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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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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思颜黑了脸,盯了眼她日渐隆起的小腹,思量着能不能找个碰不着她肚子的体位,好好打她几个屁股,看她还敢不敢这般张狂,居然敢爬他头上取笑了……

    楼小眠似松了口气,果断转移了话题:“听闻雍王前年在城北的醉霞湖置了间大宅子,背山临水,颇有古风。可惜这一两年接二连三有事儿,倒也不曾有机会去欣赏欣赏。不过二月里他家那位长袖善舞的花大姑娘寿诞,雍王特地发帖请了许多精擅音律的能人异士过去,到时高手云集,必定会很热闹。植”

    木槿顿时眉目蕴光,“那样的聚会,大约很长见识。”

    许思颜已道:“你别打出宫的主意。若实在喜欢,朕可传那些音律高手入宫,单独为你奏乐歌舞,如何?”

    楼小眠忙道:“臣也觉得到时龙蛇混杂,再高超的歌乐也无法静心欣赏,所以并不打算去。”

    木槿便觉得楼小眠这日是特地过来给她添堵的堕。

    她瞥向独幽琴,考虑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真的坑过来玩几日,也给他添添堵。

    楼小眠何等机警,再不敢比什么琴,连忙起身告退。

    许思颜大笑,吩咐了明姑姑等好生看顾皇后,便起身与楼小眠一同离去,“朕正要去涵元殿处置政务,正好同行。”

    待出了瑶光殿,许思颜向后看了一眼,身畔随侍立时乖觉止步。

    便只余了二人并肩而行。

    许思颜轻笑,“木槿长的真的像你那个死去的小今妹妹?”

    楼小眠身躯一顿,面色已微微泛白。

    许思颜已转了个弯,走向旁边长长的回廊。

    日色渐斜,长廊迤逦,碧瓦雕梁光彩射目,皇家贵气咄咄逼人。

    楼小眠的面庞愈发白得近乎透明。

    留心查看前后再无一人,楼小眠忽急走两步,奔到许思颜跟前跪下。

    “求皇上恕臣欺君之罪!”

    许思颜并不叫他起身,只淡淡道:“冒用楼家少子之名那么多年,你欺瞒的,何止君王一人!若非察觉宫外正有人盘察你的身世,只怕还会继续欺瞒下去吧?”

    楼小眠微一阖目,将独幽置于一旁,深深叩首,“臣有罪!臣自七岁九死一生自尸骨间爬出,便一刻不敢忘却自己是谁,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让旁人知晓自己是谁。义父待臣恩重如山,臣却瞒他至死,臣……罪在不赦!”

    许思颜负手而笑,“罪在不赦?你明知我与木槿夫妻情深,故意通过她的口让朕知晓你并非真正的楼家少子,无非是揣度朕离你不得,盼朕念着素日之情将此事囫囵掩过吧?”

    楼小眠面色愈白,唇边都已浅淡失色,额上更有大颗汗珠滚落。他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英明!罪臣……的确如此打算。皇上素来宽厚,待罪臣尤其宽仁,故而罪臣心怀侥幸,盼皇上恕过罪臣。”

    许思颜道:“你若真心觉得不该欺瞒朕,该早与朕坦白才是,而不该等朕查到你身上才通过皇后之口辗转说出。”

    楼小眠勉强笑了笑,“楼家少子之名更方便罪臣行事,若无人揭穿,罪臣原不愿说。承蒙皇后青眼,向来待罪臣不薄,罪臣也的确思量着,从皇后口中说出,若皇上龙颜震怒,皇后或可代为周.旋,让皇上稍息雷霆之怒,罪臣逃过严惩的机会便大了许多。”

    许思颜眉目一挑,“那你猜,今日朕可打算严惩于你?”

    楼小眠垂首,“罪臣不敢妄揣圣意。”

    许思颜轻笑,“当真不敢妄揣,今日焉能得此高位?”

    楼小眠狼狈,额上汗水滴落亦不敢拭,只苦笑道:“皇上没在大殿之上公然责问,却在闲叙后引罪臣至此处,应有宽容之意。只是罪臣若有半点欺瞒或应对不当之处,只怕明年今日便是罪臣死忌!”

    许思颜叹道:“你倒是知趣!却不知你身边那个郑仓又是什么来历,如何与你相识,又为何助你?还有,真正的楼家少子,如今又在何处?”

    “回皇上,郑仓原是我父母旧日至交,逃出重围前,有部属曾代我飞鸽传书求救,故而他能及时赶来,恰在最后关头救了罪臣一命。”

    楼小眠顿了顿,嗓音又低了几分,“那时,罪臣因冬日藏匿水中躲避仇人,已经冻坏了筋骨,后来强撑着在雪地里爬行,更将身子彻底毁坏。调理一年有余方才勉强恢复,

    只是找了多少大夫都说,如我这般的,只怕天不假寿。”

    许思颜微微动容。

    楼小眠又道:“我活得艰难,待人便也狠毒。真正的楼家少子贫病交加,性情庸懦,我并不觉得他活下去有太大意义,故杀而代之。”

    “你……够狠!”

    “皇上宽容重情,难免有小人欺之以方;连皇后亦是口硬心软,正需要罪臣这样的狠毒之人代君立威!”

    许思颜心头猛地一跳,日夜悬记着的纷杂诸事顷刻撞入脑中。

    慕容氏的跋扈专权,太后的口蜜腹剑,甚至沈南霜亦被他顾念旧情放了一条生路,可怜木槿明明恨之入骨,看在他的份上竟也由得她呆在德寿宫内安闲度日……

    他素有大志,再不容大权旁落,早已诸多安排。

    可真到动手之际,面对母后的眼泪和舅父母们的哀求,他真下得去手吗?

    沉沉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或许,你说的有理。回去把你真实履历和离开南疆的前后经过详细写来给朕。”

    他看向楼小眠罕见的失态模样,终于笑了笑,“嗯,密奏即可。楼家少子的确更便于行事。”

    堂堂天朝自然容不得异域之人担当重任。楼小眠必须家世清白,最好能有前朝丞相那样的深厚背景,才可能得到百官拥护,继续担任左相之职。

    他转身欲走,低头瞧见放在地上的独幽琴,弯腰便抱起,轻笑道:“你既利用了木槿一回,拿这琴送她赔罪也不为过吧?”

    说毕,许思颜携琴便走。

    楼小眠刚松了口气的面容立时失色,膝行向前两步欲要阻止,却又不敢,那等待说不说心痛欲死的神情便甚是精采。

    许思颜走了七八步,才转过身来,竟是一脸的戏谑,“说什么心狠意狠有决断,却连一张琴都舍不下!”

    他将琴置于一旁玉阶,大笑着离去,口中兀自说道:“皇后敬重你尤甚于敬重我,大约也不会忍心夺你所爱。罢了,罢了,便宜你了!但愿你……”

    他转瞬走得不见踪影,后面的话再听不清晰。

    楼小眠站起身,走过去慢慢捧起琴,隔着琴套抚摸那冰凉的琴身。

    他的神色再不见狼狈或惶恐,却慢慢转作冬夜寒风般的萧瑟和凄凉。

    “小今……送你,怎能送你?独幽独幽,一世幽独……得此琴者无一善终,我岂能害你?”

    他这般微不可闻地低吟,却将那不祥的独幽紧揽于怀。

    那一瞬间,他素衣随风,憔悴如雪。

    ------------一世幽独,终为独幽所误---------------

    许思颜行至涵元殿,双眸已幽如深涧,杳不可测。

    成诠、李随等早已在候着了。

    “这是谢大人派人送来的。”

    李随躬身奉上密匣,王达割开封条,小心开启了,却是一份密折与一封信函。

    许思颜接过,一一打开细细翻阅,挺秀的眉已然蹙紧。

    李随小心问道:“皇上还打算将楼小眠留在身边?”

    “留着吧!”许思颜懒懒道,“到底是……一把好刀。”

    李随便松了口气,“皇上英明!”

    “英明……”许思颜淡淡而笑,却似不胜疲倦,“有时候,也许还是蠢笨些更好。至少还有挚友,还有知己。”

    他抬头看向李随,“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历了三代帝王,经了多少大事……能否告诉朕,是不是所有的帝王,注定会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

    李随忙笑道:“皇上多虑了!皇上有皇后陪伴,日后更会有许多皇儿承欢膝下,怎会是孤家寡人?”

    许思颜不由一笑,眸光终于有了一缕暖意。

    他转头看向成诠,“近来从悦果然在预备花解语寿辰之事?”

    成诠点头,却道:“那位解语姑娘……听闻不但招吉太妃喜爱,也是慕容家那几位公子的坐上宾。”

    许思颜喟叹,“当日朕可真小看她了,果然

    长袖善舞……这样的***,不该给从悦。他那性情,只怕会觉得窝在府里炒制瓜子更有趣味。”

    成诠道:“微臣已安排部属暗中留心此事,同时会关注临邛王和广平侯的动作。”

    许思颜沉吟道:“还需留心花解语。这女子……恐怕不简单。”

    如此厉害的女子,当初在江北竟会因曾屈身侍仇、自甘堕落而起轻生之念?

    并且无巧不巧地在许思颜跟前投湖自尽。

    也便是在那晚,当时尚是太子的许思颜无声无息中了毒,差点葬身于江北那场兵乱之中。

    先帝葬礼期间,木槿遭暗算,也正是她和楼小眠恰巧救了她,并由此再度被许从悦另眼相待,连木槿都始终心存感激,遇之甚厚……

    一切似乎太巧合了些。

    王达觑着他脸色,禀道:“皇上,蜀使已在驿馆待了大半个月,今日又过来请求晋见。”

    许思颜怔了怔,慢慢皱紧了眉,“拖了这许久……哎,到底瞒不过木槿了!”

    第二日,朝中邸报传出,蜀国国主萧寻薨逝,太子萧以靖继位,册正妃郑氏为国后。

    明姑姑、青桦等计议良久,终于将一封信函呈到木槿跟前。

    待许思颜回到瑶光殿时,木槿正捏着信函垂头坐于桌边,眼圈通红通红。

    明姑姑抹着泪,低低禀道:“皇上,已经给皇后了!”

    本该在年前便送到木槿跟前的家书,拖到元霄后方才交到了木槿手上。

    却是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新近继位的蜀国国主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许思颜早已料着那封家书是什么内容,暗中知会了明姑姑等人,又刻意拖了些日子,待过了新年,眼见她胎相稳固,精神不错,再也隐瞒不下去,这才由得他们呈上。

    他丢下政务早早返回瑶光殿,也便是怕木槿伤心过度,哭坏了身子。

    但木槿见他回来,只是执住他的手,哽咽着许久不曾说话。

    许思颜想着那个萧萧落落清贵温和的男子,亦觉惨然,只柔声劝慰道:“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岳父在天有灵,想来也只会盼着你一世安乐开怀。”

    木槿仰起脸,眼底有泪,唇角却勉强弯了一弯,“我父亲没有死。”

    许思颜一怔,“他……”

    “他带着娘亲的骨灰走了。”

    “走?走哪里去?”

    木槿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父亲说,要带母亲看尽她想看的山水,赏遍她想看的风光……”

    泪眼迷蒙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她的父亲。

    抛开无限江山,满堂富贵,萧寻一身寻常布衣,背着爱妻骨灰,每到一个美丽的地方,便静静地坐了,向她讲述那里的故事。

    他必定还是惯常的潇湘笑容,温柔眉眼,对着那冰冷的骨灰坛,一声声低唤着小白狐,仿佛她依然是东山初见一头撞入他生命的白衣精灵,容色如画,一笑倾城。

    有一种爱意,愈陈愈香;有一种感情,历久弥新。

    便是离得再久,分得再远,哪怕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也不能阻止他在心中一遍遍临摹她的模样,直到刻入骨髓,镌入魂魄……

    即便走到奈何桥边喝完一碗孟婆汤,依然能隔着黄泉水认出彼岸花下的小白狐。

    就如,另一个素衣如雪的身影,即便远隔天涯,亦能千里一瞬,将那痴爱一生的女子收入心底,细细收藏,至死不逾。

    许思颜无声叹息,低低道:“我这位岳父……一世求仁得仁,也算是幸福的了!”

    毕竟有过那么长久两相厮守相依相随的日子。

    远胜另一人身处繁华却孤寂一生。

    三个人的爱恋,注定会有一个人的落寞,谁也无法评判是非对错。

    他揽着木槿,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忽轻笑道:“还好。”

    木槿始则不解,揉着泪眼瞧向他,然后破涕为笑,张臂将他抱住,拥住他坚实的腰,靠住他宽阔的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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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上一代的憾事,终究没在他们身上重演。

    纵然有过动摇,有过迟疑,但如今他们之间再无他人,——除了很快会出世的他们的孩子。

    他只会让他们之间多了一重血脉相连的纽带,从此愈加亲昵无间,愈加密不可分。

    醉卧红尘,闲听风雨,做一对神仙眷侣,成一双白头鸳鸯,便不负这身处绝顶清寒无限不得不操劳营碌的一世机心。

    ------------三个人的爱恋,必有一人,求而不得----------

    德寿宫,寝殿。

    门窗紧闭,只余慕容太后一人在内,形单影只。

    她执了玉壶在手,踉跄扑到铜镜前,看镜里憔悴的容颜,斑白的头发,怆然地大笑出声。

    华丽却阴冷的寝宫里便有浓烈的酒气回旋。

    她笑道:“死了,死了,那贱人死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就都活不成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要成就你们绝世无双的所谓爱情,我便注定是你们的陪衬,一生一世的陪衬,一生一世的笑话?”

    仰脖,冷酒入腹,似化成了火焰,烈烈焚着五脏六腑,疼得她躬起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镜子里映着她因扭曲而失去端庄的面庞,以及身后凄清的屋宇。

    从她坐上这人人敬仰的母仪天下的位置,这样的凄清便如影随形。

    哪怕她至尊无双的夫婿白天笑颜以对,温和有礼,也抹不去她一天天、一年年的琐窗烛暗,孤帏夜永。

    不论在往日的昭和宫,还是在今日的德寿宫,永远这般冰寒如铁,冷寂如死。

    总以为她会等到某一天,某一天武英殿里的那位素衣人影受不了他那同样冰寒冷寂的殿宇,能够走近她,抱住她,与她相偎取暖……

    可终究连那样的念想也不得不抛弃了。

    往日属于她的那座殿宇换了主人,却开始热闹了。

    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春寒料峭,始终温暖如春。

    那对小夫妻的其乐融融,将很快变成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可惜这一切已与她无关,那寝殿已更名为瑶光殿。

    她的侄女被打入冷宫;如果可能,下面慕容家更多的人会失去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慕容雪的目光全得阴冷,冷得便如屋外森森刮过的刺骨寒风。

    她桀桀地笑,“你们以为,以为真能那么轻易便拥有那一切吗?做梦!做……梦!醉霞湖,呵,且看鹿死谁手!”

    冰冷的窗外,沈南霜隔着窗纱上扎破的小洞,惶恐地盯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太后,慢慢地退着,退着。

    仗着绝佳的轻松,她悄然离去,再未惊动一人。

    卡在宫门即将落锁的时辰,她持了德寿宫的令牌出宫而去。

    宫中禁卫待要相阻时,她道:“太后令我去办一桩要紧的事,今晚便需办妥,只得连夜出宫了!”

    她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后来虽因皇后的缘故被冷落,到底还是纪家小姐,何况如今又得太后宠信,方才给她令牌好让她自由行走宫禁,禁卫如何拦得?

    一时看她离去,禁卫即刻奔入值房,告诉护军校尉崔稷。

    崔稷皱眉,“即刻通知瑶光殿。我且去拖延她片刻。”

    人道中宫皇后自有孕在身就在深宫养胎,尤其前两三个月,几乎从不管事,谁又知晓,那边沈南霜刚入德寿宫,瑶光殿的明姑姑便亲自过来传皇后的密谕,务要留心沈南霜一举一动,若有逾矩,即刻报知。

    禁卫军虽只受皇上节制,可谁不知皇上独宠皇后,甚至隐隐有些惧内的声名,皇后的意思无疑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们又岂敢不遵?

    离宫约奔出大半个时辰,沈南霜来到一间小小的院落前,抬手敲门。

    许久方有衣冠不整却容色艳媚的女子轻轻拉开门,媚眼如丝地抱肩靠在门棂上打量她。

    沈南霜厌恶地别过脸,大踏步走了进去。

    那艳媚女子便“嘁”了一声,看她见了屋,方不屑地嘀咕道:“三天两头送上.门白给公子嫖,叫.床叫得比咱们

    都响,还装什么千金万金小姐?贱人就是矫情!”

    正待关上院门时,旁边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男子猿猴般灵活地“挤”了进来。

    她正要惊呼时,那瘦小男子忙掩了她嘴,冲她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颇有几分顽皮可爱。

    她不觉有些酥软,正打算拿出风月场的种种媚态时,瘦小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颈后,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将她拖到暗处藏起,他得意地低低一笑,“瞧来我织布果然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待皇后产下皇子,看我也讨门最漂亮的媳妇回来!”

    正是蹑踪而来的织布。

    他关了院门,轻捷地奔向前方屋子,寻找可以观察到屋内动静的方位。

    大正月里极冷的气候,孟绯期却敞着胸斜卧于榻上,殷红的衣衫随意垂落,半在榻上,半在地间。

    旁边案上有酒有菜,俱用了一半,尚未收拾。

    傻子都猜得出他方才正和那个风尘女子做着怎样的好事。

    “怎会这时候来?”

    孟绯期懒懒地笑,随手端过案上酒盏,将一盅美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来,缓缓倒满。

    而他另一只手,已随手一拉,将沈南霜扯入自己怀抱。

    沈南霜挣了挣,皱眉道:“绯期,别闹……我这心里正忐忑呢!”

    “嗯?”

    “入宫后虽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到纪府先混上一阵才过来,倒不怕人察觉。这次却是直接过来的。临出宫时又被那个崔校尉拦住问太后起居等事,总觉有些不妥。”

    孟绯期向外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便是发现你在见我,又能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我虽不讨喜,他们也没通辑追拿我,见面又怎样?”

    他将酒盅送到沈南霜唇边。

    沈南霜别过脸,挣扎道:“被人发现自然不妥,至少于我二人名节有损。”

    “噗——”

    见沈南霜不喝,孟绯期自行饮着,此时含在口中,生生地喷了出来。

    “名节?”他笑着指向自己,“这玩意儿,我从来就没有。就是沈大小姐你……被我睡那么多回,还有这玩意儿?”

    沈南霜伸手虚拦了拦,便无力垂下,只呜咽着说道:“绯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不是那种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我……我不是青楼妓女!”

    孟绯期舒适地叹气,“嗯,你不是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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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的织布听着屋内不雅的声响,黑着脸掩耳朵。

    “原来这贱人想男人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出宫送上.门让人嫖来了!呸,一对狗.男女!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睡过这位,不然岂不连咱们皇后也脏了?”

    听闻这种事儿听多了会长鸡眼,他皱眉,思量着要不要离远一点,或者也去找个未来可能娶回去的女子清清火……

    这时,忽听沈南霜呻吟道:“绯期,先帝恐怕……从未这样好好疼过太后吧!”

    孟绯期顿了顿,不屑而笑,“许知言么,从没见过这么自命清高的皇帝!他迷夏后迷得神魂颠倒,连蜀国送过去的美人都没动过,更别说半老徐娘的太后了!怎么?太后在宫里养男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心底恨毒先帝了吧?如今更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沈南霜忽低呼一声,说道:“好人,你……你别送那样深……”

    孟绯期却愈发地狠命挺入,声音亦透着某种狠厉,“我也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

    沈南霜呜咽着几乎哭出声来,却将自己身子更紧凑地呈给他,由他一下一下狠辣冲刺,破碎着声音说道:“绯期……呜……我真是和你商议事儿来的……雍王不是在预备什么醉霞湖宴会么,我听醉酒的太后说……说皇上算计她,皇上算计慕容家……”

    孟绯期蓦地顿住身,皱眉沉吟,“她什么意思?”

    “太后好像知道了什么……可雍王给小妾办的寿宴,根本没邀请过皇上,太后话语间却似料定了皇上会去,还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

    窗外,织布已然怔

    住,一时顾不得会不会长鸡眼,皱紧眉仔细思量沈南霜的话。

    木槿因自己曾小产过一次,母亲、外祖母又都曾在产子时遇险,这次怀孕后便极注重保养,并不肯太过操心,只吩咐明姑姑等一干得力部属多加留心,宫中若有异样动静,务要第一时间禀告于她。

    雍王许从悦于醉霞湖为小妾设宴之事,他们亦有耳闻。但许思颜已经明着说过,不会让木槿出宫,他自己也似并无太大兴趣。

    可太后为何料定皇上会去,而且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难道太后早已布下了什么阴谋?

    正沉吟之际,忽觉身畔多了个人影。

    他不觉大惊,慌忙飞身闪避时,抬眼便见一身材高挑的金面人出现在跟前。

    灼灼金光,即便在冷森森的夜晚也耀眼夺目。

    织布立时想起高凉遇到的慕容继棠。

    也是这般戴着金色面具,布下重重陷阱,把太子妃关进了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

    青桦等恨他竟对太子妃无礼,一脚踹掉了他的命根子,可惜没能踹掉他的命,才让他后来又有机会设计皇后……

    织布吸了口气,忙将手搭上剑柄时,那金面人却将手指搭上唇,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低低道:“织布,是我。”

    言毕,他已伸手摘下面具,大大方方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庞。

    织布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

    那人忙重新戴上面具,拉过织布走向窗边,轻声道:“瞧瞧这贱人又打算做什么……”

    织布也是满腹疑问,亦凑上前去,待要再细听沈南霜那越来越高亢腻人的呻吟声里会不会再漏出点别的什么话时,背心忽然一凉,一疼。

    低头,一截利匕的尖端,正从心脏处钻出,带着一滴两滴殷红的血珠,无声滴落。

    “你……”

    他抬起头,惊怒地瞪向金面人,往日千伶百俐的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利匕轻轻抽出,立时血箭喷出。

    织布“扑通”一声仰面倒地,兀自圆睁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瞪住金面人,却已再无声息。

    “谁?”

    屋中那对男女终于惊动,孟绯期赤.裸身子,一边飞出,一边已勾了绯衣在手,空中辗转之际,已然披衣在身,如一朵硕大无朋的艳红蔷薇破窗而出,剑如流星般直刺金面人。

    金面人纵身而起,手中长剑与孟绯期相击,却无意纠缠,趁势翻转身体,倒飞出去……

    倒飞的角度,恰是院墙外。

    孟绯期披散的黑发如瀑,飞扬于暗夜之中,绝美的容颜愈发煞气浓冽,笑意冰寒。

    洁白更胜女子的足踝在深褐的泥地里一旋,又已弹跳而起,追向墙外。

    墙外却另有人接应,数枚袖箭一齐从黑暗中袭向孟绯期。

    孟绯期眉心一拧,人在半空便闻得“丁丁”之声不绝于耳,已连连磕开袖箭。

    这么一耽搁,金面人已去得远了,身形掩入黑夜间,再不知能不能追到。

    正考虑着去追金面人,还是先揪出暗中放袖箭的人,屋中忽传来沈南霜的惨叫。

    孟绯期无暇思索,忙返身奔回屋中。

    却见后面窗扇大开,沈南霜一手执裹胸,一手执长剑,蜷着半裸的身子缩在榻上,满脸的羞怒不堪。

    孟绯期奔到窗口查看时,却再不见一人踪影。

    显然是调虎离山之际了。

    他皱眉问向沈南霜:“怎么了?”

    沈南霜拖着哭腔道:“禽兽……这禽兽竟来抢我衣服……”

    孟绯期怒道:“你这么久还没穿上衣服?”

    “我……”

    她不由委屈,水光流溢的眼睛看向孟绯期……

    孟绯期蓦地明白过来。

    敢情她深知孟绯期身手高明,指望他飞速处置完胆敢前来窥探的小贼,进来继续方才未曾尽兴的好事?

    孟绯期忽然间便有些反胃。

    “贱.人!”

    他低低咒骂了一声,跃到窗外去检查了倒地的人影,又沉着脸奔回。

    不顾沈南霜又羞又气悲愤万状的神情,他冷冷道:“你现在最好到别处去混一混,明日回宫才能找到一个混得过去的理由。”

    沈南霜道:“我早和太后说了,近日要出宫一次,取为太后供奉于天清寺的福寿图。白天侍奉太后无暇外出,夜间去取,顺便留在那边听师太们讲说一夜佛法,总该说的过去吧?”

    “佛法……”

    孟绯期将她的衣袍提得高高的,然后轻轻一松,让它们飘落她身上,讥讽地笑了笑。

    “外面死的是织布,萧木槿的心腹。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夜间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吧!佛法什么的,也的确该听听,化化你的贪嗔欲念也好……”

    沈南霜一惊,不觉渗出冷汗来,再无心想那未竞的云雨之事,连忙穿了衣服便要走时,孟绯期又唤住她,递给她一只绢袋。

    “回宫后把这个献给太后,求她保你一命吧!”

    沈南霜怔了怔,忙打开绢袋看时,里面却是一册书。

    她亦粗通文墨,一眼便认出上面的两个字。

    “帝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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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槿第二日中午方被报知织布遇害。

    许思颜一早听青桦禀知织布一夜未归,派了成讳领禁卫军协助青桦搜寻清查,终于发现了织布遗体。

    织布本是日日出现在瑶光殿的;何况他跟踪沈南霜,亦是回过木槿的,想瞒也瞒不过去。

    论起织布武艺,虽不是瑶光殿里最强的,可他聪明机警,轻功绝佳,便是真遇敌手,打不过时尚可逃之夭夭,谁也不曾想过他竟会一去不回。

    木槿只闻得此事与沈南霜有关,便已满腹恶气,向许思颜淡淡笑道:“皇上那位能干的贤良侍儿,瞧来是越来越能干,越来越贤良了!”

    许思颜听着她清冷淡然的口吻,心底便有些发怵,忙道:“或许她原来还算能干,只是遇到了咱们天下第一贤良的皇后娘娘,竟越来越蠢了!”

    顿了一顿,他低叹道:“蠢死她算了!”

    木槿冷笑道:“可惜这蠢人倒是长命,反坑了我的织布!”

    这般说着时,却已忍耐不住,成串泪珠滚落下来。

    织布姓布,只比她大三岁,其父亦是蜀宫侍卫,偶尔带他入宫,见刚会走路的小公主喜欢找他玩耍,遂禀了国主,让织布陪小公主练剑习武,长成后更是顺利成章成为她的贴身侍卫,直至陪嫁入吴。

    他生性活泼,能说会道,木槿韬光养晦独居凤仪院时多亏他调笑逗乐;且他生平最是护短,容不得旁人说半分木槿的不是。如今这等自幼相随的忠仆竟如此不明不白死去,木槿自是悲痛,对害他之人更是恨之入骨。

    许思颜不觉忧心,忙执了她手,柔声道:“我已令人去德寿宫传沈南霜,此事总会水落石出。你也需得多多保重,别哭坏了自己,不然织布地下有知,必定也不安心的。”

    青桦沙哑着嗓子在旁禀道:“臣等已经仔细检查过织布遗体,乃是被人从背后以利刃捅入,直刺心脏。他手握剑柄,却还未及拔出。臣等推断,害他的人若非武艺极高,便是他不曾防备的熟人,才会被偷袭成功,一击致命!”

    木槿别过脸拭了泪,方道:“你们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

    青桦踌躇了下,才道:“本来我和顾湃都认为应该是熟人偷袭,不过……不过后来成校尉带人细细打听过,赁居在那里的公子惯穿红衣,容色异常俊美,应该是孟绯期。”

    孟绯期出剑迅捷狠辣,当世难有其匹,若冷不丁出手,织布猝不及防,一招被杀倒也可能。

    青桦继续道:“听闻孟绯期隐居在那里已有一段时日,附近几处有名的青楼都认识他,好些妓.女曾被他带回住处过夜。最近被他带走的那个妓.女至今未回,不知所踪,若没被孟绯期带走,多半已遭灭口。”

    “妓.女……”木槿捏着帕子低头顿了片刻,说道,“他不会杀妓.女。叫人细细暗访,尽快把她找出

    来。”

    或许和其生母的出身有关,孟绯期极少与身家清白的女子交往。

    尤其在蜀国时,几乎没日没夜流连于几个要好的歌妓那里,才被萧以靖轻松设计擒获。

    可惜这人倔傲之极,再不曾因此稍稍收敛,便是来到吴都,最喜欢的地方依然是歌台舞榭,烟.花胜地。

    他对那些青.楼女子似有着特别的怜惜,连那个被萧以靖买通暗算他的名.妓凛雪都不曾被他报复。

    不论织布因怎样重大的原因遇害,在孟绯期眼里都不会是除掉那妓.女的理由。

    木槿只是奇怪,沈南霜怎会和孟绯期扯上联系。

    又或者,只要是她讨厌的人,孟绯期都会看得很顺眼?可地下溶洞她遇险时,孟绯期明明也是气愤填膺,迎头痛击敌人的姿态俨然是个好兄长……

    木槿又是伤心,又是头疼,低低叹息道:“我这位绯期哥哥……”

    许思颜明知她对这位堂兄情感复杂,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总会水落石出,不必着急。”

    木槿道:“只怕你那位忠厚老实善解人意的沈姑娘只想着瞒天过海,巴不得水越搅越浑吧?”

    许思颜轻笑道:“没事。且看我们皇后娘娘大显神通,还这皇宫一个天清水澈!”

    言外之意,他决计不会再维护沈南霜了。

    往日再深的情意,在经历了那么多风波之后也该淡了,更别说如今沈南霜已经在服侍太后。

    ——纵然是母子,但太后背后的慕容家始终是他所忌惮的。

    沈南霜跟了他这么久,若说连这一点都看不清,凭谁都是不信的。

    正说着这话时,那边宫人已将沈南霜引来。

    她穿着件青绿绣金交领长袄,质地做工都极好,发髻间亦有几样珠饰煜煜生光,看着甚是华丽,颇有些大家小姐的气派。可惜她眼圈微青,脸色晦暗,原来还算精致的五官便浮着一层颓丧,莫名让她多了几分苍老憔悴。

    许思颜扫她一眼,又看向身畔的木槿,心下便甚觉奇异。

    当年为何会觉得木槿姿容平平,反将慕容依依、沈南霜等认作美人呢?

    如今慕容依依的矫情做作固然令他不快,连沈南霜都似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半分吸引人的地方。

    倒是木槿修眉大眼,肌肤胜雪,优雅清灵,端的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让人疼到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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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啥?因为咱木槿耐看,乍看寻常,越看越美貌!何况情人眼里出西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