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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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氏听了有些心动,却又怏怏道:“如今章瑞也不肯常来,你姐姐又不肯主动,我若去了没人替她守着章瑞,真叫章瑞丢手重新娶了可怎么办?”

    贞书前番听闻贞媛来京时小女儿一并是丢给刘文思在照顾,心道如今苏氏怕已熄了要寻高婿的心,若到了刘家庄瞧一瞧刘文思对贞媛的好,怕就会忘过章瑞这一茬。刘文思虽未春闱,却一直拖着不肯回韩家河去,明显是要留着照顾贞媛。他能在贞媛落难时不离不弃,可见其心之真。况比之章瑞,刘文思家是财主又性子温柔会照顾人,正是适合贞媛的男子。

    想到这里,复又劝苏氏道:“如今你呆在这小楼里,整日的便是想着我爹,心里有多少悔与恨又无处言说,或者换个地方住一住能好过些了?再者,你将贞怡带上,把休儿也带上,把华儿换回来叫继续学徒,人家孩子送到咱们这里来是当学徒的,咱们倒把人家当小厮使唤,那孩子们心里必也不愿意。”

    苏氏听了觉得也对,当下便又开始打点收拾行李,要与贞怡两个也到刘家庄去小住一番。

    给她们收拾打理好要穿的棉衣服并置办采卖了些贞媛过日子需要的东西,已经是冬月中,过完冬至节贞书便雇好了车,叫赵和与休儿两个将苏氏与贞怡送到刘家庄去。自己并另外两个小学徒在铺子里守着。

    因不放心贞书一人顶着,赵和早晨赶去至晚就回了装裱铺。

    从此后两人一前一后,一内一外,买画的买画,装裱的装裱,日子过的无言又无语,虽生意红火,心内皆是冷冷清清。

    这是他们到京的第三个年头,大年三十吃年夜饭时,除了几个学徒,大人就只有赵和与贞书并王妈妈。赵和又是个惯爱冷淡的,夹了一碗菜并一碗饭,端了上楼去了。几个学徒在外间吃着闹着,贞书与王妈妈两个在内间收拾洗涮着碗筷等,收拾完了回到小楼上,曾经挤满的屋子皆关着门空空荡荡。贞秀仍不知所踪,贞媛与贞怡在刘家庄住着,这里唯一就剩了她一个人。

    过年要到十五以后才能开门,贞书呆在小楼上足足读了十五天的书,到了上元节这天实在是闷的头痛欲裂,傍晚吃过饭见人皆往外走着,也欲要到外去转上一转,遂又上了阁楼去找赵和。

    赵和盘腿坐在阁楼上摆了一地的工刀雕着东西,听贞书要出外去转,起身道:“我跟着你一起去?”

    贞书道:“倒也不必,我走的不远,至多一个时辰,回来就上小楼睡了,您也不必寻我,自早些睡吧。”

    赵和听了仍是坐下去做自己的木雕,贞书下楼回到小楼,将自己衣服翻拣出来挑拣了一番,翻到柜底翻出前年上元节时曾穿过的衣服,内里竟还滚出一只小小的莲灯来。她将那莲灯捧在手中瞧了许久,找了个盒子装了压在箱底,最后仍是穿了那套三年前做的宫锦圆领棉袄并提花缎石榴裙,外面套了件出风毛的比夹出了门。

    街上无论男女,皆是往御街的方向走着。今夜没有坊禁,御街两旁皆是杂耍杂戏各样灯展灯谜。贞书也随大流在人群中默默往前走着,从御街一直走到护城河边,天上渐渐飘起絮絮如丝的雪来。因此时莲灯还未开放,护城河边行人寥寥。已是立过春的天气,雪落在头上也不觉冷。贞书裹紧了衣服才往前走着,就听身后阵阵马蹄得得而来。

    今日御街两旁皆禁着马车等物,能骑马的必是应天府巡逻的巡役们。贞书忙侧到护城河一侧柱子旁躲了,静等这些巡役过去。经过她身边时,其中一个忽而笑道:“大哥,这样急是为了巡逻完好去会佳人吧?”

    为首的正是杜禹,骑在那瘦毛长马上昂首挺胸,勒了马缰望着身后那人高声道:“就说去找姑娘完了,你这么会咬文嚼字怎么不去考个同进士会来,非要做个武举人?”

    身后那巡役道:“为何不能是进士,只能是个同进士?”

    杜禹高声道:“因为拿女子来比,进士好比夫人,同进士就是个妾,你武举人都考不好,考进士必也是个同进士。”

    他们说说笑笑,手中持着长矛,勒马缓行而过。

    贞书等他们都走完了,才往御街方向走去。在御街上转了一圈,见也无事可作,又旁人皆是兴高采烈,她又心中凄惶,遂裹紧了衣服欲要回东市去。才进了几步,就见杜禹已弃马而行,也在人群中走着,忽而那挂在两旁的灯谜下一个女子叫道:“谨谕哥哥,你来瞧瞧这个谜题,我竟猜不得。”

    杜禹许是怕人见他公差时间出来会姑娘,将那帽子摘了抱在怀中,听闻窦明鸾高声唤着,扑着头上的雪往过去挤着,将贞书挤了个满怀差点撞倒在那吹糖人的摊子前的糖浆锅里。幸得有几个人眼尖将贞书扶了起来,贞书瞧着衣服也未沾上糖稀,又不想与杜禹这人有任何搬缠,遂也不加理论,转身挤出了御街,往东市方向行着。

    路过前年曾去过的那家书店时,见好久上着锁的书店如今换了招牌,挂着一个三角令牌上写着酒字,可见此处已换了掌柜生意,书店改成酒铺了。

    她在门前站了,细瞧那锁子也换了一把又新又大的。自己经常自这里经过,竟从未注意到过是何时换了店家。

    她站了良久回头,差点碰到一个人的胸膛,回头一瞧,竟是玉逸尘在她身后站着。两人相对无言,终是玉逸尘先问道:“你最近可好?”

    贞书道:“还好。”

    转身便往东市走去。

    玉逸尘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走着,半晌又道:“随我走一程吧。”

    贞书轻嗯了一声,也放慢步子与他慢慢走着。这条街直直下去也不知是何处,两人一直往下走着,雪越下越大,贞书抬头见玉逸尘头上仍是那根木簪,头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忽而心中一酸道:“若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能走到白头该多好。”

    玉逸尘低头,见贞书仍是两年前的衣服,仍是两年前的容貌,可脸上再无当初的无忧无虑与天真懵懂,与他一样,眉间与浮上一层沉负压着,心中疼惜不已,意欲伸手替她抚平,却怕若自己先出了手,要惊她回转,遂也不言不语,仍是随她漫无目的走着。

    贞书因前番在许府听闻杜禹所说的一番话,如今还替他担着心。遂问道:“当初在那程家堡子,究竟是谁拿到的那金矿地图?是你还是杜禹?”

    玉逸尘侧眼瞧了身后,见自己所带的人皆在三丈之外远远跟着,才轻声道:“是孙玉奇的人。”

    他所来往的那个鞑子头领。

    “然后了?”贞书又问:“你抢回来的?”

    “不是。”玉逸尘犹了半天才道:“那不过是张金矿地图,想要开采也有要难,首先程家堡子如今仍是大历国土,孙玉奇先得攻占了黑水旧土,才能开采。所以,我提出拿中原富庶一县与他交换。”

    贞书深吸一口气道:“所以你就放他们进来烧杀抢掠,完了又送他们出关?”

    玉逸尘低声道:“是。”

    虽贞书心中早有准备,仍是气的混身发抖。平稳了呼吸才又问道:“上回在城外,杜禹来勤王那次,你是为了要把杜国公从护国军节度使的位子上拉下来,才引那孙玉奇又来?”

    玉逸尘道:“是。”

    贞书停了脚步问道:“皇帝知道你这样做吗?”

    玉逸尘不言,思忖再三才实言轻声道:“知道一些。”

    他所做的事,原本李旭泽知道八分,不知道二分,如今渐渐变成了五五分。

    “那他也是个混蛋,你干这种事他竟不能察。”贞书恨恨道:“这样的糊涂人你竟也心甘情愿替他办事?”

    玉逸尘道:“不过是各为其主。他也想做个明君,可大臣们总当他是个孩子。”

    朝堂上的事情太过复杂,贞书不愿多想,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败了该怎么办?”

    玉逸尘道:“不过是遗臭万年。”

    贞书摇头哭道:“我不想看到你那样,那怕别人都骂你唾弃你,我仍愿意你像如今一样安安稳稳,不要遭受你带施加给他们的那些刑具和痛苦。”

    他府中所陈列的那些东西,若他败去,别人自然也会施加到他身上。

    玉逸尘亦止步站了道:“那我就不败。”

    贞书仍往前走着,行了许久远才道:“我不是希望你不败,我希望你从此脱离那个地方,或者不要再替皇帝做那些事,安稳当个太监,就伺候他的起居不好吗?”

    她满心希望的看着,那怕他此时点头应允一声,她仍愿意跟他和好,跟他结婚,可他并不言语,仍往前走着。贞书跟了上去,默默无言仍与他一起走着。

    雪越下越大,初春的雪中水气太深,贞书一双棉鞋早已湿透。渐渐双脚冻透了,猛然一滑差点摔倒,玉逸尘忙将她扶了抱起,见她脚上只是一双棉鞋,略带了责怨问道:“那么多靴子不穿,这样冷的天气为何只穿双布鞋?”

    忽而他醒悟过来道:“你竟再没有去过咱们的院子?”

    他备了许多鞋子与衣服在那所屋子里,叫她随时自去。她却从来没有去过。

    两人抬眼四顾,各处皆是无声的雪。玉逸尘扬手招了随从过来问道:“这是何处?”

    那太监低了头躲着雪道:“离川字巷不远。”

    川字巷正是玉逸尘所置的小院处,因并列三条一模一样长的巷子而称川字巷。

    玉逸尘扶了贞书道:“先去换双鞋。”

    贞书虽心内也疑惑他怎么又将自己带到了这里来,但是两人皆是如此境地,想他也不会刻意如此,只怕也是巧合,点头应了在前头走着。

    进巷子敲了门,内里一个面生的老者开了门,见是玉逸尘吓了一跳,忙躬身道:“老奴总不见公公来,如今各处屋子里皆未生着火,这可如何是好?”

    玉逸尘即又哄得贞书来此,那管他有没有生火,随手一挥,身后几个太监窜了进来,寻炭盆的寻炭盆,燃火的燃火,烧水的烧水,一下子便忙了起来。

    他俩方才走热了,又这屋子里冷,进了屋子脱了鞋袜便冷的提起来抖个不停。玉逸尘寻了件罗衣来给贞书裹上,又拿了块大帕子来替她擦着头,见她冷的上牙下牙碰在一起磕个不停,又出来问道:“为何还不见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