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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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如海没能考较成儿子的功课,因为儿子被女儿借走了。景玉正在对黛玉描述贾母是怎么骂贾政又偏袒宝玉的,听的黛玉乐不可吱。

    “这几天宝玉肯定不敢回家,一准在国子监里呆着。你既然和他沾着亲戚关系,就要好生关照一二。读书就要有个读书的样子,好好看着他上课,包括检查他的课业,经常考较他的功课也是要的。”

    景玉笑眯眯的,“我都听姐姐的,不过,估计用不了三天,他就要后悔的逃回去了。”

    “就是要让他后悔,不然真以为自己那点破事就塌天了。有爹娘祖母罩着就知足吧,没了他们,他什么都不是。”黛玉撇嘴,若不是王氏和薛家这样的关系,宝玉哪里够得着宝钗这样的好姑娘,他就知足吧。

    没过多久,十四爷作为西征统帅领兵出征,一连几个大捷传回金陵,八爷一势的声威又重新旺了起来。

    四爷一如即往的低调务实,似乎外头的风潮涌动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林家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贾府的喜事终于办了,宝玉在国子监呆了半个月后,在景玉的关心之下,逃一样回了贾府。再也不提中了举了再娶妻一事,顺利的迎娶薛宝钗进府。

    婚事办的十分热闹,碍于亲戚关系,林家全家都去了贾府观礼。黛玉暗想,在这个时代,亲戚真是永远没办法捋清的关系。不管关系怎么样,都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两家不和,否则就是家丑,有个不好还会引得御史弹劾。

    所以表面上,林家人要全部到场,装出亲热的样子给外人看。

    黛玉随大流去了新房,看到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微笑的薛宝钗,矜持的笑笑。走的不早也不晚,却在去前头宴席的路上,看到月亮门里露出一角玉色的裙摆。

    大喜之日,贾府就连奴婢都穿的喜气洋洋,怎么还会有人穿的这么素净。不过黛玉转念之间,已经想到了,贾府上还有个孀居的史湘云呢。

    她不想理会,却没想到史湘云却看路上只有她一个,竟然走了出来。

    眼睛瞪着林黛玉,“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开心。”

    “你现在什么样子?”黛玉仔细看她,原本英姿勃发,圆鼓鼓的小脸已经瘦的脱了形,打眼看过去,只剩下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和尖尖的下巴。衣裳松松的罩在她的身上,整个人瘦的都挂不住衣裳了。

    “我现在什么样,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又和以前一样,寄居在别人家,不,甚至不如以前。”以前寄居在叔伯家,好歹是本家,那本来就是她的家。现在寄居在贾府,不伦不类越发显出凄凉来。

    “这些都不是你能决定的,我有什么可笑的。”黛玉不喜欢她,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她沦落到如今,卫家被抄她决定不了,卫若兰早逝她也决定不了,史家削爵,她更决定不了。

    从头到尾,都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落到如此下场。那么,又有什么可笑的,又有什么可开心的。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还有你娘,去我婆婆哪儿说我的坏话,不许我出门。”史湘云浮现出一抹讥笑。

    “那是因为你做了讨厌的事,惹了不该惹的人,就要承担后果。但承担完了后果,这事也就完了,我没那么无聊,揪着这么点小事一辈子不放。”

    史湘云攥紧帕子的时候,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镯子,黛玉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当作添妆的礼物托惜春送给宝钗的。看样子,是宝钗又给她送回去了。

    “你的命,比我好。”史湘云从来不信命,也不肯认命,可是连番的打击之下,她也要承认,命好比什么都强。

    “也许是吧。”黛玉不欲与她多说,上前一步,想越过她往前走。

    “卫家被抄,根本不是因为十几年前的旧案,我知道为什么,我有证据。你帮我一个忙,我便将这东西给你。”史湘云提高了声音,急切的将一切托盘而出。她没有机会了,再等下去,未必会有比林家更适合的人出现。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林黛玉回头,眼里闪烁的光芒没有逃过史湘云的眼睛。

    “你懂,我公公这人谨小慎微,事事都要留一手,我现在手上就有八阿哥和我公公的通信。”

    “你的忙,我不一定帮得到。”黛玉没有问为什么不把信交给贾府的蠢话,经历了这么多,她想必明白,贾府已经隐约站到了八阿哥的身后。

    史湘云脸上露出一抹嘲笑,“你也认为,我想给宝玉作妾吗?”

    黛玉默然,她真是这么认为,宝玉似乎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

    “老太太不会答应的,宝钗也绝不会答应。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没这么想过。毕竟,我已经当了十七年的史湘云,不可能再去做另一个人。”她用尽了力气说出这些话,她很喜欢很喜欢宝玉,可是,她无法选择把自己放在一个妾室的地位去喜欢他。

    “那你想要什么?”不是给宝玉当妾,黛玉先松了口气。镯子的事,她就当作不知道。

    “不拘什么出身和年纪,只要是官身,我想,当个填房应当不是奢望。”史湘云说这话的时候,头压的很低,一直盯着自己的鞋面看。

    “好,有了消息,我会让我娘来找你。”黛玉没有多加犹豫就应了下来。这是给自己的父亲在雍亲王面前加重筹码的好机会,她不想错过。

    他们说话的时候,杏果和白露一前一后守着路口,见小姐离开,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杏果几次欲言又止,看白露一脸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她捏了捏拳头,也将脸色换成无忧无虑的模样。

    一回家,黛玉就跟着林如海,进了他的书房,“父亲,有件事……”

    林如海眉头一挑,“没想到,史家这个女儿倒有几分胆色。”

    “那,父亲觉得可行吗?”

    “左右不过是一桩亲事,不管有没有用,就当是做件善事吧。”林如海看着女儿,温和道:“其实,不管有没有这封信,都没有关系。为父只希望你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只有风花雪月,没有柴米油盐。”

    “既然父亲都说只要我喜欢就好,那我很喜欢现在这样,我宁愿看到丑陋的真相,也不愿意看到粉饰的太平。至少,我要明白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仅仅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天生便站在了许多人的对立面。指望别人总有落空的时候,父亲以为呢。”

    林如海愕然,心里却在想,女儿到底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不安感。他永远无法知道,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早就不一样了。而且,争嫡之路有多危险,这一路要踩着多少人的尸骨上去,黛玉比任何其他人,更早有了这种觉悟。

    父亲已经是稳稳的四爷党,看在八爷眼里,必是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自己就是父亲的软肋,谁都想拿捏一下,试着想用她控制父亲。

    “去吧,只要你高兴,记住,父亲永远在你身后。”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林如海仿佛随意想起似的对贾敏说道:“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外侄女孀居在家对吗?有多久了?”

    “快了,也就二三个月吧。”贾敏一听就知道林如海的打算,“怎么,老爷这边有合适的人。”

    “嗯,三十多岁,元配生孩子没了,前头留了三个女儿,公婆也都不在了。就是出身乡野,家里底子薄的很。”不过人还是不错的,有些前途。林如海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但却没有说出来。

    “要是能成,也是一桩功德。不然这孩子也太可怜了,才十几岁,这一辈子且长呢。”贾敏和女儿一样的心思,之前的事过了便过了,你做的事让我不高兴,我报复过打击过了,这事便算完了。没有一丁点小事,还巴不得别人去死的想法。

    “那你改天回去提一句,若是有这个意思,我就让人等,到了时间再去提亲。男方家里没什么人了,到时,夫人可得帮衬一下。”

    见老爷这么上心,贾敏便知道应当是老爷的心腹,至少是得用的下属。点头道:“那是自然的,算不得什么。”

    贾敏自然是去找的贾母商量,贾母倒是十分豁达,“一嫁从父母,再嫁从自身。只要她愿意,男人又是女婿挑的事,我少不得赔上一副嫁妆好好送出门。”

    再嫁之人还能找个官身,上头无公婆,下头没儿子,除了穷一点,几乎没什么可挑的了。

    王氏也在跟前,听到嫁妆,十分刺耳。在她眼里,贾母手里的私房都是宝玉的才对。不知不觉用手攥住衣角,露出一丝忿然。

    贾敏装作没有看到,笑道:“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女儿来准备就好。”

    “胡说,我的侄孙女,赔一副嫁妆算什么。”贾母出嫁时,正是史家最鼎盛之时,真正是十里红妆,难怪她不在乎这些。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王氏,越发从心里瞧不上她。真是年纪越大,越活回去了。年轻时还不觉得她眼皮子浅,怎么现在儿子都成亲了,反倒一副见什么都想要的德性。

    贾敏高兴的回去交差,过了三个月,挑好时间男方请了官媒上门提亲。很快走礼,将婚期定在了二个月后,最早的一个吉日。

    定下婚期后,贾敏亲自见过史湘云,送了她一副头面,拿回一个木匣,说是史湘云的回礼,几块她亲手绣的帕子。从帕子里头找出一封信,贾敏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原样交给了林如海。

    史湘云的婚期一过,翻过年便是黛玉的及笄礼。

    林如海请了十三爷的福晋兆佳氏当正宾,黛玉请了惜春给她当赞者。又请了乌兰格格,宝钗,贾琴和贾家一众族妹等人过来观礼。

    这里头就有贾敏手帕交温家三奶奶的几个女儿,一个温如颜是嫡长女,另有两个只差着月份的庶女温如玉和温如婉。

    温如颜比黛玉还要稍大一点,正在议亲,下头两个这段时间也频频带出来坐客,也是到了年纪,正在挑选合适的对象。

    他们送的都是自己绣的荷包或是帕子,黛玉瞧了瞧,哪一个都比自己强。

    亲手插上发簪,礼成之后,贾敏安排了宴请。

    贾敏自然是陪着兆佳氏,就听她赞叹一声,“出落的真水灵,上一回见还是她小时候呢。”

    “是啊,多年未见,福晋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贾敏拍了一记马屁,说实话,她可真没想到,老爷会请到兆佳氏当主宾。看样子,十三爷府上的门禁应当是解了吧。

    “我还记得我们爷,当年第一回见黛玉就喜欢的不得了,回来一直说想要个女儿。今儿出门之前还在跟我说呢,说要是黛玉到我们家,定拿她当女儿疼爱。”

    贾敏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她倒是听的懂,不过,真的可能吗?

    兆佳氏说完这一句,便转了话题,有些事,急不得。

    温如颜无不羡慕的说道:“原来,你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真好。”

    “人少就是这点好处,我倒巴不得家里人多热闹些。”黛玉指了院子里自己种的一颗玉兰树,“你看,花开的多好,可是也只有我一个人看。”

    “嘻嘻,姐姐是嫌我们挤着你了吗?”温如玉是个脸盘圆圆的姑娘,闻言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是啊是啊,嫌弃死了。”温如颜作势对她挥着帕子,姐妹俩笑闹着,看上去感情倒好。只有温如婉坐在一边,时时蹙着一双眉头,一脸愁苦。

    黛玉问她几句话,她答话都不敢看人,又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她的心情,忽然就想哭不敢哭的样子,拿帕子掩住眼,做坚强状,“让林姐姐见笑了,是我自己感怀身世,实在抱歉的很。”

    温如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想说又不敢说,温如颜已经拉下了脸,“我倒不知道妹妹还有什么身世是我不知道的,不如说出来让姐妹们听听,你是什么身世。”

    “姐姐,我,我不是……”一低头,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伤心。

    黛玉已经石化了,要说各式各样的人她也算见得多的,有象宝钗那样事事圆满无从挑剔的,也有盛气凌人的,直爽的天真的,不屑的瞧不起的,就是没见过无事迎风三尺泪的。

    白露赶紧上前,“奴婢带温家小姐去擦把脸吧。”

    “好,赶紧去吧。”黛玉赶紧让白露扶了她下去,不然让人看到,还当他们怎么她了呢。

    “你别理她,她跟她那个姨娘一样,没事哭丧着一张脸,就跟有人欠他们银子似的,晦气的很。”温如颜和黛玉不是第一回见面,却是第一回身边跟着温如婉。

    “温姨一定头痛死了。”

    这话立刻得到了温如颜的共鸣,“可不是吗?幸好她最小。”后头一句近乎耳语,还是被黛玉听到了,心中一哂,可不是吗,如果年长要排在前头议亲还不知温三奶奶要多恶心呢。

    “林姐姐,我要回去了,你快送送我。”乌兰蹦蹦跳跳蹿到黛玉身边,去拉她的手。

    “你快去吧。”温如颜赶紧开口,心中越发羡慕,这可是格格呢,可看她跟林妹妹说话的样子,一定是关系特别好。

    乌兰扯了扯黛玉的手指,黛玉知道她这是有话说,蹲下来迁就她的身高。

    “林姐姐,你的玉牌呢。”乌兰俯在她耳边说完,又用手比划,“这么大,跟大哥挂在腰上的玉牌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玉牌。”黛玉还记得,玉牌是十三爷第一回见她的时候,给的见面礼。被贾敏收起来了,一直没有还给她。

    “嘻嘻。”乌兰的小胖手捂住嘴,一脸得意的小样儿。

    “额娘,我来了。”看到不远处贾敏陪着的兆佳氏,乌兰一溜小跑着过去。

    黛玉和贾敏亲自将人送上马车,转头黛玉便把温如婉的事当笑话说给贾敏听了。

    贾敏也笑,“这么一说,我倒知道三姑娘的姨娘是谁了,当年还为这么个人闹了一场,人还是留下来了,夫妻情份也伤了。”

    看女儿亮晶晶的眼睛,贾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三姑娘的姨娘是下头的商人为了讨好温大人送过来的,打小调教起服侍男人的玩意儿,虽然女人都不喜欢这样的,但特别讨男人喜欢。温大人没经历过这些,一下子被迷住了。当时你温姨也是傻了,一个妾而已,又是那么个身份,养着呗。非要跟她较劲,弄得自己苦了好几年,回头总算醒过神来了,这才好了。”

    黛玉有点奇怪,贾敏平常不会跟她说这些的,怎么今天没了顾忌,是因为及笄礼一过她就算是大人了吗?

    “女儿大了,多听听也没坏处,有些弯路别人走过了,既然知道是弯的,就别跟着淌下去,是不是这么个理。”贾敏苦口婆心,又让她,“以后离温家的三姑娘远着点,另两个倒是不错,值得一交。”

    “嗯,女儿知道了。”

    黛玉撒娇似的挽住贾敏的胳膊,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等晚上送走所有的客人,贾敏便把一块玉牌从她的妆奁里拿了出来。

    “这是小时候十三爷这你的见面礼,当时怕你太小失手给摔了,就帮你收了起来。如今你也大了,自己保管吧。”

    “这……”黛玉还记得这块玉,用手摩挲一下,入手温润沁凉,的确是块好玉。

    女儿一走,贾敏便问林如海,“今天福晋的意思,老爷可明白。”

    林如海微微一笑,“弘祥阿哥是个好的,难得这般年纪,又是这样的出身,却十分踏实可靠。”

    “我当然也觉得弘祥阿哥好,但是两家的身份,会不会……”贾敏有些担心,前些年,皇家是不与汉族通婚的,后头慢慢转了规矩,但通婚的也多是极得皇上倚重的汉臣,相当于是一份殊荣。

    贾敏倒不担心林如海会没这个资格,但是,女儿家高嫁并不是什么好事。外头看着风光,进了婆家还不知道会不会受气。夫妻关系,更不知好不好处理。

    “如果是别人府上,的确不好说,但十三爷府上,大可放心,这位爷非常人也。”林如海对十三是极为推崇的,当年他之所以被皇上厌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替雍亲王受过。

    他一声没吭,杠起皇帝的苛责,这份情,如果某一天,雍亲王能够如愿以偿。如今对他不屑一顾的,以后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而最重要的是,这样侠义心肠又豁达的人,绝不会是那种挑剔儿媳妇的人。

    “十三爷归十三爷,他也管不着后院的事啊。”女儿嫁人,打交道最多的是婆婆,十三爷府上嫡福晋,侧福晋,庶福晋和寻常人家的小妾还不一样,光想想她就愁死了。

    “你呀,男人哪里是管不着后院的事,端看想管不想管而已。福晋管的很好,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林如海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

    贾敏目光一闪,知道老爷是想起了墨香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幸好这事当年她是一丝边也没沾,不然回过头来,还不得怨到她的身上。

    “我们景玉也十四了,是不是也该看起来。”听老爷的意思女儿的事算是和对方有了默契,那就该考虑儿子的事了。

    “不急,过几年再看。”林如海一听赶紧摆手,“十六七岁再议都算早的了,十七八也不嫌晚,现在,没那个必要。”

    “老爷都不嫌晚,那妾身就更不急了。”贾敏是担心林家一脉单传,想早些让景玉成亲,可既然老爷都不急,她自然没有话说。

    只是多少从这声不急里品出一丝味道来,要说林如海如今圣眷正浓,官位也高,又得雍亲王的看重。此时结亲,可选择的余地十分之在。别说现在,就是二年前就开始有人问过来,问了女儿问儿子,反正都是香饽饽。

    现在不急,是不是说以后还能再进一步。到时候儿女婚嫁上,自然更好。但贾敏没问,因为她知道老爷也不会说。夫妻俩默契的对视一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