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

推荐阅读: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一秒记住【思路客小说 www.siluke8.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四月十五,京都望月酒楼。

    顾景岚一早就收拾停当赶了过去,推开雅间的门,户部尚书沈瀚早已等在了那里,一袭青衣,执酒把盏,好不潇洒从容。

    ——当年他拿了夫家的休书离开,并未再回那个算计他的家族,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个宅子,独自住了下来,二十年里,一步一步,从户部一个小小的七品主事,做到了正二品的六部大员。

    现在他不过四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面容儒雅俊逸,虽不复当年的秀丽,但更添成熟稳重——当时光褪去他身上的锋芒毕露,如今的沈瀚,更像是山泉边被水流打磨经年的鹅卵石,光华内敛,温润如玉石。

    见顾景岚推门进来,沈瀚回头看他,道了一句:“陆状元来了?”

    他站起身,给对面的酒杯斟上了酒,递给顾景岚,先敬了他一杯:“御书房内一番直言,本官已知晓,还要多谢陆状元了。”

    “当不得大人这番谢。”顾景岚一杯干掉,顶着一张冰山脸道:“伽岚不过说了实话,承蒙陛下信重,方才促成此事。”

    沈瀚看他一脸的面无表情,又见他一杯把酒干到底,想起来陆三不喜言辞的传言……这才笑了笑,道这陆三还真没有给自己摆脸色。

    虽然这幅性子在官场很难混的开……不过,正好对了他的胃口。

    “今日请状元前来,也并非无事。”沈瀚笑着摇了摇头,“陆状元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虽说事已初定,但仍有变数……日后,还免不了请状元在陛下跟前多多周旋。”

    沈瀚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请求,就看见顾景岚愣在了原地,稍许后才看见他反应过来,却并不同他推诿或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反而极其郑重的站了起来,同他行了一个文人礼:“大人言重,若能尽绵薄之力,伽岚定不吝言。”

    定不吝言……听闻陆三张嘴吐不出三句话,沈瀚在心里轻轻的笑了,看来这小子还真是给了他一个极重的诺言。

    *****************************

    沈瀚几乎是那一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他干掉一杯酒,若无其事道:“本官听闻,原本陆状元欲往户部来?”

    “确是如此。”这也算是原身一个小小的心愿吧,顾景岚想。

    “不知状元爷来户部想做些什么?”沈瀚把盏轻笑。

    顾景岚愣了一下,旋即离开自己的座椅,走到沈瀚面前站定,收敛神色,垂手郑重行学生礼:“——来学尚书大人安生立命之本。”

    “哈哈!安生立命之本!答得好!”沈瀚转过头厉色看他:“你可知本官安生立命之本为何?!”

    顾景岚不语,微微笑着地同他对视,一脉从容,神情不变。

    十六岁的少年容色秀丽,眉目侬艳,然面无表情,神色冰冷,静静的看着人的时候宛如九天之上的玄女,可望而不可及,那嘴角稍稍一勾,便是惊艳天下的殊色。

    沈瀚几乎感觉心里被压下的悲哀一层层翻涌上来,那种无力的悲哀和愤怒,甚至可以说是怨愤全部都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勾起了他少年时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怨愤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多陌生,浓烈到愤世嫉俗的恨意让他狠狠皱起了眉头,他这才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竟也是强烈抱怨过世俗的不公的。

    只是他现在已经足够平静与从容,不会再去做这种无谓的抱怨与强求了。

    陆家这位小状元十六的时候便有这幅颜色——这几乎是他将近四十年来所见之最,其实并不难猜测对方的真实身份。

    他年少的时候,同样容色出众,也因此招了祸患,被算计到嫁为□□。

    即便后来才华再如何出众,仿佛只要他们生下来是个哥儿,那便是个过错。

    ******************************************************

    “陆状元若是不惧流言蜚语,日后有空,便多来本官府上走上几着吧。”沈瀚淡淡道,压下自己心中翻涌的回忆,他看着顾景岚的目光堪称宽容,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

    世情苛刻,人世艰难,你我既为同类,助你一程又何妨?

    “本官没什么可教你的,你是状元之才,而我当年即便是中了进士,也不过二甲。”沈瀚道:“我生在商贾之家,唯一一样称得上是才华的东西……便只有一手以钱生钱的天分。”

    “所谓安生立命的本事……”沈瀚站起身,负手而立,冷笑一声道:“我沈瀚之所以在朝堂上腰杆挺的笔直,满朝文武,无人敢对我有分毫置喙——所凭借的,不过是十年之内,让国库的银钱凭空翻了一番罢了。”

    一番话虽然云淡风轻,但是顾景岚从其中听出了他极其强大的自信。

    顾景岚想,不怪他是原主最敬佩的人,在这个对哥儿如此苛刻的世俗间,沈瀚凭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确实让人钦佩。

    他的内心是真正的强大无畏——既天不予我,那我便自去取!

    沈瀚回头看着顾景岚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叹了一口气,告诫他:“唯有一点,望你多多上心——你既已年满十六,自己的婚事,还是要自己多多留意才好。”

    ——莫要如我当年那番,看错人,信错人,生生被人轻贱了。

    *********************************************

    这边的谈话谈到一半,守在门口的顾景岚的小厮却突然敲起门来,敲门声一下接一下的响起,急促的很。

    “进来。”沈瀚道。

    小厮一进门就跪在顾景岚的面前,面色焦急道::“三、三爷!太夫人摔了一跤,现下已是快撑不住……您、您快回去看看吧!”

    顾景岚立刻变了脸色,朝沈瀚匆匆告辞,便往回赶。

    雅间里,沈瀚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把玩着手上的酒杯,轻轻笑了一声:“如此,那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了。”

    如若陆家老夫人真的去世,顾景岚身为陆家嫡系子孙,势必要守孝三年……这婚事,三年内,确是不用担心了。

    他转着手上白瓷的酒杯,看着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雅间,摇着头叹了口气,有些寂寞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来以后,终于不缺人陪他喝酒了。

    那笑容清浅到倏忽即逝,透露出了浓浓的,孤独萧索的味道。

    沈瀚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喝,端着杯子看窗下人潮如织,行人来来往往,忽地,他的目光顿住了——只见人群中,有一人玄衣鹿靴,始终站在原地不动,抬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沈瀚嗤笑一声,直接关上了临街的窗。

    ——二十年了,那人还是那么自以为是。

    ********************************************

    陆老夫人去世了,全府上下一片缟素,国公和陆家子辈在朝为官的五人,全数递了折子丁忧,胤元帝看着顾景岚递上来的丁忧折子,想着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如今却要为别人守孝……他就莫名的心很塞。

    原主对这个老夫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应当说,原主对这陆府里的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归根究底,这府邸里的人都把原主当外人,也不怪他养成了一副冷心冷面的模样。顾景岚替原主守好了孝道,但要说多少悲伤,那是没有的。

    至于陆元劭——这小子八年来在陆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过问过,直到顾景岚出现。

    他要是把陆府这些人放在心上,那才有鬼了。

    顾景岚在自己的院子里支了一张木架,煮酒烹茶,递了一杯给陆元劭:“我既丁忧在家,这三年便好好教你读书,你莫要让我失望。”

    陆元劭暗地里偷偷打量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得大房二房两个嫡女的气质涵养在小叔面前那就是个渣渣——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赏心悦目,对,赏心悦目!

    陆元劭使劲的点点头,想到未来三年小叔不用早出晚归,可以天天和自己待在一块儿,心里就一阵欣喜,甚至对陆老夫人,都没有那么怨恨了。

    景岚还派人出去请了一个大夫和一个武师。大夫三天上门一趟,据说是给七少爷看诊的,武师则每日下午上门,教陆元劭习武。

    陆元劭便过上了早上两个时辰由小叔亲自教导读书,下午两个时辰由武师教导习武,晚上再有一个时辰由小叔给他念一些书的日子。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三月便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刻苦学习,陆元劭早早地就把基础的字给认全了,已经可以自己去看一些书了。

    他最喜欢的就是小叔给他念书的时候了——少年的声音清朗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沙哑,特别的好听,那些书上的典故被这样的声音念出来,他听一遍就理解透了。

    陆元劭将这归功于是小叔给他念书的缘故,完全不想居功。只不过当他能自己看书的时候,小叔就让他自己看书了,虽然听不到小叔的声音,但是,能和小叔一起,静静地看一个时辰的书,倒也不错。

    有些时候他抬起头,便能直接看到小叔专注的侧脸,从额头到鼻梁的线条精致完美,眼尾轻轻地勾着,长睫浓密卷翘,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鼻梁下嘴唇殷红,像是染了最上等的胭脂。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身,走到小叔的身后,就能在他微微垂着的脖颈处,看见一颗若隐若现的琉璃红痣。

    那红痣会流转着微微的光泽,朝他打招呼。

    陆元劭有些不满足于早上晚上的三个时辰同小叔在一起,便去同顾景岚说他不要习武了。

    顾景岚正在看书,闻言卷起书本赏了他脑门一下,语气淡淡的:“说什么胡话呢。”

    他淡定的看着书,无视某只小兔崽子:“武师既说你习武天分极高,那你便给我好好学。”

    “——来日投身沙场,说不定还能自己挣个爵位回来。”他随口道,这小子既然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未来肯定机缘不少,他得帮他把基础打扎实了。

    *********************************************

    顾景岚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往户部尚书沈瀚的府上去,两人都对他隐藏的身份心照不宣,沈瀚很用心的在教他,而顾景岚自然是很用心的在学——他当演员,本来就是需要不停的学习的,每一个角色都会有不同的身份,只有深入体会到他们的生活,才能真正了解角色内心的悲喜。

    有学习的机会,他向来不放过。

    外界流言纷纷,他嗤笑一声,懒得理会。

    那些不堪的污言秽语愈演愈烈,顾景岚心知肚明背后是谁在动手脚……他不由得就想起了沈瀚在望月楼同他说的那句话:“我沈瀚之所以在朝堂上腰杆挺的笔直,满朝文武,无人敢对我有分毫置喙——所凭借的,不过是十年之内,让国库的银钱凭空翻了一番罢了。”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这些流言,不堪一击。

    而在遥远的江南,顾景岚派出去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江苏扬州岚贵人的老家,于一个当年见过岚贵人的画师手里,拿到了她少女时期的画像。

    画像卷轴被小心翼翼的保护好,快马加急连夜送来了京城。顾景岚打开卷轴,看着画像中巧笑倩兮,天真无忧的少女,忽地,心底涌出了莫大的悲伤。

    原身的悲伤从心底一层层汹涌而出,像是月光下的潮汐,一下下地拍打着他的心神,让他感同身受。

    与画中人七成相似的眉眼让他笃定,岚贵人,就是他的生母。

    ——那位本该是先帝的妃子,最后却和当今圣上生下了他的生母。

    他忽然迫切的想知道当年的真相。

    时间终于走到了七月初八,顾景岚换了普通的衣裳,去了京郊石林。

    苏槿慧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偷偷从宫里溜出来,按时在那里等他。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转过身,看着这个名义上自己的表弟——纵然衣裳简朴,面无表情,却已然风华俊逸,令人望而惊艳。

    长久长久,苏槿慧才叹了一口气:“同我去祭拜一下你真正的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