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杜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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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还坐着一位身量不高,圆脸杏眼的未嫁女子,见一众女子进屋,起身款款敛衽施礼。陶素意笑道:“众位姐妹,这是我外家的表妹,闺名实秋。咱们皆是未嫁女子,不过略大小个一两岁,也不必再行些虚礼,在此无大无小一起闲谈片刻再去后苑,赏我家那迟开的芍药,可否?”

    余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那聂实秋缓步过来道:“请众位姐妹入座吧。”

    她与陶素意两个招呼着宋府几位姑娘并明鸾一并坐了,才在下首两张圈椅上坐下。

    贞媛还且罢了,贞秀这些日子安心要在京中闺秀们中间一展自己善逢迎交际的风彩,满以为京中闺秀,皆是像贞玉一样喜欢传闲话捣事非的长舌女子,再或者就是像窦明鸾一样略会几句诗文就吟吟唱唱,着人一捧就飘飘欲仙的轻浮少女。

    那知今日到了南安侯府,看人家府中小姐一派书卷气质,又声姿朗朗仪态大方,看似一派亲和却无下手可捧之处,两人也只好随众入了座,半晌并不敢言语。

    虽有一众丫环陪侍在侧,陶素意仍是亲自替娇客们斟茶奉盏。她这里所用的,是一整套的越窑青瓷,釉色青翠莹润,捧在手中却是光彩照人。这茶盏本色便如湖光清澈,再注入嫩黄茶水,捧在手中鹅黄配着青翠,闻茶香四溢,致人仿如畅流于春光三月的湖面,风光流转无尽意蕴。

    北顺侯世子夫人陶氏是陶素意的姐姐,窦明鸾与她相交颇深,到了她的地盘,自然也要学她一般风雅,聂实秋更不用说。唯有贞玉幼年失母,在闺仪方面颇缺教养,况她自幼性刚不喜柔,更不爱在这些方面用功夫。如今见了这些闺秀们如此文绉绉,更觉不喜,也懒学她们那一套,自擒盏过来一饮而尽,将那茶盏又轻搁在方几上。贞秀与贞怡两个见了,也学她一饮而尽,放下茶盏。

    那身后伺候的丫环见此,捧壶过来添满茶盏,贞玉见那陶素意与窦明鸾几个仍是捧着只小盏不知在那里瞄些什么,如此沉默中,自己也不好头一个开言说话,抬眼望向窗外,隐隐见贞书仍是穿着那件长褙子,与一众丫环站在院子里。她身量瘦高,比之别的丫环要高出一头来,是以她一抬头便能看到。

    贞玉昨日与贞秀两个忙着笑骂京中闺秀,还未顾得上报前日在北顺侯府时贞书冒犯自己的仇。而此时这屋中一众女子,又是当着二房其她三位姑娘的面儿,如此当众难为贞书一番,倒是个极有趣的事情。

    想到此,贞玉缓缓歪了那茶盏,仍由茶水落到胸前云肩上,才故作惊讶的哎哟了一声道:“四妹妹你为何要撞我?”

    贞秀本是座在她身边,又故意挨挤的十分紧,方才众人未注意,此时皆注目于贞秀,真以为是贞秀撞了贞玉。贞秀不知贞玉意图,但也知道自己务必要捧好这个嫡系的姐姐,放下茶盏起身道:“是妹妹不小心,姐姐勿怪!”

    贞玉摆手拉她坐下道:“这是那里话,不过是你未注意到罢了。快叫丫环替我进来换了云肩吧。”

    贞秀才要起身,就见贞玉凑了过来轻声道:“叫三妹妹来换。”

    贞秀会意,出门从安安手中接过贞玉的包袱递到贞书手里,欠身温言道:“好二姐姐,方才我不小心撞翻了贞玉的茶盏,她云肩上洒了茶水,指名要你亲换,求求你别落脸,好好伺候她一回,叫她饶了我。”

    贞书道:“我是你那门子的二姐,她才是你的嫡亲二姐姐,莫折煞我了。”

    说着却也捧包袱进了屋子,走到贞玉面前福了一福道:“请二姑娘往这边宽衣。”

    贞玉向后挪了那圈椅,指了指坐中诸位闺秀道:“不过是块云肩而已,这座中皆是姐妹,不碍事的,就在这里亲换吧。”

    贞书不疑有它,先亲自替贞玉解了那本已湿掉的云肩。在一旁展开包袱,取出另一块万年如意式柳叶云肩来,弯腰才要替她系上,就听贞玉道:“你这个头太高,压的我喘不过气来,跪下系吧。”

    贞书低头瞧了贞玉一眼,便见她面上虽是淡淡的,嘴角噙着冷笑眼光中满含着嘲讽,忽而便明白过来。什么贞秀撞翻了茶盏想必都是她自己故意的,所为必也是为了折辱自己。贞书本就脾气倔些,又向来没受过苏氏管束,也多读了些闲书,心中也有些傲气。气的当场就要发作出来,只是回头扫了贞媛一眼,见她容色虽十分娇美,但面上遑遑不安,十指紧捏绞索在一起望着自己,想必也是怕自己当众出丑,在为自己担忧。

    想到此处,贞书心中暗自宽怀道:无论说什么,贞玉也是姐姐,跪又有何妨。

    她屈膝跪下,展长身姿伸手替贞玉系好云肩,这才起身福道:“二姑娘,系好了。”

    贞玉见自己挑衅她不发作,心中恶气还未出尽,却又不能再当众磨搓于她,便应声微笑道:“那你就在我身后伺候着,莫要走远了。”

    既然不能当众折辱,那就让她站在自己身后作丫环,二房别的几个姐妹们坐着她站着,要她们全都心里难堪一会儿吧。

    陶素意抬眉瞧了贞书半晌,微微笑道:“宋二你府中这丫环倒生有些意思,瞧着不卑不亢肩方骨正,不像个作奴才的。不像我府里这几个,虽我整日□□,出来总是溜腰侉肩没个正形。”

    见陶素意也注意到了贞书,贞玉心中有些得意,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奴婢们本就天生是伺候人的命,虽时要听主人差遣,虽时要跪着请安,自然都是软骨头,那里能肩方骨正。”

    陶素意本是想借丫环为名,与贞玉言谈几句,听她出口便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观念,便也不欲再与她多谈,微微一笑捧起了茶盏。

    那聂实秋四下里笑着瞧了一番,忽而欠身道:“姐妹们可知道前儿京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儿?”

    窦明鸾闻言垂头不言,贞玉不明究里,抬眉问道:“何事?我竟不知。”

    原来这陶素意自幼孤高清冷,不善与人应酬,然则宫中荣妃给南安侯夫人聂氏,要她在府中招待一些自家远房及亲戚中的少年才俊,说好是欲要为娘家宋府二房的几位女子则婿,聂氏承了旨意便欲要操办此事。然则长女素言已嫁,素意孤冷,她怕宋府闺秀们到此无人招待以致冷场尴尬,便唤了自已娘家聂府三房的女儿聂实秋过来相陪。

    这聂实秋论起暖场交际,比陶素意自然要好出很多来。她今见这里冷了场,便连忙接过话头聊了起来。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杜国公杜节度使府上的世子杜禹你们可知?”

    贞玉道:“那是自然,他不是有名的不服管教,幼时我去他家作客,还亲见过他父亲提着鞭子满府找着要抽他,后来听闻他因杀人被下了大狱,莫不是要斩首了?”

    聂实秋捧茶盏略饮了一口,低了眉头道:“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中山王虽去了,杜国公与他亲父子,就算他真杀了人,也只有替他脱罪的份儿,那里真会杀他。”

    贞玉急的直拍椅背道:“这些年他们府里换了夫人,我们也再无走动过。你快说他是怎么了?可急死我了。”

    聂实秋几宋府几位闺秀皆明眼睁睁盯着自己,这才轻轻放下茶盏,手叩在桌沿上道:“本来他因杀人罪,被拘在应天府大牢内,谁知前日他竟逃走了。”

    贞玉惊呼一声道:“逃走?我记得他下狱是两年前的事儿,当年也不过判了四年刑期,他再耐得两年便能刑满出狱,为何要逃走了?”

    聂实秋道:“正是了,这才是奇的地方。我家二哥就在应天府作官的,听他说,那杜禹虽也吃的牢饭,可他的牢房就在府尹公房隔壁,自住一间不说,还宽敞明亮十分舒适。因他当年在学业上不用功,杜国公便聘了位名师每日到狱中给他授课讲书,两年中从未间断。因他是国公世子,应天府并未给他上手铐脚镣,他行动也如正常人一般,每日还格外有操习武艺兵器的时间。这样蹲大狱,除了不能自由出行,那里与正常人不一样?而他这两年在牢中也表现的十分乖巧,没有流露一丝一毫要逃出去的意图。怕也正是如此,应天府差役们才放松了警惕,前儿早上用过早饭,先生来替他温功课,温完之后便抱着书本离开了。差役们中午送饭时才发现,杜禹竟穿着那先生的衣服大摇大摆溜掉了,而牢房中被绑在书桌前的,正是杜禹的先生。”

    贞玉哈哈笑了两声,感叹道:“这正是他的行事作派,那会儿我还小的时候,到国公府去作客,他摆的模样十分正经,手里拿个小簪盒说要送我枝簪子,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滚出一只壁虎来。”

    窦明鸾本就面色发白,忽而起身拿帕子捂着嘴对陶素意道:“好姐姐,容我到你内室躺一会儿罢,我这会儿有些头晕。”

    陶素意起身亲扶了她往内室走去,聂实秋对着贞玉贞媛等道:“既她身体不适,咱们也别在这里聒噪了,咱们起身到外面走一走可好?”

    贞玉贞媛几个起身虽她到了外间,一众人便往后院走去。

    这南安侯陶仞祖上江南,他家花园布局自然也与北顺侯府不同,无朗阔宽敞的莹草杨林,也无一览无余的湖光水色。此处花园虽小,却处处精奇,各处皆是黄石怪木,月洞门后有薜荔,蜂腰桥上染苍棱,处处透着江南韵意的清奇精致。聂实秋与贞玉皆在此游玩多时,一心要往那芍药园去,而贞秀与贞怡自然是跟紧了贞玉迹步迹趋的,唯有贞媛行动慢些,渐渐便落到了后面,贞书放缓脚步跟着她。

    贞媛见一众闺秀丫环皆走远了,才握过贞书手道:“今儿委屈你在那里站了半日。”

    贞书道:“我有什么委屈,倒是你们坐在那里瞧着比我还难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