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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夜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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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墨绂所说的那样,当他大肆采购伊阙城内的药材时,必定会惊动辽军。辽宋两国处于战争缓和期,粮草药材等物均要储备,因而墨绂提调大量号票出入药房医馆时,就被萧政阻断了下来。

    萧政助萧拓对抗秋叶,无坚甲护身,在蚀阳凛冽剑气下受了伤,伤口迸发出寒霜雾气般的血珠子,遂来医馆求药,遇见了墨绂。他指派萧拓督查此事,确保墨绂留滞在城内时,不会使用瞒天过海的手法偷运出战备品。

    萧拓感念兄长借甲、施援之恩,当仁不让认领了这桩差事。他偕着冷双成出入盐池馆,温和应对墨绂,没有萧政那般咄咄逼人的气势。

    墨绂隐隐猜到了萧拓随行的原因,并未说什么,一切言行如故。他问了问盐池馆里的胡商,远去西、北两方的路况如何,是否适宜重车通行。胡商叽叽咕咕地说着,全靠冷双成充作通译,告诉墨绂结果,哪些地方可行,哪些路途坎坷。

    萧拓问墨绂:“公子想远行?”

    墨绂颔首:“去更远的地方走一走,才能将中原的物资卖出好价钱。”

    旁边竹木隔开的单间里,传来热闹人声。

    墨绂笑道:“俩位随我进去看看么?出城之前,与胡商们赌运,是本行业的规矩。”

    所谓的“赌运”,其实就是搏戏赌路。从伊阙出去各有不同的商道,各有不同的势力把持,用樗蒲棋盘掷色子定路线,胜者拿到了特制的通行凭证,在路上就会获得很多便利,需要打点的山头也少了许多。

    一直以来,走镖行商都有行内规矩,墨绂即使被尊为多国商使,也必须遵从惯例,去拈到自己想走的路线。

    进门之前,墨绂就向冷双成、萧拓交代:“掷樗蒲的色子有骨木两种材质,做不了假,我向来手劲差,不如让你们来试试运气?”

    萧拓看了冷双成一眼,笑道:“若说出千巧赌的手段,只能是初一排第一,想当初,她可是赢下了半座福源赌坊。”

    后来还引得程香出面,将冷双成好生请出门去,并嘱咐她,以后都不准再来了。

    冷双成想到程香与墨绂是一家人,自己欠的人情债,可以在墨绂身上还出去。她应了墨绂的请托,打破了秋叶定下的“必究谎赌,禁观声色”的规矩,走进单间里掷色子。

    胡商们哄闹:“大姑娘生得美,是公子的小妾么?”

    墨绂笑道:“小侯爷在前,也不怕被撕破嘴。”

    萧拓站在冷双成身旁,俊面含威,足以压制全场的浮语浪风。

    胡商抿了口葡萄酒,看着冷双成手上的链子,好奇地问:“既是小侯爷的人,为什么还要戴上锁链,像个囚徒的样子?”

    萧拓眼神一黯,低声在冷双成耳旁匆匆说道:“等会儿就带你去找萧政,将链子取下来。”

    冷双成奇道:“侯爷会同意么?”要知道,取下锁链就意味着获得了萧政的全然信任。

    萧拓笃定道:“会的。”

    他在墨盒里试探过冷双成,得到满意的答复,相信她与秋叶再无纠葛。虽说他也知道,冷双成的眷念心并未放在他身上,可是她能应下婚事,给了他一个前行的目标,他还是愿意将她归属于自己,向萧政表明,以后不得再为难她。

    冷双成猜测,平日的点滴小心谨慎,终于发挥作用了。取不取链子,对她而言,是无关紧要的。能获得萧政的信任,才是让她心下振奋的原因。

    她出手如风,掷色子大杀四方,抢来了西去之路。

    胡商叫嚷:“难怪要给大姑娘套上链子,她这手太邪门了,不算不算,公子自己来赌。”

    墨绂亲自上场的结局就是惨败,将原本用来买药材的号票都输了出去,任由胡商们乱哄哄地抢光了,再去金铺提银子。

    冷双成略略心急,问道:“公子输得彻底,不打紧么?”

    墨绂笑道:“钱银如水,去了还来,没什么要紧的,既然买不了药材,不如转给真正需要的人。”

    萧拓淡淡道:“公子出手倒是阔绰,以后行商时,也落得便利许多吧?”

    墨绂笑了笑:“是的。”

    三人走出盐池馆,有胡商追出向墨绂索要提号票的印章。墨绂转头对萧拓说:“小侯爷要不要随我进去一趟?”

    唤萧拓同行,意为让他便于监督。

    萧拓不是那样紧逼不放的人,回绝了墨绂,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不怕他翻什么风浪,因为已调派探子跟着他,直到送他出城为止。

    墨绂含笑施礼:“多谢小侯爷的美意。”自身走进了单间里。

    胡商齐齐望着他。

    趁着萧拓调派的人还未监督到位,墨绂直奔主题:“我代世子前来送礼,号票已经输给了各位,事成后还有重赏。”

    胡商咂嘴:“难怪公子输得大方。”

    墨绂殷殷叮嘱:“回去给你们的大头领讲清楚,一旦肃青候在境外发兵,你们的骑兵就要跟在后面扑杀,不给他进逼儒州的机会。”

    胡商中有萧政的宿敌乌尔特族人,当即先应了好。随后有其他游骑民族应和。

    不多时,墨绂就以一场正规的樗蒲赌约,替秋叶拉拢了辽国境外的骑兵部族,歃血为盟,形成了互利共存的局面。

    萧政从医馆出来后,就被请去了无极馆。

    馆内绣阁内,光彩照人的敦珂备好了酒席正在候着。

    她是氐族之后,自请进奉给辽国,得到太后赏识。太后下旨将她指配给萧政,萧政却将她撵走。她不甘气馁,在太后面前哭诉,求到了一趟差使:以御使身份前来伊阙,代表辽方与宋使程香商谈,勒令萧政随护安全。

    就来头来说,她比萧政还要大一截。萧政等着随后的议和地盘划分,与秋叶对上话,对她主持的商市和谈倒是没放在心上。

    她以公事邀约,他便前往。

    灯下,敦珂朝进门的萧政施礼,光彩撒在她的抹胸裙上,映得肌肤秀澈,如同裁了一片冰玉。

    她知道他喜欢肤白发黑的女人,特意装扮一新,讨取他欢心。

    萧政直接说:“身上有伤,饮不得酒,谈完事务,我便退了。”

    敦珂流转着一双美眸,盈盈笑道:“侯爷对我生分得紧,可也别忘了,氐族因我之便,才听从侯爷的号令。”

    萧政自年少时就踏足辽国域外各处,寻找合适的屯兵地盘,曾对看中的地方发动战争,将原著居民撵走,再安置他的亲随军。渐渐的,域外砾石城里就聚集了十万兵力,氐族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数量。

    他为人精细,绝不会仅仅依靠太后拨下来的铁狮团就来对峙秋叶的军力,在更远的地方,布置了第二重兵力。

    因而眼下的情势就是,他占据苍城,居于核心;幽州谢家火骑兵抵在北端,秋叶的兵力堵在了西线,形成了两道半弧型的包围圈;可是在圈外更北的砾石城里,就是他埋下的亲随军,遥遥作为呼应。

    敦珂是氐族族长之女,萧政若是拒绝了她的好意,难免被她回到族内搬弄是非一般,离散了人心。

    萧政招募氐族骑兵之前,并未与族长约定,要娶敦珂。只是敦珂不断向太后请旨,要嫁与萧政,才造就了与他纠缠在一起的机会。

    灯彩映照在萧政深邃的面容上,双眉如墨刷,薄唇如雪清,依然是敦珂记忆中的样子。

    她向他敬酒,他未喝,只问:“酒中有异物?”

    敦珂笑道:“就算有毒,这杯酒你也得喝下去。”

    萧政拾起酒杯一饮而尽。

    敦珂脱去不能蔽体的薄纱披帛,只穿抹胸裙站在萧政面前,酥软的胸脯如雪一般,盈盈颤立着。她细心看着萧政抿紧的嘴,笑道:“侯爷明明知道酒水无毒,藏着合欢药,还能一口气喝完,这份胆力,让我佩服。”

    掺杂了春药的酒水下腹,再等些时候,就会发作效用。

    萧政纹丝不动地坐着,询问敦珂有何事务唤他前来。

    敦珂巧笑倩兮:“明日万象楼的宴谈,由无极馆进献舞乐,侯爷可先核定曲目。”她取过一个锦缎托盘,里面放置着曲牌名,让萧政挑选。

    萧政哂道:“不是风月之曲便可。”

    敦珂趁机歪倒在他怀里,用皓臂勾住他的脖颈,对他的脸侧吹气如兰:“我先唱几曲儿给侯爷听听。”

    萧政正用内力压制春药的发作,偏生怀里揣着一团柔媚香甜,在与他的意志比拼。敦珂解开他的衣甲,伸手抚摸他的伤处,将前胸顶在他的眼前。

    只需他稍稍低头,便能采撷到玉脂。

    萧政拉下她的手,笑道:“王妃已将我喂饱,再无多余胃口分付给其他女人,惭愧得紧。”

    敦珂面色仅是一紧,复又笑靥如花。“那侯爷需应我,今晚在这里留宿。”

    萧政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处?”

    “王爷想要什么好处?”

    “明日宴饮上,替我在秋叶的酒水里做一番手脚。”

    敦珂想了想,应道:“要想不被他查觉,只能使用本族配置的‘天烛子’,药水无色无味,入腹可散他功力。”

    萧政点头:“就是这个。”

    门外侍从传报:“小侯爷来了。”

    萧政将敦珂推到一旁,起身走向偏厅,与萧拓会面。

    萧拓提到冷双成已通过考验,再被一绝索捆着就会损伤他的颜面。

    萧政细致思索一下,回道:“你别急,让我代你出去见她一面,我有事要吩咐。”

    萧拓询问事由,萧政也未隐瞒,直接告诉他,是与明日祸害秋叶的计划有关。萧拓本要推辞,萧政淡淡道:“我方只有她与木迦南是宋人,木迦南不便饮酒,只能派她去敬酒,出于讲和的礼仪,秋叶也得饮下她敬的酒,一旦事发,宋使团就会怪责她,不接纳她再回宋境,到时候你再出面带她回来,彻底斩断她回宋的眷顾心。如此有利的事情,你为何不应?”

    萧拓暗淡了容貌回道:“即便要我应,也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初一遭到秋叶驱逐后,一直留在我身边照顾我,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就念这份情,你也得对她宽和一些。”

    冷双成站在无极馆小院里一刻,抬头观望四周,与头脑中的前世印象比对,探查哪些地方发生了变化。软绡垂帘后传来丝竹之乐,还有男女混杂的行酒之声,让她陡然记了起来,秋叶勒令的“禁近声色”是何意。

    她在一夜之间,已然破了两条戒律,念及秋叶惩罚的手段,她的额上不禁渗出一些汗。

    玄衣银甲的身影走近,她回头一看,正是熟悉的面容,问道:“侯爷应允了么?”

    “萧拓”回道:“侯爷答应解索,只提了一个要求,唤你明日宴饮上做酒侍,帮他款待宋使团。”

    冷双成迟疑道:“我逢酒必醉,恐怕难担重任。”

    “那我将你的酒水换下来,装进清水,总不至于让你难以胜任。”

    冷双成只得应下了差事。“萧拓”用钥匙开了一绝索,随后将锁链送了进去,再出来时,就换成了真正的萧拓,带她走向长街。

    除夕夜将近,街上燃放花斗,悬挂百灯,色彩明艳,朗照夜空。

    冷双成看着民众嬉乐的笑颜,感叹说:“如果以后天天落得这样平和,不失为人生一件乐事。”

    萧拓淡淡道:“先摒弃了萧政和秋叶的野心,或许才能促成清平盛世之景。”

    几道绚丽的光影拖着尾巴升空而去,冷双成抬头看时,恍然惊觉,散落的花火有些熟悉,很像是海口镇上,秋叶为灵慧接风洗尘而燃放的焰火。

    她循声找来处,不多时,便看到高楼上伫立的两道身影。

    灵慧着锦绣衣装,站在垂纱之后,细细看着花斗。

    秋叶的世子冠服,在一众光彩映照下,深沉得醒目。

    高楼渺远,冷双成不能肯定,他是否看到了她,不过抱着最坏的打算来想,就当他抓到她与萧拓的夜游之举了罢。

    萧拓突然拉起她的手腕,往人群前方挤去,笑道:“我带你去瞧瞧新奇玩意儿。”

    她随他走向远处,观望更多的火树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