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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府中自然是忙碌无比,上下各处都要打扫,屋里的器皿摆件虽然都是时常拂拭,此时免不得又都擦洗一遍。

    玲珑山馆里的一众丫鬟都忙成了陀螺,独独沈妱清闲,将新送来的衣裳和首饰试过了,闲着无事,便往外头的书肆里面去。

    经过刻书院落的时候,里头的雇工们都回家去过节,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屋子里。沈妱检视那些雕版、活字,到得印书的地方,将那半本新书拿在手里,不免觉得惊喜

    ——那是她上回吩咐人去印制的《墨谱》,用了七八种色彩套印。

    这事儿新鲜,以前没有人做过,等到选好底本,校勘完毕,再将雕版刻出来就已是十月初了。之后他们虽然试着印了几次,总是差强人意,这已是第九次重印了,虽未成形,效果却已叫人满意。

    旁边高高的摞着一叠书籍,正是上次印的那些套印书,这东西自打进了书肆,一则是瞧着新鲜,再则是看着方便,倒受不少人追捧,连着印了好几拨。

    晴日里院中疏旷,慢慢踱步到书肆当中,只有两三个伙计还坚守在那里,因为众人忙着置办年货,书肆也是门可罗雀。

    沈妱闲闲转了一圈,正想回玲珑山馆的时候,忽然听见旁人有人惊喜呼道:“阿妱?”转头一瞧,竟然是董叔谨!

    “你怎么来了?”沈妱大感意外,喜形于色。

    她从京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下旬,彼时书院里早已放了假,董叔谨又不曾参与征书的事情,因此沈妱去静照阁的那两回都没见着他。后来忙着准备过年的事情,几天时间转眼即过,自然也没跟董叔谨打过照面。

    如今再逢,竟已是两月未见了。

    董叔谨显然也很高兴,挑了个角落里的圈椅坐着,问她关于京城的风土人情和有趣故事。

    沈妱那是去奔丧的,当时只顾着为外祖父伤心了,又没出门几趟,能知道多少呢?不过将沿途所见略说一说而已。

    董叔谨明年要上京赶考,对京城满是期待,想象王气鼎盛的帝都,难免神往,又问道:“阿妱,你上京城里去,见到益之兄了么?”

    “我一直住在外祖父家,益之兄在国子监中读书,哪能见到他啊?”沈妱失笑,倒是关于秦霓的种种传闻落在了她耳中,只是那关乎姑娘家的八卦,沈妱也没必要跟董叔谨去说,便咽下了话头。

    “嗐,益之兄最疼他那个妹妹了,要是知道她要去给人当妾室,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呢。”

    秦愈还能有几个妹妹,可不就是秦霏么?沈妱一愣,“秦霏她……”

    “我听小璇说的。”董叔谨有些感叹,“听说是秦大姑娘要另嫁入宁远侯府,这边便商议着,要把秦霏给齐阁老的儿子做妾。小璇说她上回见着秦霏,那姑娘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要是让益之兄看见,一准儿要心疼。”

    这……蒋蓁嫁了宁远侯府、秦霓嫁了宁远侯府、秦霏嫁了齐家、薛凝进了京城的教坊,自己将来又会入端王府中,满庐陵城里相熟的姑娘本就没几个,这是扎堆儿的上京城去么?

    沈妱对秦霏怀恨多年,听她要给人做妾,倒没有半点同情,只是好奇问道:“这消息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也就是前两天吧。小璇去珠市街上挑衣裳,见着秦霏的时候觉得不对劲,一打听才知道秦大人新近定下了秦霏的婚事。”董叔谨摇头晃脑,说得兴致盎然,“听说那模样可怜着呢,这马上就是年节了,你可千万别招惹她。狗急了还能跳墙,谁知道她会不会找人撒性子。”

    沈妱失笑,“六月里就要上京赶考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

    “这不是怕你不明情况,吃了亏吗。”董叔谨抱怨。和秦愈、沈妱当了几年的同窗,去秦家的次数也不少,董叔谨又心细,自然知道沈妱和秦霏之间的龃龉。

    沈妱好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

    “那是自然!”董叔谨指着架上的一套诗集,理直气壮,“那是新出来的吧?送我一套。还有,初十的时候随园里有诗会,你可一定去啊!”

    若是搁在以前,沈妱是一准儿要去的,可如今她都已经在谈婚论嫁了,不免有些犹豫,只是道:“到时候再说吧。”

    “咦,有热闹你居然不去瞧?”董叔谨打趣一般瞧着沈妱,低声道:“我瞧最近留园那边老有人往你府上去,我都听说了,是不是……”

    “你这本事,不去青衣卫专门打探消息,可真是屈才了!”沈妱没好气。

    董叔谨倒是坦然,“可惜我不会武功,要不然,还真想去青衣卫里面。”

    ——青衣卫是隶属皇帝的仪仗队伍,不过其主要的职能还是在于打探消息、传递情报,三司之中若是碰上了什么疑难的案子,也可以请青衣卫协助,一准儿能挖出许多潜藏的隐情。这些人打探消息的本事简直出神入化,董叔谨虽然是个书生,却一直心向往之。

    两个人再说笑几句,董叔谨便抱着书满意的回去了。

    这里沈妱回到府里,难免跟沈夫人提起了秦霏的事情。

    沈夫人晓得京城中的那些传闻,听了此言,只是冷笑,“秦雄可真是舍得,虽说是庶出,那也是自己的亲闺女,就这么拱手送做了妾室!”

    正好沈平就在旁边,便也随口道:“秦雄也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事情,如今是越来越失分寸了。”不过那些事情不是沈家一介布衣能够窥探的,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聊作谈资罢了。

    待得除夕一过,初三那日,沈家一家子依旧往蒋家拜年去了。

    今年蒋姨妈虽不在府中,但何姨娘和卫氏携手,又有蒋如昀和孟应阙在,倒也能把里里外外打点得当,等蒋文英回府的时候,也是样样齐备。

    不过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趋炎附势、攀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蒋文英这一倒霉,门庭瞬时冷落了许多,往年满堂宾客,今年却只有交情深厚的几家相聚,难免令人感叹。

    初十的那次诗会沈妱果然没去,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小舅舅孟应阙早早的就到沈府里来了。

    孟应阙自小长在京城,小时候也是个顽劣好动的孩子,哪怕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在官场衙署之中处事稳妥,但离了公事,却还是个爱玩好动的人。他看惯了京城的灯会,此时便十分想换个口味,从初一开始就期待着元夕的灯会,这一晚上,便想拉蒋家、沈家两府里的人一起去逛逛。

    这个提议得到了蒋文英和沈平的赞许,因此这一晚华灯初上的时候,蒋文英带着蒋如昀兄弟和卫氏,沈平带着沈夫人和沈妱,外加一个孟应阙,几个人选了庐陵城有名的狮子楼,坐在雅间中赏灯。

    蒋文英在武川为官多年,年节里总免不掉种种应酬,今年还是头一回这样清闲,把酒闲谈的时候,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浮生偷闲的感叹

    ——他是官场里打滚了将近二十年的人,虽然久离京城,对于惠平帝心思的把握却很少有太大的偏差。

    这回江阁老突然倒台,江阁老一系的官员接连被贬,他最初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震惊,后来这事儿偃旗息鼓,江阁老在狱中没有动静,他这里又没接到继续贬谪的调令,便大致猜到惠平帝在那一阵激动过后,又在仔细斟酌。

    他是个谨慎的人,这个当口里并未极力争辩,只是安分守己的去做事,自始至终没有发过半句牢骚,哪怕如今和亲近的人相对,也未提及半句关乎朝堂的事情。

    沈平也不去添麻烦,既然是赏灯之夜,便也安心赏灯,对酒听曲,谈论古今文章、南北风物,自有乐趣。

    另一旁沈夫人和卫氏、沈妱坐在拿屏风隔出的小间里,也是怡然听曲,细品糕点。

    到得夜色深浓时,街市上人流如潮,各家各户几乎倾巢而出,各色的灯笼争奇斗艳,比之中秋夜不知热闹了多少倍。今晚除了各色彩灯,还有舞龙舞狮的人走街串巷,艺人们也都紧抓时机,喷火、顶竿、走索、吞刀……种种绝技缤纷入目,叫人目不暇接。

    沈妱毕竟是个好热闹的人,这狮子楼虽然位置绝佳,视野毕竟有限,她瞧着那起伏交错的屋檐后隐约的灯光,跃跃欲试的想去街上走走。

    正巧孟应阙此时兴致高昂,走进里面来,问道:“我和如昀、如晦两个孩子去外面走走,阿妱你们要不要去?”

    这话正中沈妱的下怀,她忙恳请般瞧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便是一笑,“我也被你闹腾得乏了,就去走走吧。”说着便又看向卫氏,“有他们三个在,也不必担心什么,你也出去走走?”

    卫氏毕竟也才十七岁的年纪,往年里都会跟着蒋蓁一起去闲游,此时也是兴致盎然,道:“姨妈不如同我们一起走走吧?一年里难得有这样的时候。”

    “哎哟,我这些天可是闹腾得乏了,你们尽管去。”沈夫人失笑,往椅背上一靠,让丫鬟拿了美人棰慢慢的捶腿,叫沈妱和卫氏只管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