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罗刹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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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渐在几千人沉重的呼吸中诵读出了师尊的遗言,只有一句,可想而知当时情势有多紧急,“欧阳续山主,唐渐为剑子,其余诸君与乱同道,自保为要。若有余力,死捍清冥!”

    群情哗然,甚么叫与乱同道?甚么叫死捍清冥?有谁要来攻打清冥山不成?

    谢非羽强压下悲惧不安,仔细分析。他相信师尊留下的绝不可能是这样含混而寥无意义的遗言,应当是被众山主简省或者替换过关键词,譬如“乱”字何谓。

    霍非浊红着眼圈哭喊道:“师尊修为高强,已至炼虚顶峰,更可虚聚实凝,使出合体期威能,如何说兵解就兵解?”

    “我们师尊是怎么死的?”另一人嘶哑大喊,其威力如揭竿而起,登时质问喝骂风起,奋吼哭声同作。

    这时掌门人李如风起身,卸下一身境界威压,他独自站在众人面前,疲惫如任何一个百岁老人,却依旧脊背笔直,似苍松峙立,刚强伟岸,独对千夫横指。

    众人顿时安静如鸡。

    他缓缓开口:“十日前吾得知元殊君独自探寻驭风堡,与天璇君、玉衡君、天权君、摇光君共同前往支援。如今五位山主俱已来齐,我们五人彼此印证,保证以下所说属实。”五人头顶同时结出虚烟凝成的紫花,这是印证已成立的标志。

    印证:为对方所说之事作保,如有谎言则修为停滞。此等仙家重誓,本不该由长辈向小辈发下。

    大爆竹虞暗立即上前几步,站在李如风身边,率先开口:“我们五人来到驭风堡门口,青铜大门紧闭,高墙上人影幢幢,戒备森严。吾正欲挥剑劈门,堡主贺向天亲自为我们开了门,堡内屋舍俨然整洁,独他一人领路,始终不见其他门人。”

    紫光夫人接道:“当时天色已暗,余略观其面上隐生红斑,肉上栗起,目射红光,身体肿满,步履僵硬,已知其有异,隐忍不发尔。”

    苏合君补充:“况驭风堡素擅驭兽,我与虞暗君曾于半年前小住驭风堡,是时虎啸狮吼,竟日不绝,再去时亦不见了种种奇珍异兽。”

    李如风沉声道:“那时我们俱已戒备,同时发现贺向天明里带我们往正殿走,实则不断绕路,慢慢把我们引向后花园。他脚步骤停,我拔剑出鞘,正待恶斗。却未想到他忽然跪地不起,连磕响头,拿手指在地上写道他身中活尸驱魂大法,身死三月。罗刹鬼母保留他神智正是为了应付我们这等来访者。他不敢出声,是因为鬼母的子民无处不在,会随时杀死他。”

    紫光叹道:“他说他的独女成了罗刹鬼母的偶人,希望我们能打碎偶人,替他女儿解脱。当我们问谁是罗刹鬼母时,他掐住脖子,狂乱地指天指地,似乎被下了禁言咒。”

    李如风继续讲到:“随后他将我们指引到一暗室,比划说有位道长下暗室已有六个时辰。吾等心头大喜,料想六个时辰生机应颇大。急下暗室前吾命虞暗君镇守门口,时刻警惕。余下四人方进甬道便见元殊君的暗符,知贺向天所言非虚,信心大振。这密室应是驭风堡密藏宝物之所,防范严密,暗器机关层出不穷。随后更有种种飞禽走兽,俱都眼泛红光,杀气凛然,奇就奇在它们被斩杀后身首两断,犹能再做攻击,再斩断,尸块犹在蠕动,不断聚合,揉成尸山,向我们逼来。我催吐火灵将它们烧成飞灰后才算彻底了事。”

    苏合郑重道:“那些怪物近似火炼尸,我在一本上古志怪书上曾读到,若将妖尸碎成四十九块,投入异火中四十九日,埋入土中四十九年,再破土而出时每块残尸都具有神识,只知道杀死活人将其转化为自己的同类,被砍成两截后也会会“复活”,杀之不尽。只是火炼尸应当已是残尸,而非完整尸身。”

    李如风沉重道:“在甬道尽头之后我们受到了火麒麟的攻击,可怜火麒麟本是他族中圣兽,此刻理智全失,脚下俱是堡内族人尸骨,见人就口吐真昧烈焰,被我一剑削去了脑袋犹自四蹄蹬动。我正自催火烧之,它的头颅滚到我脚下,双目圆睁,流下浑浊泪水,随后自焚而绝。”

    众人皆默,知道整件事即将进入尾声。

    紫光夫人咬牙道:“甬道尽头骤然开阔,化作一巨大无朋的血池,血池里密密匝匝俱是累累白骨,数以千计,老□□女皆有。我见元殊君双手结印,立于血池正中,所有尸身都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但被定在原地。元殊君浸入血池的下半身也化作了白骨。然而神色依旧忧虑悲悯。”紫光夫人难受得无法继续言说,台下年幼的孩子们已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年龄稍大者咬牙忍住,却也红着眼眶紧握拳头。

    苏合哀叹着接道:“我曾在偶然中听闻此阵,此阵名唤万古生死轮回大劫,可颠倒生死,乃至集合怨鬼之戾气冲击天禁。”

    “天禁……”众人喃喃,天禁封印天域,除却清冥之山已被除名,还剩北空桑之塔,东归墟之海,南春极之渊。

    有人要破天狱?谢非羽仔细思考,混乱的思绪海洋中陡然浮出一行字,又被他选择性忽视了:男主的十二重封禁也是天禁的一种。

    李如风长吁:“我们无法带回元殊师弟,大阵将成,他以自身为阵眼,镇压三千厉鬼和血池,甚至无法挪动……”高大的汉子眼里也泛起了泪光。很长时间内全场肃寂,似在为元殊道人默哀。

    紫光夫人擦干眼泪,“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他的青圭,他将青圭绕在腕上而非腰上,看来他在踏入血池前就已知必死啦。”

    也不知是谁咽着哭腔,自豪嘲道:“我们开阳山的山主能打没准备的仗么?

    刘老道拍手叫好,他全程就说了这一个字。

    苏合长叹:“随后我们暂时回返,再上到地面时见堡里楼阁坍塌,荒草丛生,空无人烟,才知方才井然有序之态分明是个大幻阵。而虞暗君手握巨阙,神色异常。”

    虞暗言简意赅:“我也中了幻术,有人趁机杀了贺向天,我没发现。”

    紫光夫人道:“我们向草丛中看去,贺向天四肢断裂,九窍流脓,死相惨烈,他死前用手指写了一行小字,乃是关关二字。

    苏合闭上眼:“关关是他小女儿的名字,堡主爱鸟成痴,女儿名字取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一诗。我在驭风堡时曾与关关相识,她连蝴蝶都不忍扑,如今却被鬼母驱使,残杀亲父,何其伤悲。”

    李如风沉重道:“敌人有布置幻术和生杀大阵的能力不提,依据草势,驭风堡被攻破至少有三月光景,可怖之处正在于此,竟有人瞒天过海三月之久,除却二阵,还需要——”

    谢非羽在心中和他同时道:“人”。

    此人指的是人脉之“人”。

    首先就是朝廷,国有紫衣卫,直属半步真仙境的国师楼朱明。天下修仙门派每月必须接受紫衣卫的盘查——除却清冥山。楼朱明曾是四季君子中的夏君,叛出师门后对清冥山似乎仍念旧情,处处忍让帮扶。

    再之后是南烟瘴的实权势力主:山神庙,山神庙主山鬼夫人有半步真仙境,若她有意“凝望”驭风堡,则万事万物皆纤毫毕露,无从遁形。

    最后是南烟瘴最神秘的力量,少昊之国。相传凤神萧韶与天帝盟约,共伐龙神之后天帝将东土最肥沃肥沃的土地让给羽族。天帝指春极渊为界,春极渊以南皆与羽族,二神短暂地凝结出了空中虹桥,供所有羽族飞过春极渊。随后虹桥断绝,人类永不能越过春极渊,但羽族仍有大能越过春极渊。

    假设敌人炼制万古生杀轮回大阵是为了破禁,而驭风堡紧捱春极渊,若当真破禁,春极渊首当其冲,羽族大能又如何能轻易忍让?

    其余还有儒门洛水学宫的学馆,佛门利仞天的庙宇,云来宫的商行,月神世家的官邸……各方势力都在这片隔绝于中原之外的大地安放了耳朵和眼睛,彼此盘根错节,互相对峙,按兵不动或者群起攻之。

    若想要瞒天过海,敌人应当至少受到两方及以上的庇护…

    “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苦……勘破众生苦,七情皆为累!勘破众生苦!勘破众生苦!”

    谢非羽仍在深思,耳边这句箴言像潮水般越涌越高,磅礴无华,使他渐渐无法忽视。

    也不知是谁带头吟唱了起了这句箴言,大家慢慢开始跟随,沉郁深重,好似荒古的风吹过屠龙台,声声接声声,吹破万载生死。

    谢非羽鼻头酸楚。

    他六岁入开阳,还没山前的门墩高,被唐渐牵着走向七位山主。众位山主都样貌年轻如赤子,风采如切如琢,独有元殊师尊早早束起了须,像个不伦不类的老成大家长。

    “你是今年新招的三百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想家么?”

    谢非羽点点头。

    “唉,入我修仙道,知我修仙苦啊。”元殊摸了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