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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出声的是杨行密。

    听闻其弟私自行动尾随探子去抓人,他便知要出事,忙遣人去拦,但为时已晚。杨行密只得自己出马,试图利用节度使之身份,镇住钱镠手下抢得沈淼。不想追至湖边竟遇上董昌,沈淼伶牙俐齿的一番辩,弄得杨行峰恼羞成怒不说,还差点将不该说悖逆之言都说了出来,故而立刻出声喝斥。

    杨行峰见是杨行密喝他,当即不敢吱声。

    董昌将目光移向杨行密,脸上的愠色未减。

    杨行密当即赔笑:“圣真兄,我这个弟弟着实太混账,他的话你切勿放在心上。今日之事,我回去定好生教训他。”

    董昌闻言愠色依旧未减,杨家对他的看法如何他心知肚明,即便他已成了节度使,对方亦看不起他。

    杨行密见状知道董昌这口气暂时不能平,便退而求其之先抓了沈淼再说,便喝了杨行峰:“你这个混账,还杵在这干什么?赶紧把你的人领回去,别丢人现眼。”

    杨行峰会意,赶紧上前去拉沈淼。

    沈淼哪会让他如意,甩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次杨行峰有了经验,踉跄了下闪过了巴掌,狠狠瞪了沈淼一眼,怒道:“贱人,反了是吧?来人,给我绑了他。”

    “敢?”沈淼喝,转身向董昌下跪,“草民方才已陈述自己与此人无关,太尉大人心中也有定夺,此人却明知故犯,草民自知渺小,难以撼动大树。既如此,求太尉大人问个理由,此人缘何一定要抓草民?”

    沈淼知杨行密出现之后,自己的胜算不大,毕竟对方有头有面,真咬实了他是杨家逃奴,董昌便不会再管。他只得赌一把,赌董昌与柳念郎间父子之情的深厚度。

    杨行峰一听当即冷笑:“你是我的逃奴,抓你还需要理由?”

    杨行密却是皱眉,这话不妙,此人十分关键,他必须牢牢抓住,断不可给董昌机会,忙道:“圣真兄,我这个弟弟不善御下,让你看笑话了,来人!把人带下去,依家规处置。”

    董昌依旧不语,沈淼失望闭眼,自己站起,对上前的杨府下人喝道:“我非是你们杨府之人,无需你等肮脏之手押送,我自会走。”

    说着沈淼冷哼,迈步离去。

    不想未走几步,董昌忽然出声:“且慢。”

    杨行密哪会给董昌机会,忙说:“圣真兄,我已被此事闹得头疼,你且放过我吧。”

    董昌却道:“你既已头疼,那此事我来断。”

    “圣真兄,这是家事,何须劳烦你。”杨行密劝。

    董昌冷哼:“浙东道什么时候有事是我管不着的?”

    “哪里的话。”杨行密的话。

    董昌便道:“既如此,此事由我断。”说着他看向杨行峰,“你说他是你府逃奴,那便将卖身契拿来。”

    杨行峰闻言立刻看了眼杨行密,杨行密暗点头,示意答应,他的幕僚甚是机灵,早在他出口去劝时已有准备。

    杨行峰便指了个人道:“你,回去找管事取。”

    沈淼却是皱眉,此事哪是张卖身契可以简单断的?那可以是假的,名字不同都没关系,以杨行密之能耐,指鹿为马就行。

    不多时,杨府下人便拿了张契过来,杨行密接过飞速看了眼内容,记清后笑递于董昌:“圣真兄,请看。”

    董昌接过,看也未看一眼,直接递给身后随行之人,然后道:“契已交于我手,人,我便领走了。”

    话音落,沈淼、杨行密、杨行峰具是一愣。

    沈淼愣的是未曾想到自己的运气如此好,居然赌对了。

    杨行密愣的是董昌竟会领走这个与柳念郎个性完全不像的人,便忙挽回颓势:“圣真兄,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人是我弟的心头宝。”

    杨行峰也忙回神点头:“是是是,我片刻都离不了他。”

    董昌闻言脸色陡变,愠怒:“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你缘何这么喜欢?”

    “是因为……”杨行峰开口解释,未言几字,杨行密便拦住了他:“圣真兄何必如此,不就是个贱奴,你要,拿去便是。”

    “家兄……”杨行峰当即反对,杨行密扫了他一眼,他何尝不知将沈淼交给董昌意味着什么,但董昌已开口要人,他们再拒绝便会愈加加深董昌的怀疑,甚至会蔓延至其他事上,还不如再寻他法。

    董昌遂对沈淼道:“过来。”

    沈淼忙过去,一直被杨府人牵着的马忽然奋力嘶叫了声,示意主人能不能把他也带走。沈淼忙看向董昌。

    董昌亦在看沈淼,目光有些复杂,那匹马他认识,是他专程命人寻来给柳念郎的,以期儿子能横刀策马,为他守卫山河。可不想柳念郎无心此道,还将马赠与了杨行峰,这让他分外愤怒,心生厌恶。

    而这个与柳念郎十分相像之人不仅有胆有谋,对杨行峰亦是厌恶至极,若这才是他的儿子,那该多好。董昌心叹,略软了下,回头扫了杨行峰一眼:“马。”

    “啊?”杨行峰愣了下,瞅了眼杨行密,这也给?

    杨行密点头,人都没了,要着马也没用,杨行峰只好让人牵了过去,谁知马一脱离束缚就挣开了缰绳自己跑了过去,围着沈淼就打转。

    董昌有些奇怪,也没说什么,带着人便离开了。

    杨家兄弟亦没说什么,带上自己的人也离开了。

    只留下钱珦并巡逻营的人,和罗虎那帮人大眼瞪小眼,钱珦内心不停的狂吼:刚!!!刚那个不是六哥庄里的那个吗????怎么会在这!!!

    罗虎见状知道不好,只好腆着脸上前打招呼:“那啥,把我们都逮进去,顺道把我逮去钱府吧,我叔公在府里,他姓罗。”

    “罗?罗馋嘴?”钱珦虎躯一震。

    罗虎沉默了下:“好像……没错。”

    “!!!”我、不、要!闹这么大,还跟罗馋嘴有关,他会被扒层皮的。钱珦心累,为什么他这么衰,轮值巡逻就赶上这档事了!

    “喂……再不去,后果会更严重。”罗虎“好心”提醒了句。

    钱珦只好耷拉下脑袋带人回家。

    这会的钱府正笼罩着无比可怕的低气压,下午刚吵过架的钱氏夫妇再度掐了把,还是吴氏卷包裹临上马车时,被钱镠死活拽回去的。

    吴氏气了个够呛,扑进儿子怀里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钱镠狠命骂了顿,又狠命哄了顿,终于在钱珦赶回家的时候稍停消了些,一群人再次关上了院门。

    “怎么回事?”吴六沉声问,罗诏谏也跟着挑眉。

    罗虎受不住两方压力,扑通跪地,把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刚说完,帮忙带罗虎翻墙进来的顾和尚也跪上了:“白天的时候,我是瞅着那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三个水,可我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正好管事那边也有了回应,说是一切如常,我就没继续查了。”

    “管事这次真是昏头了,这种事怎可不回报?若单是杨行峰,自行处理也就罢了,多儿被人掳走得如此轻易,自当应有警觉与判断。还有你!”罗诏谏扫了罗虎眼,“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你倒好,什么都不报,尽顾着跟人胡闹?”

    罗虎忙缩了脖子,这么一番下来,他确实认识到自己的胡闹了。

    罗诏谏犹未消气,接着骂沈淼了:“枉我还觉得他是可造之材,紧要关头什么理智都丢了?这种事他自己扛,扛得下来吗?”

    钱镠听到这忙劝:“夫子莫气,他们也是为我考虑,怕此事牵连到我。”

    “就是。”吴氏跟着劝,“罗夫子眼光独到,选的弟子也是不错,知道轻重,不说这事未到不可挽回之地步,就算真到了,他断乎是咬实不了不放的,断不会延伸出其他事。”

    罗诏谏自是清楚沈淼之骨气,可他考虑的是另一层,沈淼死咬,吴六会坐视?

    吴六明白罗诏谏的意思,道:“夫子与我父亲之意,与我之意,与沈淼之意我皆已明了,事已至此,我断然不会冲动,愿听夫子吩咐。”

    罗诏谏松了口气,他最怕就是吴六冲动,幸亏对方明事。便道:“既已至此,也不要急,沈淼在董昌手里自然比在杨行密手里安全。当务之急先搞清楚一件事,然后再谋划后续。”

    “夫子请讲。”

    “事关柳氏母子,他们究竟是死是活?”罗诏谏道。

    钱镠在董昌府里自有暗线,董昌私下处置了柳氏母子,又知会了杨行密一事他是知道的。当时他就感叹虎毒尚不食子,董昌此举当真是狠毒,也就在那时,钱镠彻底下了决心不再效忠董昌。现如今见罗诏谏旧事重提,钱镠奇怪:“夫子缘何这么问?”

    “那杨家缘何一直不信?”罗诏谏问。

    “杨家不信是因黄尖坳庄一事。”钱镠道,吴六早已寻过机会将此事与钱镠道明,钱镠因此判断是杨行峰一意孤行所致,便道,“杨行峰只取沈淼容貌,不考虑其个性,一意孤行认为沈淼便是柳念郎,我儿多方试探,确认沈淼并不是柳念郎。”

    “果真如此?当初负责埋柳氏母子的人你可找到过,柳氏母子的尸首你可见过?”罗诏谏问。

    “这两人回别院只一天便暴毙,我派去的人只来得及在墙角听了句模糊的话。”

    “什么话?”

    “冤有头债有主,勿要寻我。”钱镠道。

    “这么说……埋的时候有蹊跷。”罗诏谏果断看出问题。

    “可不知所埋何处?”钱镠皱眉。

    吴六忽然道:“城外乱葬岗。”

    “你如何知晓?”罗诏谏忙问。

    “沈淼当初带杨行峰前来时多次有言杨行峰是他捡的,而那一日我打了杨行峰之后丢弃的地点正好是乱葬岗。我将沈淼安置在别庄后特意折返过乱葬岗,那里有明显的被大面积翻动过的痕迹,想来是杨行峰所为。他那时刚才黄尖坳庄回来,听闻柳氏母子去死,又想起自己见过的人,联系自己最后被丢弃的地方,自然会去翻乱葬岗。”

    “这么说杨家不信的理由并不是单纯的因为杨行峰之判断,还可能是翻了乱葬岗只找到一具尸首,只有柳丝丝,没有柳念郎?”钱镠皱眉。

    罗诏谏点头:“这才合理,符合杨行密之前行事的考量。有这么个把柄在,挑拨之目的必成,你钱镠时刻盯着董昌的秘事,还趁机挖了他儿子,还囚禁,条条都能把董昌气得半死。”

    钱镠闻言失笑:“他就不管沈淼到底是不是柳念郎?也不怕沈淼开口自辩?”

    “气急之下,董昌信他?还是信沈淼?”

    钱镠恍然大悟:“真是兵行险招。”

    “有时候阴谋得逞只在一瞬,只要一瞬能置人于死地,何惧之后被戳穿?那时的董昌已失助力,还不是他杨行密到手擒来。”罗诏谏道。

    “这么说沈淼阴差阳错到了董昌手里,还是保了我一命。”钱镠道。

    罗诏谏笑:“不止如此,若是计谋得当,还能加速董昌自立。董昌犹豫不自立不外乎是因已无子嗣,若让他知道子嗣尚在,那必然自立。这也是我方才一定要确认之事,柳念郎是否还活着,真正的柳念郎是否有可能出现?”

    罗诏谏说此话时看向的是吴六。

    吴六知自从说出地点时,有些事便已瞒不住,便道:“虽离奇,但沈淼应该就是柳念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