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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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叶檩自然也是疼爱润润的,他们家润润乖巧,轻易不会求让人为难的事,一旦她说出来,自然是心里非常非常想的了。

    不过叶檩本来却也是不愿意让她去女学的,倒不像润润觉得那样,是觉得她会在同龄人中惹麻烦,而是觉得润润一派天真,赤子之心,去那等形势不明的地方,总是让人不免担忧。

    再一个,就是因为敬安郡主之前已经知会过他,蓁蓁肯定是要去的,他不愿意同时让两个女儿送到同一个复杂的地方去。

    或许也只有在后院的女人们看来,这只是皇帝推行的一次学堂方面的改革,给了女子们更高的晋升机会。但她们也同样看不到,皇帝整治京城宗族关系的决心有多大。

    前头国子监已经集合了满京城的荫生,现在再办个女学,想在孩子们的婚事上做些手脚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对上女儿饱含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叶檩却怎么也硬不下心肠了。再回想白日里老师的那一番话,想想自己这半生过来都是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今上有不昏聩,没道理去为难自家女儿。润润又不像蓁蓁那样,是被母亲期待着去争什么的,想来也并不会陷入什么麻烦。

    说起来,连蓁蓁,他也是不希望他去争那样一个位置的。

    一国储君,到底还不是权利最顶峰的那个,却已经担起常人无法理解的风险和责任。

    虽说太子从小坐上了储君的位置,母后精明强干、稳居中宫,身边还有个亲兄弟扶持,下面的兄弟也都跟他差上两三岁。

    可夺嫡之路,自古就是变数奇多,父子反目、兄弟倪墙的情形,古来已久。其中之凶险,绝非外人可窥的一斑。

    若他跟敬安郡主的夫妻关系和睦,大可以劝上一劝。可偏偏他和敬安郡主的关系已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绝不是短期内就可以转圜的。

    而且信王爷至今还没有世子,皇帝也没说给信王爷唯一的孙女——蓁蓁封个县主,也难怪他们卯着劲要把蓁蓁腿上那样一个位置。

    女儿母族强势,也绝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

    叶檩轻轻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他都是心疼蓁蓁的,小小年纪就过的那样沉重,再看看眼前润润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轻咬着嘴唇的紧张模样儿,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既然润润想去,那咱们就去!”

    已经有个女儿过的不顺心,总不能教另一个也不如意。

    得到了爹爹的允许,润润开心地轻叫了一声,原地蹦了几下,然后才想起来什么,站稳脚步,侧身给屋里的长辈道了个万福。刚才他二哥才说过的,再外面吃饭走路样样都有人瞧着,若是失了仪度,也是要教人看笑话的。

    可脸上的笑容确实藏不下的,精致的眉眼弯弯,花瓣似的的小嘴唇一排白亮的小贝齿整整齐齐的,看着就让人不禁跟着开心。

    老太太将润润搂到怀里,也是帮着一起开心,“明儿我就让半夏去库房里找几匹好料子,给润润裁上几身上学堂的新衣服。”

    其实润润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的衣服本就比几个哥哥姐姐多一些。也是老太太心疼她,恐府里有拜高踩低的奴才见润润没了亲娘,敢短她的吃用,所以她的用度向来是跟老太太屋里一手包办,跟她一致的。

    “新衣服不要了,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呢。”润润绞着手指,不太好意思地说。

    老太太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个鬼灵精,自己变着法讨我的东西不算,还帮你兄弟姐妹要。行行行,都依你,给你们几个小的一人做几身新衣服上身。”

    润润厚红着脸拱进了她祖母的怀里。

    叶瑀起哄道:“那我们不是都要谢谢妹妹,拖了妹妹的福,我们才有了这回的新衣服!”说罢夸张地起身给她作了个揖。

    满屋子里的没有不被他这抖机灵的劲儿逗笑的,润润的小脸越发红了,连带着耳根子就要熟透了。

    叶檩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几个人,竟没有一个担心润润考不上的。这女学好歹是第一届,是最惹人注目的,既然特地强调了考核这一项,想也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过。

    不过既然大家都那么好的兴致,他眼下提出来倒是扫了兴。不妨等过几日考核前再去探探风声,看具体是考核什么,再让润润准备不迟。

    -

    所以当眼圈泛红的老太太,带着同样眼睛红红的润润来根自己说,让他帮着润润作弊的时候,叶檩还真是措手不及。

    当然老太太开头说的也挺隐晦:“咱们润润年纪小,从小没了亲娘,多是她姨母和我在养着,你也知道,她姨母本是有些严厉的,是我心疼润润,一直没舍得让她吃苦,六岁了,还没开蒙,前几个月才开始写千字文描红……这事你要怪就怪我,是我误了润润……”说着说着就轻声哭了起来。

    润润脑袋有些懵懵的,不同于她祖母哭红的眼圈,她的眼睛是熬夜熬的。

    前几日她爹跟她说,出题的范围到现在还一无所知,但袁皇后向来重视女子的道德学问,这次想来考的也大概就是《女训》《女戒》之类的。

    润润字还没有认得许多,不过她在人情上虽然还像个一派天真的孩童,学起东西来倒是很快。不过才几个月的功夫,许多常用字都已经认得。现在如意的信寄过来,她一个人就能认得一半。其中虽然也有如意知道她才刚开始学认字,写信的时候尽量用了白话,另一方面也跟她的聪明和这段时间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当然润润的努力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而是卢青兰见润润从宫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询问起来她才知道润润是遗憾没有交到其他朋友,还被别人讨厌了。

    卢青兰劝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古来已有,说的就是什么样的东西归什么样的东西,什么样的人归什么样的人。像你说的‘如兰’那样,她故意来找你的茬,用你的名字开玩笑,那么如果你跟她在一起,很有可能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润润想变成那样的吗?”

    润润摇摇头,她只跟如兰说了几句话,如兰就不喜欢她了。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就觉得被人得罪了她,要去找补回来。

    “那就是了,”卢青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所以啊,我们润润不想跟那样的人当朋友,为什么要觉得不开心呢?”

    润润听懂了,点点头,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记到心里。

    后来就引申到,她觉得如意和太子表哥都好厉害,那如果她想跟他们继续当朋友,就也得继续努力,变得厉害些呢?

    前几天润润刚给如意回了信,说自己爹爹已经答应了。

    如意下午就托人捎来了回信,也很高兴,还在信里计划着以后一起做这个,做那个的。

    这两天,她知道了还有考试,虽然知道自己的学问很有可能考不上,却还是愿意为了如意去努力的。

    无奈这些东西对一个六岁的,刚启蒙学字的润润来说,也太过艰深,张嬷嬷给她讲了好多天,她白天都很用心地记住了,到了第二天,却总有许多不记得的地方。

    渐渐地,润润就不太敢睡觉了,每天睡前都故意喝上很多的水,这样半夜肯定得起夜两三回,这样醒了,她就强忍着困意不睡。要是真困了,她就想想如意的好,再不行,就掐自己的胳膊,这样撑到第二天起来,她再喝上一盏浓浓的茶,中午睡个囫囵的午觉,倒也不是特别困。

    入了夏,天也热了,卢青兰很少再跟润润睡在一起,两人虽然在一个院里,也不在一个屋里。

    是以,这几天一直没有发现润润这样的做法。

    要不是今早起来,她被发现发起了烧,眼睛又通红通红的,府里的大夫又确认诊出她是劳累过度,还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有人知道。

    老太太和卢青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追问起来,润润才道出了实情。

    两人心疼得无以复加,竟不知说她什么好。

    老太太当时就转头抹眼泪去了,就是向来要强的卢青兰,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润润也害怕,怕祖母和姨母这样就让她继续学下去了,睁着熬得通红的眼睛,白着小脸,一只小手拉住她俩一人一只手,轻轻摇了摇,哀求道:“好祖母,好姨母,你们别不让我去了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乖乖的,再也不做这样让你们操心的事情,这回就让我努力试一下……就试一下好不好?”

    老太太和卢青兰怎么舍得浇熄她的一片赤城。

    最后还是老太太有了决断,让丫鬟给润润穿好衣服,梳好发髻,就带着他来了前头书房,找了这天正好休沐在家的叶檩。

    叶檩见老太太掉了眼泪,向来活泼的润润脸色苍白,小眼通红,眼神还有些呆滞,一时也不明白这是为了哪般。

    现在的润润前一会儿刚喝过宁神的汤药,一时犯起困来,显得有些呆呆的。

    叶檩看看女儿,又看看老母,最后只得求饶道:“母亲有话,但凭吩咐,只是切莫再这样哭下去,既哭坏了眼睛,也折煞了儿子。”

    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止住眼泪将润润这几日的事情同他说了,又接着道:“你是袁首辅的入室弟子,他又是当今国杖,你若是有这个能力,也可怜可怜孩子的一片赤城……”

    叶檩这才明白,老太太这是让他想办法走后门呢。

    亏他前几日还觉得自己一生坦荡,没成想居然眼下就来了件需要他投机取巧的事。虽说这问一问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老师想来稳重,能说的会同他说,若是不能说到大不了也就是训斥他一番,也不会闹大。

    可想他前半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叶檩也有些纠结。

    老太太见他不肯应下,眼泪又跟不要钱似的滚了下来,润润在旁边困得已经立不住了,摇摇欲坠的。

    叶檩一咬牙,只得对着老太太弯腰倒底,作了个揖。

    “儿子明白了,这件事儿子权且是试上一试,若是不成,母亲也切莫责怪。”

    老太太掖了掖眼角,“责怪是说不上的,只是你既是润润的爹,你要是忍心见润润这样下去,便不努力做什么也是无碍的。”

    简直是要把同样心疼女儿的叶檩逼的不知如何是好。

    -

    叶檩纠结了半日,却还没想好怎么寻个什么由头去拜访老师。

    上次他心中无愧,只是满心的不解,所以没有下拜帖,直接去的袁府。

    这回他是有求于人,行事反而不敢那么莽撞了。

    不过回想起老母的女儿状况,叶檩也只得硬着头皮去了袁府,反正过不久就是端午了,他去走动走动也属正常。

    袁靖自然欢迎他来,两人饮酒赏月,无话不谈,宾主尽欢。

    席间,叶檩面露难色,终于还是启齿道:“学生有一事,说来惭愧,也不知当不当问老师,若是老师觉得学生唐突,责骂也无妨。”

    袁靖笑却并不言语,其实心理自然也知道他为何事而来。之前他的小女儿——成国公夫人已经派人给他捎了一封信,让他给叶檩带一句话。

    成国公夫人自然是记挂着如意这么个讨喜的小伙伴的,只是不愿意让如意去带话,不想她俩的友谊因这件事其变化,这才想着透过他们这层师生关系来透露一些讯息。

    袁靖坐到首辅位置,早年虽然被先皇贬谪到了陪都一阵子,但当今登记后,又给迎回来重新坐上首辅的位置,他国杖的身份是一层原因,其能力自然是另一层原因。

    不过人临老临老,也有了几分孩子气,他也是想看着向来严肃冷硬的叶檩,为了自家女儿求人会是怎么一番光景。好在不是送礼送人情的那么恶心人,还是以学生的身份虚心求问。也算是对他的信任和尊重。

    叶檩见老师迟迟没有回到,脸上也是火烧火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刚想起身给老师行礼道歉,袁靖却把他拉住了。

    “便是你不问,隔两日我也是要派人去你府上的。”袁靖老神在在,“话是成国公夫人让我带的,只有一句——莫问,莫忧。”

    叶檩脸上的热度这才退了下去,不过还是恭敬地起身对着他行了一礼,“学生谢老师提点。”

    袁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难怪他家如意爱在口舌上欺负那些个嘴笨的,这欺负老实人的滋味儿,还真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