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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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策把抢来的纸揉成一团扔到旁边,勾着唇笑,“好,你不说,那我猜。”

    “《品香鉴》你必是看了,哦——说不得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看的,旁边还有个美人相伴,但这美人呢,看得吃不得,所以你只好……”

    余音引人遐思。

    宗政沉凝地冷视他,终是坐了回去。

    “是又如何。”他没再管那张纸,另抽出一张干净的铺上。

    宗策哈哈一笑,手掌在书案上一拍,“快说,是不是你那个贴身的小书使?”

    写字的那个没答,笔尖与纸相触的墨却晕开了。

    宗策抱臂回想了片刻,品评道:“相貌不错,就是声音难听,还打了我的崔美人,简直不像个女人。”又叹,“可惜了那双眼睛。”

    “你见过她了?”宗政淡扬眉梢。

    “见了,在干阑亭那边把我当成了你,还追问我为什么不让她继续当小书使。哎——太可怜了,我于心不忍,就说是德碌欺上瞒下骗她的。”

    宗政听他一番唱作俱佳,头都疼了,“宗策!”

    “怎么,不想她回来?”

    “不是。”他眼光微暗,至今那一声声低糯的艳词仍不时闪现。

    “这就是了。”宗策眉头微蹙,和对方更是像了个十成,“要不是为了你难眠的病症,我就不管了。郑医正说听乐易入睡,原先也不是没选过,你都嫌太吵。自她给你当了书使才有起色——何必为了个春梦折腾她。”

    话到末了,又成了不正经。

    宗政恍若未闻,只拿笔蘸饱了墨,在奏章上一字一句写了批注,分出些许精力道:“这倒不像是你说得话。”

    “哦?那什么像我说得话?”

    “——何必只在春梦里折腾她。”

    *

    第二日正午时分,栀兰阁接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旨意,陛下择了乌美人侍寝。

    那会儿宝琢正叫人抬了一扇白纱屏风来,自己挥舞着大狼毫笔随性弄墨,抬起头的时候腮边两三道墨迹。她漫不经心地问:“乌美人是谁?”

    小楼的笑容就在嘴边僵了一秒,立刻跳脚喊:“乌美人就是你啊娘子!”

    “是……我?”宝琢惊呆了。

    她原还想过,陛下宽仁大量不计较她打人的罪责已是万幸,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大礼从天而降?!

    早先两个婢女还为此事联合起来把她说了一顿,不外乎是“太过鲁莽”“十分冲动”“陛下不喜”之类的说辞。

    可是她也有她的想法,明面上你怎么弄都没关系,即便是你也冲过来打我一顿呢!可暗地里,你下药,下毒/药,纵容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至少眼下她打了崔皎一顿,名声传出去,她们还会考虑考虑这下药的成本不是?教她们想清楚,为了一点私人恩怨要挨顿皮肉之苦,到底值不值得。

    她在这个格格不入的环境里暂且没有别的依靠,骤然面临一件可怕的事,想到的自然不是去求助别人,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但至少她还可以庆幸这个朝代很开明,打人虽然出格,还不到耸人听闻的地步。

    “娘子?娘子你想什么呢,咱们先把衣服挑了吧,还是先选发型?头回侍寝一定要慎重!”小楼严谨说道。

    宝琢终被她推搡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眼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糟了,从第一天来这儿开始,周围的人都在和她念叨受宠到底有多难,包括皇帝对她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所以她早就把侍寝这回事抛到了脑后。

    就连书使这份工作都已经被她定义为晚间播音主持人+国家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这么想一想,她简直是毫无准备啊!

    山薇从六局里取东西回来时,就见她家娘子在走廊里跺脚走来走去,一副不胜其扰、焦躁不堪的模样。

    “娘子这是?”

    “阿薇救我——侍寝这个工作,要怎么做?”宝琢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

    山薇好笑地说:“娘子且先让奴婢把这些东西放下来可好?要说侍寝,入宫时,难道没有女官给娘子说过?”

    她语速缓和,宝琢听了心里一定。

    翻找了一回记忆,确实是有人科普过的。琐碎的细节不必说,都是怎么捯饬她的,比较重要的就是会有人在场,记录过程……

    她脸上一窘,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又谈过几次恋爱,活到二十多岁当然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经历。但是被人围观做这种事,还是太破羞耻度了!

    “娘子的脸怎么红了?”

    “唔?”宝琢背手试了试脸上的温度,是有点烫烫的,“大概是走多了热的吧。”

    傍晚华灯初上,一顶轿撵停在了栀兰阁前。往日不常见的“邻居”,前后有不少御妻从窗户里探出头看,还有直接跑到门前来,与内侍套话、说好话的,其中不乏美人。

    这时候宝琢才有些意识到,为什么书使这种像是婢女的工作,还是有那么多人想要争。

    她在内侍躬腰相请下走上轿撵,一路只听到抬撵人脚步的沙沙声,平平稳稳地抬到了长安殿。

    给她沐浴的地方是桃花汤,殿阁面阔,汤池却不大,五瓣桃花的形状,细节处栩栩如生。水烧得有点烫,她拿脚试了试又缩回来,偏头去看殿内的宫婢。

    那婢女笑言:“娘子不知,头回沐浴时都要将水烧得更热一些,洗得干净,皮肤也软滑,于侍寝有益处呢。”

    宝琢将信将疑,仍是稍微等凉了一些才下水。刚下去,全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一般,烫得她浑身一个激灵。

    “可有凉水?”

    “这……”婢女很为难的样子,“娘子还是忍忍罢,旁人想要还不能有呢。奴婢来帮娘子擦身子,娘子生得好看,皮肤也好呢,陛下定会喜欢的。”

    她笑眯眯地拿上软纱,沾了水在宝琢背后揉搓。

    宝琢强忍着逃开的冲动,由她搓了两下,才道不必了,那时水温已经有些降下去了,婢女再伸手,她就吸口气沉到香汤里。

    这纱的质感比棉布还糙些,皮本就烫薄了,擦上去火辣辣地疼。

    以前听说嫁人的时候要用线匀面开脸,听着就疼,哪知道沐浴竟也要受罪?

    等她又经历了一番绞头发、剪指甲、抹香露的折腾,再穿上备好的寝衣,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从几扇门里穿行,一直走到偏殿里时,看见那青纱帐掩的壶门床,终于大大地松了口气。

    皇帝还在榻上看书,和初见时相差无几,只是同她一样穿着寝衣,看见她进来,随手放下了书。

    她屈身请安,“见过陛下。”

    她一直就觉得皇帝的身材很好,这会儿看见寝衣贴着他胸膛起伏的线,延伸到腰腹就吸了口气,再看他抬臂时裸/露出的臂膀宽阔有力,顿时有点心猿意马。

    大约是晚上的气氛太暧昧,今天的皇帝看上去,有点香甜可口啊。

    “起罢。”皇帝不知她的垂涎,抬抬手问,“嗓子没好?”

    宝琢奇怪,昨日见他不问,今天怎么问起了,怎么也不可能一天就好了吧。

    但她此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因而没有细想,随口答道:“今日好些了。”

    “过来这。”皇帝让出前面一块位置。

    宝琢迟疑,“……这儿?”

    会不会太草率了点儿!?

    他冷峻地面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奇异,像是没有猜度到她在这方面的大胆,只好细说:“来给朕念一章。”

    “咦?”

    看见他身侧那本书,宝琢眼睛都亮了,美色当前算得了什么,艳史才是真绝色!

    她自觉上了榻,背卧引枕,穿绸裤的腿儿曲放着,把书搁在了膝盖上,就这么与皇帝并排躺在一处。

    “那我给陛下念一念,这一章说得是前朝时候……”

    殿内侧开了一扇窗,夜晚凉风徐徐,和着女子沙哑的声音,仿若一首神秘而悠长的歌。

    皇帝侧身支着额头,细细打量着眼前人。

    读书的少女显露出十分认真的情态,头微侧向他,眼睛看向哪一行,便张了小口来念,一字一句,几乎没有疏漏。但能发现她偶尔会遇到不熟悉的字词,每当这时,她总要换上一个相近的词,便是这样也没有停顿,不曾心虚看他,完全沉浸在那个书中的世界。

    他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错了,这是‘弔詭’不是‘詭譎’。”

    他的手亦放到了书上,指着那个词时,与她的手背轻轻相碰,感受到那柔软微烫的触感。

    宝琢窘迫,那个“弔”字看不懂,她度着上下文意思用了“诡谲”,没想到竟被对方揪了出来。

    因有些不好意思,她觉着脸颊又开始发烫了,连前面的视线都莫名布了一层水雾……

    皇帝在感觉到那发烫的体温时就已察觉不对,等抬眼看她,发觉她正晕乎乎地甩了甩头。

    他手臂一伸揽住了她,反手探了探她额间的温度。

    “在发热。”他皱眉。

    宝琢“唔”了一声。

    手凉凉像冰块一样,很舒服。

    发热有些糊涂,这会儿就像是以前赵宣照顾她的时候一样,一时分不清情境,她便自然又亲昵地依进他怀里,胡乱动着寻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

    皇帝这边唤了德碌去传医正,这边还要容着她胡闹。

    “不适为何不说?”

    “不想说。”她找到了地方,就懒懒地靠着不动。

    他淡淡地提醒道:“御妻有侍寝者,如隐瞒身体不适,不上禀尚寝局,重罚。”

    “那就罚我呀。”她自如地接话,莫名有些无赖。

    皇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因她前面胡乱动,让他发现她后颈往下的位置,有几道血丝样的红痕,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郑医正一来,瞧过以后就断了症状,又道是:“原先症状轻,才刚或是吹风,或是洗浴又加重了症状,人才有些糊涂了。”

    皇帝沉了脸,等人去写药方时,干脆褪了她后背的衣衫看。果然背上的皮都有些破了,一团火似的红还没消褪,一看就知道是被人下了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