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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坏蛋不是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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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似蒋德关安互相调侃,其实都没好气。

    关安眼珠子溜溜,在蒋德身上扫来扫去。他陪袁将军回京看加寿的那阵子,中宫亲自召见了他,自然,也召见蒋德。

    关安回营以后,就向蒋德打听他以后将是什么官职,旁敲侧击的问:“哈哈,你老蒋打完这仗,要升什么官儿?”

    蒋德当时对他不耐烦,现在收到他的探询,还是不耐烦。蒋德将军本身官职就不小,随袁训时,就远比袁训要高,再升也难,有个爵位什么的给儿孙们,这倒可以。

    借着骂天豹,蒋德关安又胡扯几句,各自瞪瞪眼不提。

    ……

    一带长风,近处无遮。风从远山里寒,带足红叶秋果味道,香甜的沁入鼻端。在这样风里,应该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东安郡王也就把个笑脸儿端起,对着袁钦差嘿嘿哈哈呵呵,乍看上去,和小王爷还有几分相似。

    血源亲,就表现在这里。

    这位列位在天下第一的名将这般客气,袁训自也心知肚明。东安郡王不先说,袁训也不会说他心中所想。因是跑马来的,袁训拱起手称赞:“郡王好骑术,郡王好马!”

    他的马头,堪堪的儿落后东安郡王。

    如果再提一步,还能超过东安郡王。

    东安郡王讪笑,手中马鞭子轻轻晃着,新装的铜柄闪过一道光亮,像暗夜中闪电划破无数雷电,把他将吐未露的心思也照出许多。

    “再好的马,也将老了。昔日里,它随我东征西战,曾有过不能相忘的功绩。早有人让我换下它,但我舍不得啊。这不舍之情感,袁将军你是明白的?”东安郡王唏嘘。

    袁训稳稳的回他:“这不舍之情感,想来人人都有。末将也和郡王相同。”

    东安郡王展颜,带着颇有兴致来问:“将军,不知道你的不舍,与和我的不舍,可有相同之处?”

    再抬眼对天,又感慨上来:“怕只怕,人有不舍,不舍不尽相同。”

    “郡王不必担心,”耳边出现这话时,东安郡王忍不住面皮微抽。也是经历无数危难战阵的人,有无数的定力。但这会儿急切地扭头,就看袁训说话间的表情。

    袁训对他微笑,这一句话下面还有几个字:“这件事情。”

    东安郡王有失望之色。

    袁训的整句话是:“郡王不必担心这件事情。”

    他要的是不必担心,这一位钦差只给他句囫囵话,东安郡王幽幽有了一声低叹,自语喃喃:“这件事情?”

    “郡王,人有不舍,不舍不尽相同。但都是不舍。”

    东安郡王竖起耳朵:“你的意思是?”

    “就像郡王的爱骑,他随您立下功劳,怎么能相忘?”袁训含笑。东安郡王又有焦虑上来:“哦哦?”眼神专注过来。

    那模样像是袁训在说他爹亲娘亲一般。

    东安郡王的年纪和梁山王相仿,也有一把花白胡子。常年打仗,面上肌肤黝黑,伤痕风霜都有。再挂上一片担心,看上去很是凄然。

    袁训心头不忍。

    这位名将手段颇多,排兵布阵擅杀将军嫉妒能人,他样样能行。但如他所说,他真的有许多战功在那里,也不能一概抹杀。

    袁训往军中来,查的不是各郡王做下亏心事情。初来时,他是自己撞来的,临时接受太子任命为钦差,查钱国公府陨落一事。

    十位国公,镇定十大重镇,动摇哪一个都像动摇国之根本。没了钱国公一个人,还有九位国公在,乍看像桌子缺一角还能用,但再缺一角,也就麻烦。

    现在则是有人要造反,和苏赫相勾结。

    东安郡王擅杀将军的事情,一干子苦主,如葛通就在其中,不会放过他。袁训却犯不着为当钦差,真的逼反郡王。

    一个人换个角度去看,优缺点尽出。葛通会恨东安郡王,袁训此时却看的是东安郡王面有凄凉。

    “一生征战,也如这名驹一般,老了,还有谁会记得?”东安郡王叹息。

    袁训虽认为这有人之已老,其言也善的意思,但还是打迭话安慰他。

    “名驹虽老,安知道他不能再立战功?名驹虽老,这不是还在郡王左右?”

    东安郡王眸子里有点滴神采出来,垂下面庞,把耳朵更凑近些,嘴里应道:“有理有理…。”期盼的想袁训下面还有什么说出。

    袁训到此结束:“如郡王者,自会指挥名驹,再立功劳的。”说过,脸庞儿一转,不管东安郡王再说什么,向身后来处道:“营地已扎好,郡王您也劳累一天,咱们回去吧。”

    神情像在等待东安郡王说答应,但手已把马缰执起。

    东安郡王略作停顿,觉得袁训说的话虽然不多,却也算周全。当下心中五味杂陈,和袁训打马回营。

    ……

    入夜,月明得可照透人心。靖和郡王从帐篷没关紧的气窗看过去,深邃繁星尽在眼前。繁星,是自由的,郡王这样想。

    他的身边,睡着他的忠心将军张豪。外面,也守着同来的将军,怕靖和郡王一不小心让梁山王黑杀。

    但饶是护卫的人忠心不变,靖和郡王也还是让看押的人,梁山王到哪里,他就得到哪里,这算没有自由不是?

    葛通那个混蛋!

    靖和郡王恨恨地想着,把自己数十年里的亏心事情从头再想一遍。这中间,哪些是已死无对证的,哪些是还能翻出证据的…。好回京受审时回话。

    就各郡王来评论,梁山王为人多计策,王爷他心眼子慢一慢,早就让一干子郡王欺负死,不得不多计策,或是另一个称呼叫狡诈。但各郡王都在这里,也肯相信梁山王不会审靖和郡王,梁山王很狡诈,他不会把逼出郡王罪名这事揽在身上。

    郡王,应该押回京中,御前亲审,或皇上指明什么人去审,那是合适。

    靖和郡王又有一些将军们跟着,梁山王也管饭,不撵他们,靖和郡王更有信心他将面对的是京里的雷霆怒。

    他得先准备准备。

    葛通小王八蛋是肯定揪住自己不放。

    还有别人…。几十年在一个位置上,哪能没有几件与人不和的事情?正想到这里,外面有人低声唤:“张将军,”

    张豪一惊而醒,头一眼先看向睡着的靖和郡王,靖和郡王对他一笑。他再满腹心事,见到将军们一路跟随,不管是不是家将,多些总开心怀。

    张豪也咧嘴一笑,道:“我出去看看。”

    在帐外,见跟来的将军们身边多出一个人。这个人是他们都认得的,是梁山王的一个幕僚,姓曾。

    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都叫他曾夫子。他有几个同乡在靖和郡王帐下,和张豪等人早年就熟悉。

    靖和郡王不是常年和梁山王在一处,但这位曾夫子就是有本事,不常相见也维持关系不变,时常的通个信,寄个东西,梢个话什么的,再相见还是情浓。

    “曾夫子,王爷又说了什么话?”张豪见面就问。曾夫子面如土色:“不好了,王爷和袁钦差,还有东安郡王,”在这里大喘一口气,勾得张豪等人更是着急:“说呀!”

    “要把你家郡王害死!袁钦差到军中不过几年?他手里能有多少证据?梁山王对你家郡王早就不满,早有证据在手,条条都是死罪啊……”曾夫子声泪几乎泣下。

    张豪大怒,眼望四面一片连营,尽是梁山王和东安郡王的人马,夜里烛火是不会每帐篷都有,但数十处篝火还没有熄灭,勾勒出远近地形。

    逃出营去并不是很难。

    他眯着眼睛想着,曾夫子跺脚催促:“快走吧,”斜次里指过去:“你来的时候我就对你说了,那里有马,游动哨更换的马匹全在那里,足够你们用的。”

    又指正中稍宽的道路:“从这里通营门,外面是乱石滩,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他满面的大难就要临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还有啊,我冒死报信,你得带着我一起走才行。”

    张豪扫一眼其它的人,见他们都微颔首,张豪还是郑重地问道:“曾夫子,你可要想好了,你跟着我们走,只怕这辈子也不能回来。”

    曾夫子眼睛眨巴着,反而反问:“老夫我孑然一身,我不怕!就是我有妻子儿女,也看不下去这等冤杀人的事情!哪一位郡王不是旧伤在身,哪一位郡王不是战功累累,这不过是争权夺利罢了。”

    长叹一声:“梁山王有意让他的儿子接他的位置…。这不说也罢,”

    本来他的话张豪就信三分,听到这一句就更相信。小王爷来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从京里跑来,窝在老子的帐下,就想接他的位置,别说郡王们不服,就是将军到士兵都有不服。

    靖和郡王等人,都说过萧观的坏话。梁山王为他的儿子借机下手,这也有可能。

    就像靖和郡王能起意杀霍君弈的三个将军,当时谁能想到他临时一起意,事情也就出来。就像东安郡王杀霍君弈,谁能想到他放着杀赫舍德的战功不要,他要杀霍君弈。

    仗是打不完的,赫舍德不死,或死在别人手里,也暂时威胁不到东安郡王。但霍君弈当时名头正劲,他又是江左郡王对外宣称的义子,一旦接江左郡王的位置,他和初进军营的陈留世子不同,是直接威胁到东安郡王地位的人。

    这些,全是临时起意。

    梁山王为儿子铺路,也就不容怀疑。此时时间不多,也容不得张豪等人怀疑。对曾夫子道:“跟我来。”带他来见靖和郡王。

    外面的动静,靖和郡王多少听到一些,早就坐起。见曾夫子随着进来,指手划脚的把话说了一遍,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最后道:“像是把东安郡王也扯进去,定边郡王说这里有苏赫不是吗?在这里把您给害了,谁也不知道不是?”

    靖和郡王面沉如水,凭是谁听到自己命将不保,都未必喜欢。他沉着脸:“梁山王还要除去东安郡王?”

    曾夫子一面说着是,一面不由自主的往外面听。猛然间,有什么响动在夜里地震似的出来。曾夫子嘴角边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把个身子一跳到靖和郡王面前,扯住他手就往外跑,嘴里叫着:“快走啊,就要杀过来了!”

    ……

    “砰!”案几让推到一旁,摔出两个跟斗来。东安郡王勃然大怒:“真的是这样?”在他的面前,有两三个人,也是幕僚的打扮。

    “才有人从梁山王那里打听来的,梁山王正在对钦差交待郡王的罪证,有……”他一五一十地说着,东安郡王听得脸上青红交错,不知道该铁青着脸好,还是红着脸的好。

    等面前的人说完,东安郡王定定地注视着他:“夫子,这都是几十年的旧事?”那位长长叹息:“所以说,只有梁山王才能掌握,钦差哪里能知道?”

    东安郡王面容惨淡:“罢了罢了,不想我一生戎马,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愤然起身,盔甲乱晃动间,他怒道:“老子和他拼了!”

    横眉过来,冷瞅面前几个人:“夫子们,你们可愿跟随老夫……”

    他说到一半,就让对他回话的人打断。那个人昂然道:“我跟随郡王也有几十年了,郡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东安郡王激动上来,但又沮丧:“这样一来,可就算是造反,我是不怕梁山王的,不能杀他,也能逃离。但以后呢,何去何从?”

    他眸底隐有精光现出,不过在他面前的人只顾着鼓动郡王,并没有看到。

    手把胸脯一拍,那人道:“当今这算是无道!郡王您只管看着,不见得只有咱们这里反,这样的手段,反的人只怕还有。咱们离开这里,就快马回王府去,保护好您的家小,那里地面上,总是郡王的地盘,实在不行,咱们据地也可以度日,咱们怕什么!”

    东安郡王阴森森笑了笑,说了一个好字。

    ……

    梁山王的帐篷里,三枝牛油蜡烛高照,把梁山王不悦的表情照得清楚。袁训在他对面陪笑,耐心地劝着他:“您看,这不是用人的时候?”

    “老夫我从来不怕没有人用!没兵没将的日子我经过,一样能过来!再说,你我担心的一样,苏赫这一次南来,调动兵马,出钱买动兵马,是他以前的几倍兵力。那又怎么样?长平郡王、渭北郡王、汉川郡王虽然挡得苦,也能挡得住!”

    说着说着,梁山王恼得心头滴血。

    他最得力的郡王,东安郡王这死东西,不能相信。靖和郡王这死东西不能相信。定边郡王这死东西半个月前有信和苏赫打战在此时,现在一个人影子也没见着。定边郡王是彻底的坏了心肠,但好在有陈留郡王去截他。

    陈留郡王也就不在这里,王爷只有余下几位郡王可以用,兵力是不差的,但主将能耐就下去不少。

    又有项城郡王那蠢蛋,阵前哗变,瞧瞧,这可真够有出息的,这又少了一支人马。几处的怒,加上旧年的火,这些事情把梁山王几十年对郡王们的隐忍全暴发出来。

    相处多年,总有摩擦。郡王们骂梁山王不是好人,梁山王看郡王们,包括新近才满意的陈留郡王,以前也一样不是好人。

    大家为各自的利益相看不顺眼,矛盾日深,只为共事,自己劝解自己,才没有闹出来。

    旧事一上心头,梁山王坚决不肯答应,对袁训是告诫的口吻:“年青人!你是我的亲家,我不对你藏私,话我明白告诉你!你再起用靖和郡王东安郡王,只怕养虎为患。”

    这是件大度量的事情,但梁山王冷冷道:“现在不是显菩萨心肠的时候!你袁训若是胆小不敢查郡王的人,太子也不会把差事交你手中!”

    梁山王眉眼儿都带着怒极。

    袁训好笑。

    笑过,缓缓的解释:“现在最坏的打算,苏赫和定边郡王勾结去打大同!”

    梁山王牙咬得格格作响:“好在我们这随后也就赶去,我要亲手杀了这个叛贼!”

    “王爷!”袁训也厉声起来:“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正色道:“您最清楚长平郡王他们拦截的是哪些人!那些人,全是想来分一杯羹的人!我中原地大人多,经不起他们折腾三年或两年!东安郡王有罪,靖和郡王有罪,但眼下用得着他们!葛通是我兄弟,我信他能带好兵,可靖和郡王不在,人心总有惶惶。东安郡王,又是出名的会打仗,诸王之中他位列第一。他们的罪,当由京里审!”

    梁山王咆哮:“老夫比你懂!老夫对明哲明身比你要懂!老夫审他们,老夫结冤仇!成了老夫和他们过不去!但京里审,与老夫要用他们是两回事!”

    “要给他们一个机会!”袁训也大声起来:“这回不用他们,不代表他们原先战功全都没有!”

    梁山王气喘吁吁瞪住袁训,袁训也瞪住梁山王:“你我!当用人时就要用!保住家国最重要!”

    黑而凌厉的眸子,和袁训黑而犀利飞扬的眸子碰在一处。都懂对方的心思,但只是都抱住自己想的不变。

    袁训扬眉头,意味深长。王爷您不是要逼死郡王的,您要做的是守卫国土。而我呢,我也不是来逼死郡王的,殿下让我来,最终目的也是守卫国土。

    梁山王满眸的恨,老夫我恨死他们,恨死他们,恨死……再也不愿意给他们机会!

    萧观从外面进来,就见到这场景。自己老爹双手按住案几的一侧,对小倌儿大瞪其眼。小倌儿不甘示弱,也是长身而起,对自己老爹大皱眉头。

    萧观乐了,先喝了声彩:“老爹好样的!就是这样,他不把孩子先给我,您就见天儿骂他!”

    梁山王让逗乐,对着萧观一拂袖子,斥道:“去!”

    袁训也一乐,对着萧观一拂袖子:“谁许你进来打岔的!”

    他和梁山王商谈事情,本来就不许萧观进来。

    萧观嘿嘿:“看看,我不进来,你们就要打起来?”笑过,才说正事,眉头微动,斜挑起三分在面上,衬得大眼睛更似铜铃般:“庄国公成国公要见老爹。”

    这位,小王爷是为父亲和袁训守帐篷,这又成了通报的人。

    梁山王对袁训使个眼色:“让他们进来!”萧观出去,没一会儿带进几个人来。庄国公是父子好几个,成国公也是父子同来。这一进来,总有十个人出去,齐唰唰在梁山王面前排列开来,齐声呼道:“王爷!”

    这是行军在外面,身上都有刀剑。

    梁山王淡淡:“这么晚了,有事情吗?”

    成国公举起一个东西。黑色的铁制的,似圆非圆的一个筒子,露出几个黑乎乎洞眼,里面有精光不时闪上一闪,成国公静静道:“王爷请看,这是什么!”

    萧观抢上一步,就要挡在梁山王面前。与成国公同来的庄国公,也举起同样的一个东西,对准萧观,冷笑:“小王爷,不要乱动!”

    帐篷中随即亮了,跟随他们两个来的儿子们,闪电般抽出刀剑就要上前。

    “且慢!”梁山王面庞儿一沉,目不转睛不敢离开那黑东西。沉着的一笑:“这是袖箭吧?”调侃道:“怎么,你拿这个东西就能对付老夫么?”

    “不能,也不见得杀了你这老匹夫!但,你这里也就乱了不是?”成国公阴沉沉:“再说,一不小心杀了他也不一定,就是杀不了你,杀你儿子。”转向袁训:“杀个钦差什么的,这就不好说!”

    把袁训全身看过一遍,他只有盔甲在身。这是扎营后,和王爷说话,袁训身上没有弓箭。成国公顿时放心,冷声道:“袁将军!看在你舅父面上,我并不想杀你!但没办法,只有你来见梁山王,他帐篷里才没有多余的人!”

    他的几个儿子刀光整齐的对住袁训,而庄国公的儿子们,则四散开,守住帐篷门。

    袁训笑容不改,轻描淡写,浑然不放心上的道:“真真奇怪,世袭多年的老国公,也会弄这一手?”

    “住口!”

    成国公和庄国公眉头跳动,一起怒斥。

    帐篷里随即全是庄国公的怒声,而烛光跳动,把他跳脚的影子洒遍帐篷角角落落。庄国公暴跳如雷:“国公?休提这两个字。不是国公,我们怎么几十年受不完的窝囊气!不是国公,也能当个清白快活人!”

    怒到这里,全对着梁山王而发。庄国公手指梁山王,骂声如北风扫遍枝头余叶,出得一干二净。

    “梁山王!你个老东西!你们姓萧的没有一个好人!我来问你,我们受尽郡王们挤兑,你难道不知!”

    “你们自己争地争不过来,就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你们想自立为王!就相中我们的府地!把我们全拉下马,你们这些人就趁了心!”

    “与其零碎死在你们手里,不如我们一起死!”

    庄国公越骂越激烈,越骂越激动。成国公和他们的儿子们也都听得泪流满面。帐篷里因他们的到来而骤起变化,此时又仇恨密集。

    痛心处上来,庄国公大叫一声:“梁山王,受死去吧!”

    手中“卡卡”几声,袖箭中乌光疾光迅影般袭出,直奔梁山王。萧观惊叫:“老爹,上面有毒!”

    扑上去就挡,把梁山王惊出一身冷汗。他早有防备,让开来,同时唤萧观:“让开!”见那乌色短小箭头直穿过他的座椅,穿过座椅上搭的盔甲上护臂。

    直出后面帐篷去了。

    布上,一个小洞出来。

    梁山王来不及想这箭锋利如厮,就听一声虎吼出来,萧观对着庄国公和成国公就扑上去,他的身子正对着两个人。

    “大倌儿!”梁山王撕心裂肺就是一声,却见到萧观怒吼着,用他粗重外加盔甲的身子扑倒两个国公。再一跳起来,手上已拧住成国公的脖子,看他身上,却是毫发无伤。

    袁训且战且退,正和成国公的儿子们周旋,就听小王爷吼道:“要不要你爹的命了!”手上一紧,成国公面色就有青色出来,这就喘不上气。

    而庄国公呢,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不知让萧观撞中哪一块。

    萧观狂笑:“就凭你们也敢动手!”另一只手把身上盔甲一拍,眉目间尽是鄙夷:“看这个样子,也是和苏赫相勾结,苏赫也不给你们一身好盔甲吗!好的,在爷爷这里!”

    成国公的儿子回身过来,袁训得以脱身,还喝声彩:“好盔甲!”

    萧观得色大作:“那是!”随即想到什么,把大脸一拉:“我说,分你东西了,咱们两清了,盔甲再好,与你无关!”

    梁山王和袁训一起啼笑皆非:“这会儿你还能想到这个?”

    袁训想再给萧观两句听听,碍于眼前还有事情。见萧观一手握住成国公,脚下踩着庄国公,也就挟制住当儿子的,就道:“咱们出去看看!”

    大帐外这一片,跟随庄国公成国公来的人,正和梁山王守帐篷的兵打成一团。见梁山王安然出来,乱兵们很快就让拿下。

    梁山王抚须肃然:“走,去看看咱们的好郡王!”

    …。

    东安郡王带着人,捆着试图说服他造反的人,这是出了帐篷就喝命捆上来,来见梁山王。梁山王没好气。

    靖和郡王,也捆着曾夫子过来。曾夫子还在大叫:“你死在眼前还不自知!”直到见到梁山王没死也没伤,也骇然惊住。

    …。

    梁山王、东安郡王、靖和郡王对上眼睛,梁山王鼻子里重重哼声,东安郡王垂头丧气。造反这事情哪有那么简单?靖和郡王也是面色难看,却强硬地道:“我再不服你!也不当反贼!”梁山王的面色稍霁。

    很多人为人不好,但卖国这事情他不干。

    梁山王就一指袁训:“他有话对你们说。”

    转身要走,曾夫子大叫:“劝你们放了我,不然死在不远!”

    霍然回身,梁山王斥责道:“老夫还正要问你!你跟了我几十年,老夫待你不敢说好,也不薄待!你怎么敢有反心!”

    曾夫子笑得夜猫子般恻恻,扭曲着面容:“我跟你?梁山王!我跟的是我家主人!”

    “是谁!”

    “他,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救下的我,我要报恩,我要报恩呐……”

    叫声在夜里传出去老远,梁山王上前就是一脚,踢得曾夫子叫声中断,梁山王命人:“押下去审!休想在这儿扰乱我的军心!”

    再回帐篷里去,梁山王也心头寒凉。

    这种共处的事情,国公们怪他主使郡王们逼迫,不管郡王们逼迫,怪梁山王的事情多。但梁山王呢,不敢说他有多清白,这里面一半儿与他无关。

    国公们混赖,让王爷寒心。

    还有就是曾夫子,和东安郡王抓起来的几个人,全是在军中有年头的老人。用曾夫子的话说,他另有主人,这个人倒有多深?

    梁山王叹气:“老了老了,身边有这样的人都没有看出来,我也到回家抱孙子的时候了!……还有何面目为主帅!”

    再想袁训提出的建议,梁山王更没有反对的心。随他去办吧。

    帐帘子打开,袁训把靖和郡王、东安郡王带进来,在外面到底不好说话。王爷大帐虽破了一个洞,也是最好的说话地方。

    含笑面对靖和郡王:“想也能猜出几分,有人要造反,和苏赫勾结。王爷和我推断,苏赫这会儿离大同不会远。而长平郡王前几天来信,说有一支精兵,直奔太原。渭北郡王来信,又有一支精兵,去了榆林。”

    靖和郡王面白如纸,也没想到情势恶劣成这样。

    “郡王,您可敢带兵吗?”袁训徐徐的问出。

    靖和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答应,却又吃吃。

    袁钦差笑吟吟:“葛通虽有才能,却还是不如郡王经验足。和王爷商议过,还是请郡王与葛通将军同管,不知您意下如何?”

    给梁山王一个眼色,想要他说一句。

    梁山王双眼翻天:“哼,哼哼!”就算回答。

    靖和郡王不敢看他,只对袁训身子一软,就要行个礼,袁训及时扶住,笑道:“不敢不敢。”扶稳他后,又向东安郡王问道:“郡王您可敢宣府支援,小王爷和连渊将军与您同往。”东安郡王自重的多,对着袁训拱拱手,道:“英雄,这就出在少年人。”袁训再道:“不敢不敢。”

    梁山王眼睛依就对天,鼻子里出气:“哼,哼哼!”

    他独自生气,袁训和两位郡王出营去。见外面人马喧腾,火把下面,一个眉清目秀的将军到来,正是葛通。

    袁训亲自引着靖和郡王来见葛通,葛通交还一半的令箭,余下的一半他自己用,靖和郡王也无话可说。

    又让连渊和小王爷备人马,和东安郡王连夜就走,东安郡王也答应。

    都知道袁训是放他们一马的意思,两位郡王刚才既无反心,也就会用心杀敌。至于对葛通无没有报愧,袁训不会有,葛通也不会这么想。

    两个均出自太子府上,当差为大。葛通是跑来当差,顺便的收回外祖父的人马。和靖和郡王有算不完的帐,葛通自会和他算,袁训借此机会若帮他,那是循私。

    当下葛通对着靖和郡王还是没好气,但还是肯和他一同前往太原。东安郡王也离去,去救宣府。

    打发他们走后,袁训在营外面对星月,后背上冷汗下来。

    几十年的潜伏…。他想到这句话,也和梁山王有一样的感叹,这个人藏得太深。

    ……

    第二天,梁山王拔营,前往救助大同。

    …。

    一连几天,辅国公夜里睡不安宁。国公夫人安张榻在床前,总能听到他不自觉发出的叹息声。他没有叫人,国公夫人也不敢惊动他,静静陪着。

    听着他的呼吸声,猜测着他此时的心情。

    是伤处疼吗?

    还是感伤他看不见又起不来?

    她在他一会儿沉重一会儿平缓的呼吸着痴迷起来,却没有想到她的呼吸也落到辅国公的耳朵里。

    “这几十年里,你好吗?”辅国公的话把月色突兀的打断,也让国公夫人心田泛出涟漪。她低低地道:“好,”过一会儿道:“你不用挂念我。”其实心里在想,原来他还是挂念我的。

    “要是我死了,你不要难过。”

    国公夫人大惊,不及披衣就过来床前,握住辅国公的手,焦急地问:“你不舒服吗?这就让人去请医生。”

    一只大手,带着熟悉的肌肤味道,掩在她唇上。

    自国公回来后,国公夫人为他抹身子,侍候大小解,也有肌肤相连的时候,但和这会儿不一样。

    这手上温度带着柔情,一碰到就能感觉出是亲人般,让国公夫人浑身一震,闭上了嘴。辅国公看过来,是他的眼神转过来。他是看不见的,国公夫人侍候他这些久是知道的,但这会儿,他的眼神神采如就,就像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里面焕发着夫妻间常见的情意,肆无忌惮地在国公夫人面上注视。

    他低而清晰地道:“不用叫人,也白吓住人。”顿上一顿,再道:“我就是先和你说说,如果我死了,”

    一只手过来,也掩住他的唇。

    国公夫人急道:“不许你这样说,你会好起来,你放心吧……”

    此时,月下,夫妻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一个人的大手在妻子唇上,一个人的手在丈夫唇上。

    这是夫妻欢好的姿势,对国公夫妻来说,胜过夫妻欢爱。

    两个人都住了嘴,都没有说话。国公夫人强忍让国公话招出来的泪水,迎上他的眸光。哪怕他是看不见的,也要眼睛对上眼睛。情意,有从口中出,也有从眼光里表露。

    国公也“看着”妻子,唇边慢慢浮出笑容。

    月色,让他的笑容朦胧,也让国公夫人的泪水朦胧。朦胧中,像是一切一切的不痛快全都消失,当年国公的震怒,先国公夫人的讥诮,国公夫人中夜不能安睡的嫉妒…。全融化在这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夫妻彼此的情意中。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深深的互相看着。良久……

    是外面有人过来,才把他们打断。

    “回夫人,训大奶奶要生了。”

    国公夫人忙收回手,把丈夫被角扯一扯,重打笑容,道:“宝珠要生了,我去看看,”辅国公说好,国公夫人正要走,见又有人回话:“罗道公子求见国公,说有密事相呈。”

    罗道?那个当堂呈上龙五罪证的罗公子?

    国公夫人担心上来,就不肯现在去看宝珠。出房门,冷冷淡淡迎过罗道,把他带到国公房中。罗道还没有说话,辅国公对国公夫人道:“你出去,”

    国公夫人往外面走,罗道嘴角边露狞笑,手在怀里掏出一把短剑,再看辅国公,还是一动不动。

    他是看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