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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好酸。

    当顾朝歌终于从某只邪恶大蜘蛛的洞穴里逃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手真的好酸啊!

    为什么会要那么久才降旗啊!

    “真想现在就把你吃了,不过……”伊崔喑哑的嗓音带着轻微的喘息,至今她一想起来还会脸红心跳。

    “不过我有耐心,成亲之后再说,不迟。”

    不迟,不迟你就放开我,自己来嘛呜呜呜……顾朝歌觉得手酸,又作贼心虚,怕被别人看出端倪,于是将手缩在袖子里,低着头一路走得飞快。她心思在别处,走路不看路,“砰”的一下就撞到了别人。

    “丫头,低头找银子呢?”是老吴的声音。自从伊崔给了他一笔丰厚的养老银钱之后,他已经决定定居锦官城,并且提前步入老年生活,每日喝茶聊天养老,很少再跟着顾朝歌出诊。不过今日他回来,是因为得知一件有趣的事情,特地回来和顾朝歌说一声。

    “文家倒了,你知不知道?”老吴略微知道一点顾朝歌的师父和文家的渊源,所以是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告诉顾朝歌的:“文家家主文伯扬,和他弟弟文叔扬一块,都在大牢里关着呢,你不妨去见见他,肯定很有意思。”

    顾朝歌吃了一惊,她想起先前赵南起来过,大概便是来说这件事情的,不由得感慨:“赵将军好迅速。”

    “哪有那么容易,明面上倒了,但是底下盘根错节的势力,还要清剿好一段时间吧,”老吴分析道,“不过文伯扬想要出来,怕是不可能了,谁让他和咱们做对呢。”老吴嘿嘿一笑,得意自己站队正确,留顾朝歌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他把手背在后头,晃悠着走了,他下午还约了牌友玩儿呢。

    老吴这个消息来得很是时候,顾朝歌还真的有些想见文家这位家主,文伯扬。

    伯仲叔季,她的师父妙襄公,原名文季扬。

    *

    对顾朝歌而言,想要入牢去看望一个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锦官城里,赵南起的副将们几乎都认识她,而赵南起手下的士兵们也很多在扬州瘟疫或者在伤兵营受过她的恩惠,或者帮她做过事,认识她。顾朝歌想去大牢看看文家新被关入的家主,甚至不用和伊崔说一声,便被负责此事的校尉亲自领入,全程陪同。

    文伯扬被关在大牢第二层最里间的重牢犯区,校尉陪着顾朝歌进去的时候,路过文叔扬的监牢。这位当年风光无限的松斋先生,看见顾朝歌走进来,立即双手扒到牢门上,努力把头伸出去,近乎乞求地嚎叫着:“顾大夫,顾姑娘,顾菩萨,行行好,看在我们曾经同桌会盟的情分上,帮老朽一把,放我出去啊。我保证此生再不行医,给你做牛做马都成,好不好?”

    他那曾经仙风道骨的白胡子和白头发,如今染了灰尘泥土,不加打理,乌七八糟,看起来真的就是个糟老头子而已。文家在押的所有人中,他是被关得最久的,而且曾经差点被人救出去,最终又回到牢中,给他希望又让他绝望,让他比其他在押者的崩溃速度要快许多。

    校尉侧身挡住文叔扬的脸,对顾朝歌做了一个手势:“顾大夫,这边走。”

    顾朝歌犹豫一下,摇头道:“等一下,我想问他一个问题。”

    她绕过校尉,走到文叔扬的牢门前,离他一丈的位置站定:“松斋先生,张遂铭的死,和独参汤有关,这件事你是清楚的吗?”

    “张遂铭?不,不,我不清楚!我的独参汤绝不可能杀人!”文叔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没罪,我没错,顾姑娘求求你救我出去啊!”

    顾朝歌又问:“既然你认为独参汤没错,张遂铭病重的时候,你为何要私逃?”

    文叔扬噎了半晌,又开始摇头:“我没有私逃,是为张王寻仙药去的,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药未寻到,张王却仙逝了!顾姑娘,老朽一向以悬壶济世为己任,每年都会施斋赠粥的啊。如我这般的好人,不该被关起来,不该被杀头,对不对,顾姑娘救我!”

    顾朝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等他把话说得差不多,她方才道:“以张遂铭的体质,喝独参汤非但不补,还会将邪气内藏无法发散,从而置他于死地。我给他诊脉的时候发现了,但是我没有说,可以说,我是杀他的人之一。”

    文叔扬愣了愣,忽然指着她哈哈大笑:“是你杀了张遂铭,不是我,我没罪,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校尉见状,摇了摇头,拦在文叔扬面前,护着顾朝歌道:“顾大夫,他神智不清了,您小心些。见文伯扬的话,请顾大夫往这边走。”

    第二层的监牢里关的人并不太多,也很安静,走近最里面的重监牢,一个衣着整洁干净的老者,盘腿坐在木床之上,听见顾朝歌来的脚步声,方才缓缓睁眼,并不意外的样子。此处离关文叔扬的地方不远,刚才的对话,这位文家家主,大概听得一清二楚。

    “你就是季扬那小子收的徒弟?”

    文伯扬缓缓开口,中气十足,老神在在,不像是在押重犯,倒像在审问犯人。

    不等顾朝歌开口,他便哼笑一声,道:“果然和那小子一个德性,草菅人命。”

    “不许诋毁我师父!我师父行医救人半生,从未于人命上轻率!”顾朝歌本来还觉得这位家主颇有风骨,一头乌泱泱的黑发,皱纹很少,保养得宜,看起来比文叔扬更像要成仙的。

    可是他一开口就是诋毁自己师父的话,想想自己师父被赶出家门后餐风露宿,做着最辛苦最底层的铃医,游走江湖半生而无甚积蓄,头发早早就已花白,皱纹爬上眼角。好不容易得圣召入京,却因为宫廷阴谋而无辜枉死。

    而这位文家家主呢,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这些年生活得十分顺遂。

    锦官城的地头蛇,石威罩着,尽情作威作福,能不顺遂吗?

    顾朝歌冷笑一声,怒气无端涌上心头。她的脾气好得令人发愁,几乎不与任何人生气,软得一塌糊涂,可是性子再软和的人也有逆鳞。

    妙襄公就是顾朝歌的逆鳞之一。

    “若不是你弟弟一碗忽悠人的独参汤,张遂铭也不至于那么早死,医术如此低劣,竟也敢打着文家的招牌出去骗人。不知道是谁草菅人命。”

    文伯扬淡淡道:“小丫头片子好利的嘴,老夫如今羁押于此,也只好任你羞辱。不过,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顾朝歌扬了扬下巴:“师父告诉我,做人贵在守住本心。张遂铭的那件事,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这是我的本心,我的选择,我守住了。这与我师父无关,是我的选择。”

    “你们文家以为医术天下无敌,墨守成规,固步自封,同族之间抱团已成习惯,违背者不假思索视为叛逆。做什么事情都首先想到面子,想到利益,可有想过何为医道?何以守住本心?难怪医术越来越差,养出文叔扬这种坑蒙拐骗的货色。”

    顾朝歌的话越说越快,越说越尖锐,真应了文伯扬那句“好利的嘴”的“称赞”。文伯扬听得脸色十分难看,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怒道:“一派胡言!文家百年医药世家,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诋毁的,不知天高地厚,我文家的医术你恐怕学一辈子都学不完!老夫如今羁押在狱,是时运不济,但也绝不能让随便什么猫猫狗狗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词!”

    “文家的医术一辈子学不完?”顾朝歌扬了扬眉,被文伯扬的话给气得笑了:“是文家自己的医术,还是文家私藏的历代珍贵医书典籍?那么多好东西,藏着掖着吃独食,霸着蜀中的大小医堂,让病者除了文家之外别无选择,从而坐地起价,如此行事,不心虚么?”

    文伯扬的眼皮跳了跳,平日有人敢这样指责他,早被家仆打下去,但是如今他身在牢中,而指责者在牢外。于是顾朝歌的话,在他听来则是要以此给他定罪的暗示。

    可是文伯扬要面子,他绝不会轻易败下阵来,他冷哼一声:“那些医书都是文家先祖所写,文家后人继承,有何不对?”

    顾朝歌又笑了:“《敖氏伤寒金镜录》,也是文家所写?”

    《敖氏伤寒金镜录》,顾名思义是一个姓熬的大夫所著,和文家没有半点关系。而妙襄公教授顾朝歌的舌诊方式,除了一小部分是他自己摸索之外,其余尽数来自于这本奇书。

    诊断的准确性对治疗一种疾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少年来文家人就是靠着这本书宣扬自家医术如何独树一帜。

    当然,这本书若不用心学习,出现如文叔扬这等庸医,也十分正常。

    当顾朝歌说出《敖氏伤寒金镜录》的时候,文伯扬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文季扬这个悖逆者,竟然敢将此书传于外姓!当年我就不该心软,求族长放他一马!”

    看文伯扬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顾朝歌感到心寒,她不敢相信这个人和师父竟然是亲兄弟。

    “师父告诉我,当年他被逐出家门,是因为被屡次发现偷偷解剖乱葬岗的尸体,若不是他大兄为他求情,他很可能因族罚而死。但是我在文家先祖文一刀的书中,也看到一些关于解剖的知识,文家之前还出过几位仵作。所以,其实文家虽不倡导,也绝不会排斥此事吧?”

    “我本来想为文先生当年为我师父求情之事,来感谢你的,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你是巴不得他离家吧?”

    “我师父的医术好,你嫉妒他。而他一直倡导的将舌诊之术以及其他一些文家私藏的医术公布天下,造福百姓,这件事才真正触及文家逆鳞,你正好借此事怂恿族人将他赶出家门。解剖一事,只是一个由头……”

    “你胡说!”

    文伯扬腾地从床上跳下,身手矫健地三两步跨到牢门前,死死盯着顾朝歌,目眦欲裂:“季扬私自解剖人尸,不敬死者,犯了大忌,理应被逐出族,是我救了他,是我!我于他有恩,于他有大恩!”

    校尉一个闪身迅速挡在顾朝歌面前:“顾大夫小心。”

    文伯扬从牢门中伸出手来,指着顾朝歌的鼻子怒吼:“身为季扬的徒弟,你知恩不报,反而落井下石,迟早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校尉更紧张,手扶上腰间佩剑:“顾大夫,退后一些,当心伤到您。”

    “他还能吃了我不成,”顾朝歌自己都意外于自己的头脑清醒,竟然能将那么多细微的表征串成一个完整的真相,文伯扬否认便否认吧,反正这是她自己心底的认知,无论是不是真相,都不重要了,文家家主为人如此,难怪文家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我师父冤死之前,还向我说过你当年为他求的情,说他想不到,一向对他冷淡无比的大兄竟会第一个站出来为他求情。”幼年的记忆已经模糊,师父的脸仿佛也因此在记忆中染上尘埃,可是一想起来,顾朝歌还是会眼眶发热。

    “当年他走前,文家逼他承诺,不将文家的任何医术授予外人,否则不得好死。他遵守承诺,直到收我为徒,将一身医术传授于我,或许是誓言应验,他枉死皇宫大内,他是你们兄弟中最小的那个吧,他死的时候还只到不惑之年而已。”

    顾朝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眶,伸手拍了拍校尉的肩,示意他移开一些。

    “不管怎样,你当年是为师父求过情的人,既然你觉得替兄弟求情也是天大的恩惠。不妨我替师父给你磕三个响头,再次拜谢你当年的求情之恩。”

    顾朝歌说话算话,果然在监牢冰冷的石砖上双膝下跪,双手伏地,结结实实给文伯扬叩了三个响头。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额际被石砖上的碎砂石所磕破,轻轻擦破了点皮,校尉眼尖,看得紧张,深怕被上头怪罪他没保护好顾大夫,连忙过来扶起她:“顾大夫,你受伤了要不要去看看?”

    “受伤?”文伯扬在她磕头的时候难得沉默,如今又开始冷笑:“磕死了才好。”

    恶毒又刻薄的言语,和先前端坐牢中岿然不动的仙风道骨相比,真是难以想象这是同一个人。

    “一点小伤,无妨,”顾朝歌摇了摇头,她从怀中掏出一本牛皮封面的书本来,递给校尉,“麻烦校尉将此书交给文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