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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番外 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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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晋延平三十九年八月十五,延平帝驾崩,五皇子逼宫,锦衣司指挥使临阵倒戈,太子司离大胜。

    五皇子侧妃谢婉听闻消息后,当场自杀。

    勤政殿内,从后面走出来的司离红着眼听着手下人的禀报,那张越发男生女相的精致脸庞上爬满了悲戚,看得诸位大臣们心中都是一痛——

    太子殿下果真和陛下父子情深啊,看看,明明是兄弟不义在先,居然也没将人压入天牢,反而遣送至府里圈禁,一应家眷也未处置,果真是应了圣上的遗言:切莫兄弟相残。

    “……本宫知道了。”听完,司离叹息着开口,“着卫指挥使与……与越家主收拾残局罢。”

    说完,他挥手遣下来人。

    当朝皇上山陵崩,诸事繁杂,好在礼部有既定章程,早已有所准备,倒也不至混乱。然无论如何,对于司离来说,还是太累了。

    与大臣们叙事完,他来到偏殿,刚进门,便好似整个人都松懈下来,面露疲惫之色,揉着太阳穴往里走,抬眼便见到了熟悉的脸。

    “结束了?”

    女子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银白的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头也不回地逗着面前榻上的两岁孩童。在她身后,斯年、流年、和已经晋升为堂主的韶光,纷纷给太子殿下行了全礼,沈七则淡淡颔首示意。

    “嗯。”司离应了一声,走上前,“近来辛苦了,多亏您在。”

    “我又没出什么力。”女子笑了一声,回头望过来,“是殿下早有所备。”

    司离摇摇头,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扫过,“身子可还好?这几日怕是累着你了。”

    “有小美在呢,不必担忧。”

    三年又三年,如今的奚玉棠已和越清风成亲三年多,距离有孕也已八个月余,若非京城这边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恐怕她也不会舟车劳顿地离开姑苏。

    虽说武功没有恢复,但终究也没人敢动她,有她坐镇皇宫,对司离来说也是一记强心丸。

    经过多年努力,加上各种阴差阳错局势变幻,等江湖众人反应过来时,玄天教不知何时已经干掉了紫薇楼、断岳门、离雪宫、血杀殿、凌霄阁、十八水寨……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的门派势力。

    哦不,最后一个应该是越家那位做下的,但据说里头的缘由也和玄天教主扯不开?

    江湖、朝堂、世家……处处都有这个教主的影子。

    怎么看,也是人生赢家了。

    “不论怎么说,还是要谢你。”司离在她对面坐下,“若非教主你出面,卫寒也不至于倒向我。”

    将榻上的孩童交给韶光,奚玉棠总算认真地看向对面人,“功劳不是这样算的,殿下,我只是从中牵线,说动他的还是您。司煜近几年势不如前,两人之间矛盾越来越多,分道扬镳只是个早晚问题。从龙之功不好得,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卫谨之是聪明人,既然劝也劝过,拦也拦不住,司煜却依然一意孤行,他只得放弃他。”

    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个人啊,不想当帝王,却是个有野心的臣子,怎么能在半途就倒下?”

    想到卫寒,司离也沉默了下来。

    好半晌,他开口,“谢家那边……需要我留情面么?”

    谢家儿子都拿不出手,却养了两个好女儿,一个嫁了太子,大婚当日便不幸离世,一个嫁了五皇子,方才也已经自缢身亡,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庶长子。

    当权者最恨墙头草,偏偏这个顶级世家就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谢家啊。”想到自杀的谢婉,奚玉棠叹了一声,“殿下看着办吧。”

    司离摇头,“不是说谢家与越家素来交好,是姻亲么?”

    奚玉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殿下管越家作甚?不是该先考虑这是太子妃的娘家么?”

    “……”司离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曾有太子妃的,“那若是越少主……不,是越家主,总是不习惯……”

    “喊多了便好。”奚玉棠知他何意,平和地接过话,“无需在意他,如若他求情,殿下看着办就好。”

    司离点点头。

    两人无言对坐片刻,他站起来,“教主歇着吧,我去外头瞧瞧。”

    奚玉棠微笑颔首,起身目送他离开。

    三年前那一场话别,终究因为突生的事端而令两人再回不到从前。奚玉棠也好,司离也好,都不再是昔日雪山上亲密无间的伙伴,打从命运突兀地折了个弯,司离一跃从玄天右护法变成当朝太子殿下,就好像已经预示到了今日。

    从今往后,他会是这个王朝的九五之尊,而她却只是个披着世家妇外皮的江湖人。

    再无交集了。

    “棠棠……”沈七不忍看她露出那种无法言说的怅然模样,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奚玉棠蓦然回神,转头对好友笑了笑,“我没事,这几日你也累了,今日咱们不住宫里,回府中,这皇宫我是打心眼里不喜。”

    “好。”沈七上前扶了她一把,手腕一翻便顺势切了脉,观她无事,这才开口,“司离的事,以后不要再想了。”

    “我知道。”奚玉棠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顿了顿才道,“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也不该再管了。

    想了想,她忽然看向韶光。

    “去告诉秦轩一声,咱们的人三日之内全部撤出京城。”

    韶光才刚把谢婉的儿子哄得睡着,一听,微微一愣,“三日,这么急?”

    “嗯,超出一日都不行。”奚玉棠不容反驳地说,“你去找秦轩,他知道该怎么做。”

    秦轩、冷一和薛阳几日前便被她丢到了越清风身边,反之,斯年带着暗卫奉命守着自己,想找秦轩,找到越清风即可。从延平帝驾崩到现在,整个宫里上下恐怕无人不识越家家主,想找人,容易的很。

    “棠棠,不至于。”沈七无奈。

    “你别怪我。”奚玉棠看着他,“今非昔比,帝王之心难测。”

    与其天真地希望司离永远记着这份情谊,不如自己学着聪明点。人心最经不得考验,且不提他登位之后,单说他成为太子,就已经和过去的玄天右护法有着天壤之别,奚玉棠还没自信自大到能让一国之君记着他们之间的交情。

    能从夺嫡里杀出一条血路的皇子,又怎么可能用伦常和情分来束缚他?

    司离记得玄天的好,是好事,不念情分,也无从指摘。

    她不能拿整个玄天来赌。

    整个雪山,除了她,司离和沈七的关系最好,从夺嫡开始奚玉棠便不愿他参与进来,也是有着这方面的考虑在内,可如今,沈七当从过去脱离出来。

    他已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神医,司离今后用得到他的地方多的是,观念问题,必须从现在掰扯清楚。

    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沈七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领了这份情。

    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韶光从外面回来,前面则是两个大步向着殿内走来的男人,一个光风霁月青衫飘逸,一个杀伐四溢绛袍裹身,但这样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却还是让奚玉棠下意识蹙了蹙眉。

    于是两人齐刷刷停在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再不上前。

    “棠棠。”越清风目露关切,眼底流转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思念,“身子可还好?”

    “既然身子重,就待在府里,坐镇皇宫少你一个也不少。”卫寒冷着脸道。

    话音落,两人默默挑眉扫了对方一眼。

    奚玉棠怔愣了一下,好笑地开口,“我是不是修身养性太久,让你们觉得我是个琉璃人儿了?这里若是都能出事,你们这些挡在外面的人才是真没用。”

    越清风好笑地摇了摇头,刚想上前,便被自家媳妇喊住,“别,血腥味太重,闻着难受。”

    “……”

    被媳妇明晃晃地嫌弃,越家主顿时一脸可怜兮兮。

    顿了顿,他看向卫寒,正色道,“接下来的收尾就靠卫指挥使了,在下夫人身体不适,先一步回府了。”

    说着,对韶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扶起奚玉棠。

    卫寒黑脸:“……越清风你要不要脸?”

    越清风淡笑着回话:“夫人比脸重要,卫指挥使没成家,不懂这些也情有可原。”

    “……”想拔刀杀人了怎么办!!

    “咳。”奚玉棠出声打断两人飚杀气,“谢婉的儿子,我先带回府,没异议吧?”

    两人的较量倏然停止,齐刷刷回头看过来。

    “毕竟是个无辜的孩子,斩草除根也有别的方式。”她对卫寒眨了眨眼,故意揶揄道,“你来养还是我来?”

    卫寒脸色变了变,沉默着没有开口。

    他虽和五皇子分道扬镳,从同伴变为敌人,但不管怎么说,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内,算是他为数不多可以算得上朋友之人。尽管世人皆称他为冷面杀神,但面对故人之子,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奚玉棠也不过是逗逗他,见他果真左右为难,便和越清风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淡淡道,“交给我吧。”

    卫寒诧异地抬头,发现她并非在说玩笑话,顿时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也好。”

    且不说他前五皇子党的身份,入朝为官,身边却养着一个判臣之子,即便再小心也是在司离眼皮底下,稍有不慎,可能就会给这孩子惹祸上身。

    再说,官海浮沉,明枪暗箭,锦衣司本就是风口浪尖,跟着他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但如果跟着奚玉棠和越清风,那便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司离不会、也不敢动他们,此其一;越清风尽管很讨厌,人品上却信得过,交给这两人,至少不会担忧他们对孩子不好,此其二;第三,世家和江湖远离庙堂,也未尝对这孩子不是件坏事。

    最后则是他的一点小小的心思了。

    孩子毕竟是司煜的,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往后他还能多去瞧瞧,也能……多见一见她。

    想到这里,他看向奚玉棠,“孩子的身份问题我来解决,太子那边大约还要你出面说情,原来的名字不能用了,还要着你们二位为他另取一名……不求视如己出,但求善待。”

    “放心。”奚玉棠笑起来,“你当信得过我的为人。”

    正是因为信你,我才多说了一句。

    卫寒不动声色地咽下了唇边话。

    离开皇宫,回到府邸,沐浴更衣后,奚玉棠半坐在床边想着皇宫里的事,越清风则尽职尽责地用内力为她烘干头发。

    “肃兮,今日我决定收养那孩子,你生气么?”她回头看身后人。

    “气。”越清风默默把她的脸掰回去,“气你为卫谨之考虑。”

    奚玉棠嘴角微抽,“跟你说正经事呢。”

    “说的便是正经事。”越家主一本正经地开口,“那孩子放在你我膝下是最好的结局,这本无需商量,可你出发点是为了卫谨之,我着实不快。”

    “……根本不是为了他好吗!”奚玉棠磨着牙在他腿伤拧一把,“只是结果导向,他既得利益罢了!”

    嘶——

    被家暴的越家主倒吸了一口凉气,揉着被拧的地方无辜地对上媳妇愤怒地视线,讨好地开口,“我开玩笑的。”

    “走开!”奚玉棠一脚踹上他,“给本座滚去睡书房!”

    越清风顺势抓住她的脚踝,动作极为熟稔地为她按摩起了浮肿的小腿,“夫人息怒,不如来想想那孩子的名字?”

    奚玉棠被他厚脸皮转移话题的做法气笑,“我肚子里的儿子你想好叫什么了么?”

    “女儿。”越清风严肃地纠正她,“我已经想好了十余个名,父亲也列了十个左右,等她出生便选一个出来。”

    奚玉棠一脸囧然,“……若是个小子呢?”

    “不管。”越家主难得任性,“等他大了自己取。”

    “……”偏心偏成你这样的父亲也真是难得一见啊越肃兮。

    “懒得理你。”奚玉棠撇撇嘴,不再说话。

    ……

    说是一语中的也不为过,奚玉棠果真在新君登基后的第三日便生下了一个小子。

    据说越家主连看都没看儿子一眼便跑进房里瞧媳妇去了……

    越家这一代的少主是早产儿,生下来便弱弱小小的,沈七不眠不休守了几日,确定这孩子好好的,没有任何不妥,这才放下心来。毕竟父母有前科在,沈大夫不知有多害怕这孩子天生不足。

    越清风久病多年、药罐子泡到大,奚玉棠从小寒毒入体,十几年伤病不断,之后又因走火入魔大病,即便沈七将他们身子调养好,奚玉棠怀了身子以来,他也从来不敢放松过,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万事大吉。

    小少主虽看着比一般刚出生的孩童弱小,但好在一没有不足,二根骨奇佳,即便是比起自己父亲和舅舅都不逞多让,倒是让奚玉棠欣慰不少。

    根骨问题一直是她不忿之事。同样是一个爹妈,奚玉岚根骨好得逆天,她却只堪堪得了个尚好,这一点她不服很多年了。

    国丧期间,洗三礼、满月酒都不能大办,加上他们还在京城而非姑苏,越家难得低调了许多。

    新生儿名字一事,最终还是不远千里从姑苏赶来的越瑄拍板定下,以辈分排,名宁。

    小名则来自越宁的另一个舅舅沈大夫,曰长安。

    奚玉棠指着这个小名笑了整整一天。

    奚玉岚这个亲舅舅直到小外甥满月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从司离登基之前他便忙成狗,如今终于借着先前的从龙之功将听雨阁从司氏脱离出来,也算了去一个心病,倒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听闻小外甥大名小名都已有,也没给他留个空,奚玉岚郁闷了半天,但一听说大名是越瑄的手笔,小名是沈大夫所取,一肚子的不满噗地一下就没了——

    毕竟一个是亲近的长辈,一个是救命恩人……

    唉。

    没地位啊。

    至于越长安小朋友的亲爹……嗯,奚玉岚是没得取名,他是压根不想取。

    据说越家主悄悄把自己给女儿想的名字都好好收了起来,留待下次用,奚玉棠听说后,着实翻了个白眼。

    出了月子,众人便打算回姑苏。彼时新君也已坐稳了皇位,听闻他们要离开,难得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了皇宫,见了见这个本应该叫他一声舅舅的孩子。

    “朕为长安留了个郡王位子。”司离笑着对奚玉棠说道。

    “再说吧。”奚玉棠撇了一眼被逼着抱儿子的越清风越家主,“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他父亲不愿出山,也许以后长安会有不同呢?到时若哭着闹着抱您的大腿感谢您今日之赐,您可别笑他。”

    “教主说笑了。”司离听出了她是在给自己留面子示好,眼底笑意更深了深。

    两人相视一笑,奚玉棠顿了顿才道,“此去不知多久才能相见,还望圣上多保重龙体。”

    不过登基月余,眼前的青年便已瘦了整整一圈。

    想到当年刚成为太子时他也曾这般瘦过,奚玉棠的心便再也硬不起来。

    司离踌躇了一下,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手,“不坐上这位子不知它的个中滋味……教主,我有些后悔了。”

    目光在两人的手上转了一圈,奚玉棠犹豫再三,没有挣脱。叹了一声,她道,“这话,往后莫要再说了,否则司煜真的会疯的。”

    “我知道。”司离垂下眼眸。

    即便自称‘我’,如今也没有人敢再置喙他什么了。

    他上前给了奚玉棠一个拥抱,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声对不起。

    两人一触即分,奚玉棠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便已退回了先前的位子,笑着对上她的视线,转而走向越清风的方向,伸手去抱孩子。

    奚玉棠怔愣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忍不住红了眼眶,只觉鼻尖酸涩得厉害,喉咙深处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的司离。

    终究在方才那一刻,彻底与她诀别了。

    从今后,桥归桥路归路,身份不同,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