己。

    已经有人在门外请驸马去与宾客共享喜宴了。

    他含笑起身,心中不无遗憾。

    行至门口,他突然又转过头来望她。

    两剪秋水盈盈流转,正依着他的脚步而行。发觉李延慎回首望向自己,荣显的眼神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被风萦绕的烛焰,飘忽了起来。

    尽管仍在仆侍们的簇拥中,高坐于室。沉重的凤冠流光溢彩,褕翟竹绶辉煌夺目,可她这样光辉灿烂,无懈可击的人,竟然也在暗暗地局促不安着。

    李延慎似有所感,在推门离去之前,神使鬼差一般,没头没脑地对新婚妻子说:“你不要怕,我很快就回来。”

    这样唐突而朴实,引来了众宫人们一片吃吃的暗笑声。

    这些宫人们惊愕地发觉,公主并没有笑,而是眸光斜斜地扫来,流露威仪。掌事官警示的眼神一剜,众人又都垂目肃立,如没有了生气的泥人偶像一般。

    荣显看着李延慎在门口长身玉立,他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不以为忤,仍对自己目露关切。

    她仍玩味着他叫自己不要怕时的声气,心中泛起欢喜的柔漪,不禁莞尔一笑,答:“好。”

    北凤翔琅琊王的儿子尚主,还是食邑八百户、备受皇帝宠爱的荣显公主。中宫所出,青宫嫡妹,即便是再有权势的高门显贵,也没有不来捧场道贺的理由。

    片刻间,琅琊王府前门庭若市,车马骈阗,席上已经云集了满城的高士鸿儒。

    而云京的另一端,文臣中并立的两位魁首平章大人,竟然也结成了亲家。整个云京的豪门清贵倾巢而出,但无论去了那一端的喜宴,都不免有些惴惴难安。

    不少人微言轻的士族,哪一端都开罪不起,就存了两面周旋的心思。酒过三盏,便有些人按捺不住,想要悄悄离去,或许还能赶上卢平章家的喜宴。

    此时,却有三十余骑,一路绝尘而来,如同飞驰的乌光,以一片肃杀之气,飞溅上酒绿灯红觥筹交错的喜宴。

    众骑士簇拥之中,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乌发束于金饰进德冠,手执金线束就的镶玉马鞭。他懒洋洋地一挥手,众骑士便拉缰引辔,翻身下马,整齐划一如同一人一般,乌皮靴底在青石板上踏出铮铮响声。

    “我是不是,来得有些迟了些?”

    那年轻人挑眼看看已渐垂的日头,笑眯眯地自言自语着,如削一般的薄唇勾起了冷淡笑意。

    那原本打算悄悄离去的几人,顿时失了迎过去的胆量。

    李延慎欲上前相迎,发觉琅琊王已经赶在了自己前面,亲自迎出大门。

    琅琊王李玠修长双眼瞥过鞍侧凤翔军特有的彩翼纹样,当即心下了然,便笑着说:“看样子,是广阳王世子来了?”

    正是广阳王世子徐子钧。

    此时他才踩镫下马,对琅琊王躬身长揖,规规矩矩地执后辈礼:“见过琅琊王。家父令晚辈前来为贺,总算没有误了吉日嘉时。”

    琅琊王身着大科绫罗紫袍衫,腰间系着十三銙蹀躞玉带,面上不露威仪,倒如一个慈祥的老人。他抚须笑道:“广阳王太客气了,难为世子亲自舟车劳顿而来,快请上座,进一杯水酒。”

    徐子钧连道不敢,跟随着引者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片刻之后,李延慎亲自上前,向徐子钧敬酒:“世子,请。”

    徐子钧接过酒盏,朗然一笑:“贤弟,恭喜。”

    李延慎道谢之后,徐子钧又怡然问道:“只是你这幼弟都已婚配,三郎为何还迟迟未婚啊?”

    “三哥他常驻边塞,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意愿。”

    “难道是效法前朝,立志‘匈奴未灭不言家’?”徐子钧击掌大笑,“三郎好气概啊!”

    徐子钧说着,不待李延慎反应,又轻拍其肩,意味深长地说:“还是四郎有福气啊。只在京中锦衣玉食地长大,不曾弯弓提刀,更无须为家国流血流汗,只仗着父兄余荫,便得到了陛下青眼,自此坐享众生富贵尊荣,真是令人羡慕啊。”

    他一边说一边含笑扫视席上,众人只得抽动着面皮,陪着一起笑了出来。

    徐子钧待众人笑过一阵,又亲厚地整理着李延慎衣襟,如对奶娃娃一般替他抚平绣纹上的褶皱,语声诙谐道:“如今做了驸马,懿德荣显公主便如同你的佛爷一般,贤弟可是要好好珍惜,日夜供奉,哄住了这尊神,自然还能沾得延绵不断的福气。”

    他语调轻浮,对李延慎极为轻蔑,甚至还对荣显公主大放厥词。周围人慑于南凤翔的威名,不敢作恼,只能一个个低垂了头,埋首于案上佳肴,权作未觉。

    李延慎早握紧了拳头,他那样用力,白皙如玉的手背已经起了青筋。他想起父亲一贯的叮咛,小心地将手隐于宽大的绛红袍袖下,低垂了眼睛,笑道:“世子说的有理。愚弟自当惜福。”

    徐子钧嗤笑一声,不再多言。沈觅却在此时跌跌撞撞地上前来。他如同醉了一般趔趄着脚步,挥舞着手中的偏提,将甘醇酒液撒了徐子钧一身。

    “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沈觅全然未觉一般,只嬉笑着对李延慎说:“我听说广阳郡发了水,慌忙派了人来,哭哭啼啼地到京里要银子赈灾。可世子竟然还有心管别人家的婚事?这样心怀天下的人,还真是世间少有呢。”

    他见徐子钧面色发青,越发笑容可掬:“我听说御宴之时,世子处心积虑地安排了一场好戏。可是误打误撞,倒成全了我的好友的姻缘。想来腹中酸苦一些,也不奇怪。我这里便提延慎,谢过世子了。”

    “涉及公主的宫闱秘事,竟会容得狂徒这样信口胡诌?”徐子钧眯起眼睛,打量了沈觅片刻,讥诮着问:“敢问阁下又是哪一位,可否有幸谛听高名?”

    “无名小卒而已,不敢污了世子的耳朵。”沈觅却全无话语中的自谦,反而作出一副你不配听的傲慢嘴脸。

    “若硬要说的话,我是一个世子你招惹不起的人。”

    沈觅笑嘻嘻地说:“我是一个诗人。”

    徐子钧冷笑一声,轻轻放下手中酒盏,在案几上刮擦出微响。声音未绝,他身后酒席上二十余骑士都腾地一声,起身肃立在后,将冷酷的目光投向沈觅,如网一般将他淡泊身影笼在其中。

    旋即,又有若干披甲士兵也站了起来,人数甚众,散布于堂中各个角落,全都以一样的姿势手按腰间刀柄,隐隐地包围了广阳王的骑士。

    徐子钧不慌不忙,眼光冷冷扫过,唇边漾起轻蔑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毫无惧色地傲然挺立于庭中。

    像是有神仙封住了人的口耳,堂上一片肃穆寂寥。众人都止了饮乐,只有火把炙烤松枝,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都是些随我自沙城返还的将士,为了给小犬道喜而来。”李玠起身,口中宽解着众人,又摆摆手,那些披甲士兵得了令,立刻又隐入人群。

    他行至徐子钧面前,和声问:“世子这是何故,可有招待不周么?”

    徐子钧按捺住怒意,换上了恭谨神色,叉手行礼道:“多谢世伯的款待,只是晚辈还有一些琐事需要料理,想要先行一步了。”说着,他垂首流露难色。

    李玠想到了卢平章家的喜宴,宽解道:“无妨,大家同在朝中为臣,谁没有几分难为之处?世子请便吧,还望代老夫向广阳王致谢。”

    徐子钧又行礼应了,阴冷的目光在沈觅懒散的笑脸上绕了两圈,转身离去。

    琅琊王一席话显得胸中坦荡,光风霁月。宴上众人啧啧称赞,交口颂扬了一番,其中有许多人思量很久,终于能安下心来,悄悄地跟在徐子钧后面出了琅琊王府。

    日薄西山,赤金色的夕照灼红人的双眼。白昼已近末尾,最后的暑气愈加汹涌地翻卷而来。

    徐子钧走出清屏巷,愈发觉得心中烦闷,稍微整理了自己的领口,轻轻地松开一指的空隙,才感觉到胸中重新通畅起来。

    “走,我们去拜访一下那位先生。”他对身边的人说。

    “现在?世子不去卢平章府上了么?”

    身旁穿着白襕的幕僚始料未及。“如果要拜谒那位先生,世子应当早些遣人递了拜帖,这样贸然前去实在失礼——毕竟那是连王爷都不敢轻慢的人啊。”

    “就是现在。既然连你都料不到,别人也一定料不到。”徐子钧他没有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缰,反而示意他们去雇车子来。

    “提前递上拜帖,一定会走漏了消息。这里不是广阳郡,连那位先生都难以保证行事滴水不漏,何况我们这样远道而来。经过上回画船的事情,难道教训还不够么?”

    他一脸阴鸷,“趁着满云京的人都夹在这两场热闹间不辨东西,正是掩人耳目的最好时机。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处心积虑地想搅起云京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