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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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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双成向前侧了侧身子,避开颈后手指所带来的清冷气息,问道:“玲珑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替萧玲珑扎针疗治毒手伤势时,有意加重了力道,引得他酥颤,他自称是“三姓家奴”,闭口不提第一任主顾萧家的情况,且在方才又表示过了,他不怕被秋叶处死,只怕死后被戮丢了萧家的颜面。

    这个萧家真的值得她咂摸。

    北方萧姓颇多,名字多有重合,能让玲珑记挂的必不简单。

    秋叶再听“玲珑”两字,手上就有了动作。他压住冷双成的右肩,使了一些力,痛得她眉头一抖,随后答道:“萧政之弟。”

    冷双成的身子稍稍屈曲。“请公子明示,那萧政又是谁?”

    秋叶撤了手,坐在她身旁的雕花椅中。“肃青候萧政。”

    肃青候萧政,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如浑噩撞进今世的冷双成,也不得不听到一两句有关他的传闻。

    若说中原大陆有秋叶平定江山,那么燕云以北就有萧政兴风作浪。

    在心性狠绝、处事果决、铁腕行军三点上,他是可以和秋叶相比肩的人物。

    辽使进京议和,宫里已欣然同意,正在修缮诏令。据商议,宋军需向后撤退,让出两州地盘来,作为合约地界,而辽方也会相应地补偿钱银绢丝给宋军。

    当今天子及省台里附议的官员,想法自然是好,可是推行诏令时,却遭遇了困难。

    秋叶所统辖的雪影营并不想退,偏偏萧政新接管的铁狮团又决意冒进,两方军队在合约地带已摆开了严整声威,局势眼看就要一触即发。

    因而此时萧家的一举一动就显得十分微妙。

    “萧玲珑来京城做什么?”冷双成将桌案上一盏温热的茶移到了秋叶所坐的那侧,见他不动,醒悟过来,拾起茶盏亲自递到他手边,他就顺意接过去了,还饮上了一口。

    “据探子回报,他从萧家私逃出来,假借身份辗转多处讨生计。”

    秋叶答得清淡,冷双成却听得心异。

    恐怕他与她都不会相信,萧玲珑来京目的竟是这么简单。

    萧玲珑为了生计,确实掮下了许多事,包括答应了灵慧的委派,混进叶府密传秋叶的行踪。秋叶察觉萧玲珑身份有异,不杀他,只撵他出府,随后派哨羽、髭犬追踪他,查探他的进一步所为。秋叶并未向冷双成透露过一丝内情,所耐冷双成心细,察觉到洗衣侍女单一被驱的情况有些反常,也就尾随而去,刚好遇见了萧玲珑的异状。

    在盐池馆里,萧玲珑有意结交鱼府婢女,套明鱼府动静,想伺机混进府去。

    只是他的计划被突然出现的冷双成打断。

    如今,他又装扮成杂仆,混进最为紧要的会宾楼里,看似散漫无心机,实则却是能与鱼鸣北同处一室中。

    “萧玲珑恐怕是冲着鱼小姐来的。”冷双成看向鱼鸣北,发觉她面色冷冷,凝了一层霜雪似的看着自己,试探着对秋叶说道。

    在叶府,秋叶从未提及过萧玲珑、鱼鸣北、萧政三人任何隐秘,冷双成不知缘由,也未料到是秋叶有意隐瞒,不想过早将她推入到权力、局势的纷争之中。

    直到这次她已经看出了端倪。

    秋叶回道:“鱼家行商发迹,与辽素无来往,矫饰面目多年,仅有一次,被我查探出装箱材质出自辽,才露出了马脚。”

    除此外,鱼家上下按兵不动,甚至还主动求亲于世子府,在都城掀起一场风波。

    秋叶在未查清鱼家与辽国的确切关系下,亦然不动作。

    冷双成猜测道:“鱼家一年多来不显通敌迹象,或许是真的没有与辽国联系过——”

    “即便如此,也难以改变先前暗通款曲之实。”

    冷双成听秋叶说得冷心彻骨,不由得暗自嗟叹。暗通款曲一词双义,可见他对鱼鸣北的厌弃。

    冷双成细细回想与萧玲珑所处的琐事点滴,未曾搜刮到他的一丝恶意,心里稍稍安定。

    秋叶坐在冷双成身旁,恰巧是一个遥相对应辽使与鱼鸣北的位置。

    他用一人之力牵制了多方动向,连冷双成都无法轻举妄动。

    她极想回头去看看萧玲珑,看他的喉伤是否有大碍,无论如何,只要他不存着很大的暗毒心思,他依然是她逃离京城的法宝。

    秋叶先一步制止了她:“想保他一命,就离他远些。”

    冷双成微讷一下,擦去额上汗后,才说道:“公子留在私席不去,弃使臣、公主不顾,始终于礼法不合。”

    秋叶淡淡道:“不急。”

    她却是急的,台上两对妙目从头到尾就没有撇开过视线,一直流连在她与秋叶身上,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她在颜面上保持沉静,暗思对策。

    秋叶看了她一眼:“急着撵我走,随后的舞乐又该如何应对?”

    冷双成脸色有些发白:“难不成考查舞乐,还需我去跳上一曲?”

    秋叶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答案:“我可为你伴奏。”

    冷双成的双手不由得抓紧了膝上的衣袍,半晌后才松开。

    “公子?”她开始唤道。

    “嗯。”

    “能否钦点一名舞姬替我——”

    “不能。”

    她诚恳说道:“我可指点舞姬演练舞步与姿势,由她来献艺,那也算是对我的考核。”

    秋叶看她:“鱼鸣北必考今世之时兴舞技,你驽钝两百年,又能知多少。”

    冷双成抿紧嘴,暗自将他的奚落吞进腹中。

    秋叶坐得适然,回头去看场地中央的舞乐。

    她不死心,仍在低声说:“公子怎能看着我功亏一篑而不施以援手?”

    秋叶答得干脆:“伴奏即是施援。”

    冷双成用袖口抹去手心汗,说道:“公子明知我疏于演练,难以成就一支舞乐,又何必勉强我去露拙。”

    秋叶确是知道,他就是拿住这个为难冷双成。

    他稍稍回头,就能将她的神情收于眼底,向她伸出了右手。

    突见手掌伸到面前,冷双成稍一怔忡,不知所以,受叶府侍奉习惯所使,将茶水递到他手上。

    秋叶放下茶说道:“知礼。”

    冷双成遽尔醒悟过来,扶着他的手掌站了起来,心里委实悔恨自己进膳时多话,对他说什么知礼之举呢。

    秋叶将她安顿在椅中坐好才离去。

    她松了口气。

    冷双成回头打量了萧玲珑一眼,见他神情委顿依在廊柱上,内心十分不忍。她摸出袖中替他置办的疗手药,唤婢女替他送过去,并嘱咐道:“叫他抹一点在脖子上,还能止血。”

    萧玲珑随后躲在柱后抹药、包扎了伤口。

    处置完萧玲珑之事,冷双成凝神对付场地里的考核。

    银光向鱼鸣北转述过秋叶的要求后,鱼鸣北欣然应许。

    一列列军士鱼贯而入,身穿雪衣持纛旗而舞,或回身健步,或伸旗交搁,足踏战阵之形,做出往来刺击之态,动作迅捷却无粗犷之风。一旁的侍从出力擂鼓,乐师们受感染,吹筚篥应和。

    银光站在辽使之旁,朗声说道:“请节下鉴赏,我军的《破阵乐》。”

    说鉴赏是假,在辽使面前展露声威倒是真。

    辽使拍手大笑:“甚是威武,世子气度不凡哪。”他看了看敛容坐在一侧的鱼鸣北,又说:“军乐慷慨,鄙臣难以消受,不如擢些小美人来跳跳舞。”

    银光通晓秋叶心意,不为所动将话递到:“节下回国之后,可与肃青候说说,我军慷慨风姿,足以抵挡铁狮的舞动。”

    辽使一怔,打着哈哈应承。

    银光摆手唤退雪衣武士,随即站在原地,看着由鱼鸣北呈现的舞乐。

    鱼鸣北梳着高髻,身穿翠羽纱裙,脖上佩戴七宝璎珞圈,将秀颈映得晶莹如雪。她带着一众舞姬款款向主台上的秋叶行礼,说道:“起舞一曲,承蒙公子赏识,公子若不弃,还请指正一二。”

    秋叶看着场下未应,灵慧站起福了福身子,笑道:“有请。”

    鱼鸣北看都未看她,只挽住纱缬俏生生立着,说道:“公子若是代替初一应考,需听从舞乐规矩。”

    秋叶答道:“可以。”

    清冷两字传向场地,舞考终于开始。

    场地里红绿衣色相映,众多女子旋转纤腰,踏着韵乐舞蹈。长袖流转,环佩丁冬,极尽声乐之美。鱼鸣北如同一支翠华,妍生在陪舞的花团锦簇之中。待乐声稍稍缓落下去,她便拂开流苏翠羽扇,显露娇艳容颜,问道:“此舞由我编排,公子可知名目?”

    秋叶沉顿一下,答道:“《思远君》,闺部之乐。”

    鱼鸣北笑道:“公子聪慧,请品鉴一二。”她希望君子见舞知她心意,更想知道他是怎样想的。

    秋叶冷淡道:“寻常奴仆都知道的舞乐,无需殷勤相问。”

    鱼鸣北悄然蹙眉,美人愁态毕现,灵慧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鱼鸣北不甘落于窘境之中,凝声道:“此舞只献于公子赏鉴,从未在他人面前演示过,公子必定是误会了,怪责小鱼殷勤过度。”

    秋叶的冷淡不改分毫:“可唤婢女赏玩。”

    他说的试玩已是降低了舞乐的格调,甚至不及“品鉴”之意。

    规矩坐在对首席下的冷双成暗叹,当真是不动一刀一枪,就能伤到鱼小姐骨血里去。若不是自己没有这般才能,都忍不住要出面缓解鱼小姐的尴尬。

    她正垂眼感叹,突又觉察到秋叶的目光拂到了身上,连忙又担心自己来,千万别落入秋叶眼中,被他钦点出来,也去舞上一曲比一比。

    她抬头坐好,甚至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看到他极快地掠过眼睛,嘴角似乎含了一丝笑,极轻微,落进她心里,却如涟漪一般泛开。

    秋叶自然懂得冷双成的意思,眼睛看似随意巡视一遍,就停留在场外廊柱前。

    “你来。”他指着婢女装扮的萧玲珑说,当真是顺手钦点的玩赏者之态。

    萧玲珑低着头,走到垂帘之前,哑声说:“嗓子不适,发声涩苦,恐怕会侮辱诸位贵客清听,请公子恕罪。”他朝冷双成那边看了一眼,大有求援之意。

    冷双成微一沉吟,起身向台上宾客行过礼,温声道:“由在下代替传声,亦是不伤大雅。”她看到秋叶点头首肯,才走向萧玲珑身边。

    秋叶随即送来清冷见底的声音:“好好说给鱼小姐听。”

    萧玲珑懂了秋叶的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