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长歌八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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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长歌门世纪宅男杨青月还是没有从他那个偏僻的院子里走出来。

    他把琴递给任知节之后,也不回去洗面束发,就以披头散发的样子往前走了几步,在阳光下伸了个懒腰,似乎驱去了最后一丝倦意。他看了任知节一眼,从门外石梯下抄出一把扫帚,慢慢地走到院中央,弯下腰,将院中之前被任知节战八方弄得的乱七八糟的落叶扫至一堆。

    抱着断了丝弦的琴,看着琴主人扫地,任知节心中愧疚难当,她想了想,说:“要不还是我来吧。”

    杨青月扫地的动作一顿,然后扭过头来看他,唇角微微一勾,说:“做这些,你没有我擅长。”说着,他指了指任知节怀中的琴,提了提手中的扫帚。

    被人怀疑连地也不会扫的任知节眼睛一瞪,正想在院中再找出一把扫帚来为自己正名,杨青月却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说:“行了,你先回去吧。”

    任知节看他披头散发还未换衣的样子,以为他还要洗漱一番,便点点头,说:“待会儿记得来怀仁斋吃烤羊肉啊。”

    杨青月摇了摇头,说:“我就不去了。”

    任知节一愣,正要再问,杨青月却说:“你把琴修好给我送来的时候再给我带一些你说的……”他想了想,然后又笑,“带一些你说的烤羊肉吧。”

    他说完,继续弯腰扫地,他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此时并没有按在丝弦之上,而是持着一把竹枝编制的扫帚,扫帚制作粗糙,远不似古琴那般精致,然而他扫地的动作却异常熟稔,似乎跟弹琴一般,做了许多年。

    任知节想问为什么没有下人来帮他整理院子,但还是憋了回去,杨青月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处于睡梦中便能操琴伤人,武功高强之人还好,若是换做普通人来,像思齐书市那个书商一样被琴音震昏三天三夜那还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想到这里,任知节便点点头说:“那你等我几日,我把琴修好了便送来。”

    杨青月闻言扭过头看他,乱发之下的长眉扬了扬,说:“你可得快一点才行,没有琴我都不能睡觉的。”

    任知节:“……”

    肩负着杨家大爷睡眠质量好坏重任的任知节只得匆匆抱着那把琴冲出杨青月的宅子,临走之前还能听见杨青月的朗笑声从背后传来,那笑声一如既往地笑得她脸黑如锅底。

    她一脚踏出门槛,回过头去看杨青月,杨青月一头散发,一身白色中衣,一手持着竹编扫帚,与长歌门偏偏公子的形象相去甚远,估计在长安城里晃一圈就能收到无数都城人民怜悯他而丢给他的开元通宝。偏偏他又长得英俊,在江南富庶之地养得比常在西域风吹日晒的任知节还要白皙光滑的脸颊,五官精致,与杨逸飞极为相似,眼中却又带了一丝不羁,偶尔含有丝丝戾气,这是其他温文儒雅的长歌门人所不具有的。

    任知节忽然想到之前杨青月所说的,他于梦中踏遍山河,也于梦中与人战斗,她忽然对他梦中的所见所历有了些许兴趣。

    待任知节回到怀仁斋,还没走进院子,便先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烤羊肉鲜味儿,她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如梦如幻的表情,往前走了几步,便能听见院子里隔着围墙都能传出来的喧哗声,她拐进半月拱门,刚好看见周宋仰着脖子,正在吹一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然后小心翼翼地咬下其中一小块儿。

    “师兄!”她叫了一声,周宋保持着咀嚼的状态扭过头去看她,在看见一身银甲红袍的高挑少女怀中抱着的那把古琴之后,他手一抖,整块羊肉从竹签儿上脱落,掉进了他嘴里。

    任知节:“……”

    周宋:“……”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宋忙不迭地吐出那块羊肉,跳着脚呼喊道:“水!给我水!好烫!烫死我了!”

    一个长歌门女弟子忙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他,他捧过木瓢便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这场小意外引起院内其他人的注意,众人原本正各坐在胡凳上吃着烤肉,此时都看着周宋直笑,韩非池嘲道:“瞧你那馋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歌门闹饥荒了。”

    周宋总算缓了过来,他放下水瓢,下巴上还是湿淋淋的,他委屈地说:“我才不是嘴馋呢。”他转头望向任知节,“是师妹吓到我了。”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站在院门口的任知节,只片刻,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大了,嘴巴也微微长大,幅度可以塞进一个鸡蛋,只有双目蒙着绿纱的康念十分好奇地问:“怎么了?知节怎么了?”

    一脸懵逼的任知节:“……”

    此时她也很想问到底是怎么了。

    坐在树下,一袭白衣翩翩,手中并没有羊肉串这等画风不符之物的杨逸飞在看见任知节怀中抱着的古琴后,略微一愣,随即笑道:“知节师妹抱着的这琴,看断纹和漆,是兄长的吧?”

    任知节点点头,说:“嗯。”

    她话音刚落,院中一个长歌门男弟子已经惊讶出声:“大爷将他的琴送给了知节姑娘?!”

    院内众人大惊,任知节循声望去,那男弟子正是周宋之前说的对长歌门内大小八卦熟记于心的张婉玉之徒林文成。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伸出尔康手:“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天,任知节不仅献出了在怀仁斋养得油光水滑的白山羊一头,还献出了使长歌门上下激情满溢奔走相告喜闻乐见的八卦一条。

    虽然当天任知节急急忙忙地将事实原委说了一遍,但大多长歌门人还是选择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等任知节第二天抱着琴前去千真琴坊寻找长歌门斫琴大师崖牙时,一出怀仁斋的门,一个绿影便冲了上来,任知节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绿裙女童抱住了她的腰,头埋在她胸前,闷声说:“知节姐姐,你是要嫁给大爷了吗?”

    任知节木:“……”

    她一手挑着女童的下巴,将女童的脸从自己的胸口处解救出来,看着那张泫然若泣的小脸,她笑了笑:“才不是呢,知节姐姐会一直带着你玩,才不会嫁人呢。”

    ……那也得嫁的出去啊,任知节心中泪流满面,如果爱情线允许百合线通关的话,她早就成为屹立于顶端的不朽神话了。

    女童破涕为笑:“那说好了,知节姐姐不要嫁给大爷。”

    任知节点头:“嗯。”

    女童欢呼:“知节姐姐最喜欢我了!”

    任知节微笑:“嗯。”

    女童又埋胸:“我长大了就嫁给知节姐姐!”

    任知节:“……”

    攻略同性荷尔蒙越来越强大了,连萝莉也不放过,好可怕啊!

    把女童送回徽山书院,看着那群绿裙飘飘的小女孩们一边心不在焉地跟着夫子念书,一边时不时探头往这边看,任知节就觉得心好累。

    她揉了揉女童的头发,小姑娘梳了个双环髻,刘海儿细碎,异常可爱,一双大眼睛直直望着她,眼中满是憧憬。她不由得心中柔软,弯下腰,柔声道:“这次夫子没有罚你,可不代表下次不罚你,戒尺打在手心上可是很疼的,知节姐姐以前被打得可惨了,所以以后可不能随便逃学了,知道吗?”

    女童皱了皱鼻子,看向任知节怀中抱着的琴,说:“我是听别人说大爷把琴送给知节姐姐了才……”

    “才不是呢。”任知节笑笑,“别听他们胡乱说话,大爷不是随便送琴的人,我也不是会弹琴的人,送琴给我,无异于使此琴从此高搁案台,徒自生灰而已。”

    女童歪了歪头:“那知节姐姐喜欢什么呢?”

    任知节想了想,笑道:“我喜欢骑马,也不仅仅是骑马,还要与同袍们一起策马驰骋,不是奔赴于战场厮杀,而是以马蹄丈量我大好河山。”

    女童愣了愣,似乎是没听懂她的话,她笑笑,揉了揉女童的头发:“若有机会,待你长大一些,我便亲自教你骑马,听骏马嘶鸣,任凛风扑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呢。”

    小姑娘听她说得美妙,便用力点头:“嗯!我一定会好好学骑马的!”

    看到小姑娘小跑着跑向夫子,任知节笑笑,便转头离开了徽山书院,在走到院门口是,才看见门外站了个人,身量高挑,白衣翩翩,相貌俊朗,气质温润,正是她大师兄杨逸飞。

    她愣了愣,才道:“逸飞师兄怎么在这儿?”

    杨逸飞笑笑:“闲来无事,来看看这群小调皮书读得怎么样。”

    任知节转头看向那群摇头晃脑跟着夫子念书的小孩子们,便笑着说:“逸飞师兄小时候也在徽山书院念书吗?”

    杨逸飞点点头,似乎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笑了笑:“那时每日苦恼于自己右手无法握剑,所以并没有好好念书,没少被夫子用戒尺打过手掌心。”

    任知节听他说到戒尺打手掌心,便笑了起来,她幼时居住在天策府时,跟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将士们在朱剑秋办的学堂上课,朱剑秋原为文学馆主簿,后来被府主李承恩看中加入天策府,拜录事参军一职,学问极好,算是天策府一群急性子大将中的一股清流。只是她并不喜欢每天读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经常跟师弟师兄们逃学去练枪或者去洛阳城里玩,每次回来也不是一顿戒尺就了事的,朱剑秋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背诵《战国策》,背出来就放回家去吃饭睡觉,背不出来就是一顿戒尺伺候。

    任知节经常双手通红地回家,皇甫惟明心疼外孙女,可又不能放任她,只拿出一柄银枪,说:“此枪名为傲雪贪狼,我年轻时所用,你若是得了朱参军的夸奖,我便把这柄枪送给你。”

    傲雪贪狼枪是皇甫惟明年轻时所用,精铁铸成,长一丈一,重四十六斤,随年轻的皇甫惟明征战沙场,战功彪炳,几十年过去,枪刃依旧闪着刺目寒光,仿佛一击而下,便能劈开山河,斩裂乱世。任知节当即口水就流了下来。

    为了这把枪,她还是苦学了一阵儿,师兄师弟再叫她去洛阳城玩她也不去了,每日就随着朱剑秋摇头晃脑的背书,学堂里经常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为此朱剑秋也笑着摸着胡子夸赞了她一番,使她如愿拿到了傲雪贪狼枪。

    想到自己曾经也是学霸过一阵儿,她便笑着问杨逸飞:“那逸飞师兄便一直被夫子打着手心吗?”

    杨逸飞摇摇头,道:“后来,兄长说他自幼就在院子里看些志怪杂谈,都不知道徽山书院的夫子讲的课是怎样的,便问我下学之后能不能来教教他。于是我便一改往日漫不经心的样子,夫子说的每个字我都认真记在心里,一下学便飞奔去兄长的院子,将夫子讲的课再讲一遍给他听。”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后来我才知道,徽山书院中自有武艺过人的夫子前来给兄长授课,兄长之所以向我提这个要求,无非就是让我好好念书,别老是被打手心。我生了气,问他为什么骗我,他说,手疼的时候就不能练琴了。”

    说着,他抬起了手,他的手与杨青月相似,或者是擅琴之人都有这样一双手,白皙纤长,指节柔和。任知节看着他的手,只觉得当时夫子对着这样一双手居然也能打得下去。

    “所以,也是兄长把我从当时那样浮躁的心境中解救出来的。”杨逸飞叹了一口气,看向她,说道:“知节师妹是要去修琴吧?”

    任知节抱着杨青月那把断掉的琴,点点头:“我对琴一窍不通,便准备去拜托崖牙。”

    杨逸飞笑道:“其实擅琴之人大多都会修琴,兄长也是。”

    任知节一愣:“……那他赖上我?”

    杨逸飞伸手,避过她高耸的发冠,揉了揉她的马尾,笑着说:“所以说,兄长应该挺喜欢你的。”

    任知节直接懵逼:“……”

    她伸出尔康手:“不!逸飞师兄!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杨逸飞笑意更浓,他拍拍任知节的肩膀:“我来帮你修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