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什锦三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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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上拿着的不是钥匙,而是她未来的绳命和节操。

    苏了了悲伤的想,仿佛已经通过钥匙的反光,看到了自己黑暗无光的未来。

    可她并不能选择十动然拒,毕竟无论是按照两人的身份,还是她对黎恨尧的了解,这会儿拒绝基本等于给自己立死亡FLAG。

    ……桥到船头自然直,我不信我不去开那扇门他还会弄死我。

    抱着近乎于破罐子破摔的阿Q精神,她把钥匙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几秒的静默后,黎恨尧接着说:

    “我要去外地一趟,立刻启程,大概半个月后回来。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以及我们在圣位前发的誓。”

    苏了了愣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又点点头。

    好吧,虽然有点意外……但至少,某个她无法直视的问题,暂时不需要考虑了。

    暂且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于是乎,在所谓的新婚之夜,新郎扔下独守空闺的新娘连夜奔走。而新上任的魔王夫人窝在巨大的让人害怕的圆床上,盯着头顶的纱帐独自出神。

    对于发情期前后的事情,因为热血上头思维混乱之类的原因,苏了了记的并不多。印象里从那个陌生的omega扑进厕所开始,整个人就完全断片儿了。

    再接上时不知道是多久以后,她在黑暗中恢复了一点意识,然后隐约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顾煜和辛西娅的对话,虽然只有断断续续的一部分。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的直白一点,如果不是顾煜选择救她,这会儿天知道她是幸运的穿回一千年前,还是直接去见黎恨尧他爸妈。

    感情一旦牵扯上救命之恩,似乎变得更加剪不断理还乱。

    何况在那之前,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其实仔细想想,从顾煜住进寝室,到她断片儿为止,才不过短短三天。就算加上他们那难以形容的初见,也撑不过一周。

    但或许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仿佛时间都因此变得漫长。她才会觉得和他相识了太久,以至于发现自己心动的时候,连一点点迟疑、或者是排斥的想法都没有。

    就像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被自然而然的接收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忽然有点理解了,顾煜那太过直接的告白——或者是三天这个时间,和一见钟情的距离并不太远;又或者是初见的时候,她其实几乎……对他一见钟情。

    那是让人惊叹的存在,几乎符合一切年龄的人对美的绝对想象。

    “如果不是一见钟情,如果……他有什么隐瞒的原因,那又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太过安静,又过于黑暗,苏了了想着想着,渐渐开始自言自语。

    她已经不年轻了,实际上。虽然有着少女娇嫩的外表,可内里到底失去了一部分,属于青年人的东西。

    比如一些中二的热血与冲动,比如全然随心不再顾忌的爱。

    至少在曾经,她是这样以为的。

    但事实终究证明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绝对。

    即使对方是一个omega,一个有太多秘密、甚至和自己亲如兄长的竹马有关的omega,一个说对她一见钟情的omega。

    “哈,真是够了,乱七八糟想什么呢。”

    她忽然长长地呼了口气,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然后又倒回去:

    “……找到他之后,就试着告白吧。”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因此整个人都变得坦然起来。

    思考的太投入的结果是,当一个迷之天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苏了了感受到了今晚的第二次惊吓。

    “殿下……殿下?……公主殿下!”

    这个声音非男非女非雌非雄,轻轻细细的,乍一听很像华夏古国某宫廷特产的残疾人士……的AA(Adobe Audition)版本。

    “公主殿下……您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就在您的耳朵边上……啊,您请别动手!是的,请就这样听我说,我怕又像上次那样,被您一巴掌糊在墙上抠不下来了!”

    苏了了:“……”

    “是这样的殿下,”虽然乍一听声音很细,但几句之后就会发现,声音的主人显然不是年龄稚嫩的孩子,“您想好怎么办了吗?海巫师既然只给您三日期限,魔王却已经离开了城堡。三日内他无法爱上您,难道您就打算这样化作泡沫?”

    苏了了:“……”

    “您不能这样啊殿下,”大概是见苏了了缄默不语,迷之声音也变得着急起来,“您为了那魔王,宁可舍弃海族公主的身份,变成一个普通又弱小的人类女人,难道只是为了看他一眼?如果是这样的话,恕属下无理,哪怕去回禀海皇陛下,也不能坐视您这样白白的耗空自己的性命!”

    苏了了:“……”

    “殿下?殿下您说句话啊,您怎么了?!”

    “……我……”

    片刻之后,少女虚无缥缈的声音,在黑暗的空间里轻轻响起:

    “我觉得……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

    ……

    ……

    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苏了了以为这个世界是《午夜凶铃》中世纪版;

    想起这个身份的一点记忆后,苏了了以为她的故事和《霸道魔王爱上我》有关;

    拿到钥匙时,她想,哦原来这个世界是童话,还是那个一点儿都不童话的《蓝胡子》。

    而现在,她只想说……

    “我觉得……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

    ***

    喧嚣的风儿依旧喧嚣着,生无可恋的少女依然顽强的求生着。

    “所以说,你建议我现在溜出城堡,偷偷跟上魔王的队伍,一路尾随至目的地。然后再装作迷路到体力不支,晕倒在他宽厚而富有男性气息的胸膛里?”

    依然是黑乎乎的房间,依然是宽到足够十几个人在上面打滚的大床。然而苏了了已经失去了一切和少女心相关的东西,觉得果然‘历经世事沧桑的沉稳’才是自己的那一款啊。

    “呃……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属下刚才说的和您总结的这句话,似乎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个迷之声音——自称是“她”的随从,一种不明觉厉的小型魔法海洋生物,昵称法海,有些踟蹰的认同了她的说法。

    “哦,这样。”苏了了点点头,“首先,我现在的身体的确是人类,还是个‘普通又弱小的’人类omega,并不能完成溜出城堡后一路stk的任务。”

    法海:“……”

    “其次,投怀术和抱妹杀一样,是一种十分考验逼格经验值以及主角buff的技能。以你家公主单身十六年的状况来看,想练成至少得等弄死这个老公之后。”

    法海:“……”

    “最后,”苏了了伸手,准确的抓下了自己耳朵边上,挂在耳垂那里的柔软小生物:

    “你觉得魔王的智商有没有60?我的智商有没有80?嗯?”

    且不说黎恨尧的智商有没有60,至少苏了了是有的。

    在被某少女捏着性命、笑眯眯的威胁之后,名为法海的海精灵亮起自己身上淡淡的荧光,一五一十的说出了真相。

    “因、因为公主换衣服的时候,撞到镜子的边框晕过去了嘛,醒来后又表现的怪怪的,我就以为……以为你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或者被那个该死的魔族给算计了!”他发出了吸鼻子的声音,嘟囔着说,“但是我们海族,并没有人类所说上的‘灵魂’——我们的灵魂与肉体是一致的,所以不可能出现所谓的‘附身’。”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落:“所以我想试探一下,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虽然理论上不会被附身,但谁知道那些狡诈的魔族,有没有什么邪恶而古怪的法子。”

    ……果然,这世间万物总是有缺陷的。

    从体型和能力上来说,这家伙简直天生就是做间谍传消息的;但从本质和做事方法上……额,这么残酷的现实,我们还是不要去揭穿它了。

    心里产生了微妙情感的苏了了,对着小东西微微一笑:

    “那么,你就没有考虑过第三种可能性吗?”

    失忆这种梗,在有些情况下的确不适合被拿出来,那会让人失去主动权,被他人趁虚而入。

    比如说,以目前的情况,苏了了绝对不会告诉黎恨尧,她“失忆”了。

    但面对名叫法海的海精灵,这却是个不错的理由。

    “我只记得,自己是某个男爵的女儿,想要做魔王的妻子。”她非常诚实的说,连那点记忆的细枝末节到出嫁时马车的颜色都扒了出来,“但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海族的公主。”

    所以说这不就是人鱼公主的梗嘛!和海巫婆做交易变成人,拿得下王子失身拿不下王子还是得失身(等等)。最后被告知剁了王子就能活下去了,这样一想简直是《蓝胡子》的性转版有木有!

    她该庆幸没有加上一步一刀的设定吗?

    不过等等……说好的海巫婆,怎么变成海巫师了?

    因为想到某个可能的答案,苏了了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所以小海啊,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没办法跟着魔王,我们现在似乎也只能找另一个人了。”她看着自己掌中的精灵,吸了口气,“那个海巫师是谁?在哪里?”

    海精灵沉默着,迟疑着,似乎在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要不要相信她。

    最后,大概是那双属于海族小公主的美丽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温如黑玉的眼睛,让他选择了信任。

    “顾煜,”他说,“海巫师的名字,叫顾煜。”

    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苏了了不知道自己是心里微微一紧,还是松了口气。

    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高考后答案发下来对完题估了个分,发现和自己预想的差不多、然而还没有开始查分时的心情。

    他在哪儿?

    他是我要找的“顾煜”吗?

    他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或许是答案来的太过突然,在那个名字如心中所料的时候,苏了了依然产生了某种虚浮的不真实感。

    “他在哪里?我怎么去找他?”

    很显然,即使魔王本人并不在城堡,这里的防卫状况也不是能让一个人用双脚走出去的。而此时的苏了了所能求助的,只有这个小小的海精灵。

    算是某种毫无缘由的预感吧,让她知道对方是可以信任的——这感觉如同玩游戏时看到被设定为任务npc的角色,或者梦里某个你“知道”他很友好的人物,绝不会对对方产生警惕、甚至于想要对战的念头。

    就像此时此刻,她知道这个虚拟的精神世界里,海精灵是可以信任、询问的,是类似于导航npc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现实与虚拟世界的不同。也是对于他们这些尚且青涩的学生来说,这场“实习”的优势之一。

    “殿下——您果然全都忘记了吗,呜呜呜老臣对不起海皇陛下,对不起年迈的老父,对不起瀚海父老乡亲啊……”

    苏了了:“……= =+”

    虽然对方的声音和老迈无关,但听着那老态龙钟苦心孤诣的悲伤语气,苏了了实在不忍心打断对方。于是只好保持着囧字脸听他从呜呜呜到嘤嘤嘤,最后抽搭抽搭的差点停不下来,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您还好吗?”

    尊老爱幼是基本道德标准,嗯_(:з」∠)_。

    法海重重地哽咽了一声,才勉强停住了滔滔不绝的泪水。随着最后的两声抽吸,他终于勉强的开口:“对不起殿下,我有点失、失控了。是这样的,”虽然看不到样子,但苏了了怀疑对方是在擦脸或者擤鼻子之类,“您是海洋中至高无上的海族,您的血管里流淌着最高贵而纯粹的血液。它有源自神的力量,可以帮助您离开这座城堡。”

    刨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修饰和赞美,直白的翻译一下:这个人鱼公主,她似乎是有异能的。

    异能……吗?

    苏了了忽然想到了之前检查身体时,校长叮嘱的,在第一次实习开始之前,关于决不能动用精神力的事。

    这里的异能,会和精神力有关吗?

    那一瞬间苏了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厕所里那个omega扑过来的时候,在被烈焰焚身的感觉控制之前,似乎有什么模糊而微妙的印象。然而那段记忆就如将醒未醒时的梦境,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便连尾巴也抓不到了。

    少女晃了晃脑袋,这次很直接的问:“我的力量是什么?”

    “我的殿下,”海精灵的声音如同仰望崇拜的神明,诚惶诚恐地,唯恐惊动神的圣名,“您的能力,是独一无二,能令‘时间’这一神秘的领域,尽数为您所用。”

    在各种文学影视、乃至切实的物化生领域中,“操控时间”这个概念的出现几率并不算低。而它们中的大多数,无不是与时间的进退流逝有关,并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异能,或者说是真实存在的精神力而言,控制时间这件事,并不只是那样庞大而近神的力量。

    当然,它必然会涉及到那些方面,时间的前进、倒退或者停止,但那还不是如今的苏了了能够做到的。以她目前的精神力来说,即使这个虚拟世界对力量有所加成,能做到的也只是另一些事——

    比如,她可以通过与一个人的接触,看到这个人过去的所有“时间”,以及未来“时间”的可能性。不仅仅是人,也包括任何或者或者死的,一切存在于这世间的事物。

    等到她的精神力更强之后,她可以控制对方的这些时间,从身体到思维。然后是范围的扩大与深入,甚至于达成所谓的时间停滞与逆流,以及……回到过去。

    那一瞬间,苏了了的心脏,重重地搏动了一下。

    即使她知道,这一世的父母亲人安在,对于那个二十年的上辈子,她到今天也没有太多执念了。如果真的给她一个穿越回去的机会,自己并不一定会选择离开。

    何况即使她的精神力真的与此有关,但以omega孱弱的体质来说,穷尽此生,她能否触到时间之门的边缘,尚且是个未知数。

    但这感觉无关理智,无关眷恋与否,纯粹是人类对已经失去了的东西,产生的本能的渴望而已。

    因此她很快将那种感觉压了下去,重新开始思考如今的情况。

    对“异能”——确切的说是精神力——的掌控,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就像人生来会动用四肢,当她从法海口中得到这一讯息的同时,已经懵懵懂懂的获取了进入那个世界的钥匙。

    接下来需要的,不过是实践而已。

    苏了了并没有耽误时间,在弄清自己精神力的同时,她便决定了即刻动身。

    毕竟,在这城堡里待下去,除了浪费时间和担惊受怕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何况按照法海所说,她头上还悬着一个“三天内要么上了某个长的像自己兄长的人要么自己狗带”的Debuff。

    以苏了了目前的精神力,让整个城堡时间停止然后自己溜出去找人这种事情,还只能存在于臆想中。

    所以她在列出几种办法并排除之后,定下了其中的一种。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守在魔王(和夫人)寝室外的侍女安娜,听到房中传来一声尖叫。

    她从有些困倦的状态蓦然惊醒,推开门就冲了进去:“殿下——?!”

    光线暗沉的房间里,床上的被卷剧烈的搏动了几下。随着侍女扑到床边,魔法控制的灯盏尽数亮起,将整个房间照的亮如白昼。

    而巨大的圆床上,年轻的新任魔王夫人抱着被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脸色惨白,面上有汗,眼角发红,仿佛从巨大的恐惧中惊醒过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失去……我没有,不许……”

    光线的刺激让她眼睛本能的闭上了,生理性的眼泪随之流了出来。少女瘫软在被褥间,呼吸随着声音的降低,渐渐地归于平缓。

    “……殿下……?”

    安娜小心翼翼地出声,心里生出些微的同情,但很快便消失了。作为在城堡中服侍了许多年的旧人,这不是第一任有这种表现的魔王夫人——她们从淤泥里被骤然捧上巅峰,心中的忐忑与欢喜夹杂在一起,自然很容易生出对失去一切的恐惧。

    “殿下,要喝点水吗?”

    年轻的魔王夫人摇了摇头,那张带着omega特有的柔弱感觉的脸上,恐惧的表情终于消失了。随之产生的,却是另一种笃定的、坚决地念头:

    “安娜。”

    “是,殿下?”

    “扶我起来,换一身衣服,我要……去看看陛下给我的钥匙所在的房间们。”

    苏了了的计划并不复杂:捂出一头汗,然后装作噩梦惊醒后出去走走。再趁着参观房间的时候,从一楼某个位置合适的房间离开。

    作为能自由来去城堡中大部分地区的海精灵,法海知道哪个房间能出去。因此,苏了了在三楼二楼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终于顺理成章的来到了一楼的走廊。

    法海口中的房间,离走廊的尽头很近——也就是说,离蓝胡子,啊不,黎恨尧口中的禁区很近,近的几乎是比邻而建。

    苏了了的目光扫过那扇除了面积小了一点之外,和其他房间并没有什么区别的门,便将钥匙插嚳进了自己目标所在的那扇。

    打开之后,她推门而入,然后愣了愣。

    ——这是一间更衣室。

    里面就像她曾经在某些土豪动漫和电影中见到的,摆放悬挂了一整个房间的女式衣裙。颜色深深浅浅,长短不一,样式风格更是五花八门。而它们唯一的相似点,就是美丽到让人惊叹。

    即使是逃命当头的时刻,这依然让少女心驰神摇了一瞬间。苏了了不得不承认,这些衣服实在太符合她的审美了。

    “殿下,这些衣服是陛下自与您定下婚约起,便命各族最好的衣饰匠人制作的。”如同之前进入每一个房间时的情况,安娜尽职尽责的做着导游兼监视的工作。看她熟门熟路闭着眼睛都能讲的模样,苏了了甚至怀疑是不是每一任魔王夫人,都会走一遍这些房间。

    ……或许,的确是这样。

    苏了了想到这点,不由感到凉意从脊背窜上。她勉强嗯了一声,做出一副想要凑近了观赏的模样。

    感觉到对方跟在她后面过来,苏了了转过头:“对了安娜,我想……”

    “想”字出口的时候,她的眼睛,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

    你是安娜。

    你今年刚满120岁,自50岁进入魔王的城堡,至今已有70年。

    你有没有做过什么美梦?无与伦比的,让人全然沉入其中,甚至不愿意醒来的美梦。

    啊,有的。

    那么现在,短暂的回到那个时间点吧:

    你是72岁的安娜,正在做一个美梦。梦中你得到了魔王的青睐,成为他心之所属的独一无二。

    于是你沉沉的睡了,不愿醒来。

    ***

    城堡的一面临海,有一侧是相对平缓的坡岸。脱离魔王城堡的范围之后,海风的咸湿与海浪的轰鸣声,近的仿佛触手可及。

    大概是海公主人设的原因,苏了了对于黑暗中漆黑的海面,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反而有种源自本能的亲近。

    然而再怎么亲近,她也是不敢一头扎下去的。

    “变成人之后,我还能在海里呼吸吗?”得到法海否定的回答之后,苏了了有点儿愁,“那怎么去找他啊。”

    已经接受了“公主失忆了”这个设定,并且根据对方的异能,确定公主还是那个公主的海精灵,这次直接告诉她:

    “您脖子上的那个吊坠,里面有个海螺。取出来吹响它,据说海巫师就会出现。”

    苏了了随着他的话,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来到这个世界不足一晚上,她完全没心思关注“海公主”的配置,此刻手指一摸索,一个硬物果然挂在脖颈处。

    “你很懂嘛小海,”眼看快要接近目标,苏了了的心情也轻松了一点儿,于是开起了玩笑,“万一这东西是海巫师诓我们的,怎么办?”

    “殿下您怎么会这么想?”法海很奇怪的问,“海巫师的售后服务,几百年来一直是五星好评啊。这点连海皇陛下都非常赞赏,怎么会诓我们?”

    苏了了:……什么鬼。

    只有拇指大小的海螺,在风中响起的时候,却是一种似埙的空幽韵律。在徘徊回荡的风声中,握着海螺的少女忽然瞪大了双眼,仿佛见到了神迹——

    【反复无常的法老见以色列人离去后便开始后悔,打发手下军队在后面追赶。

    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之际,神使红海之水分开,让以色列人安然渡过,又使海水复合,使埃及兵葬身鱼腹。】

    她曾听过摩西分海的故事,却从未想过会亲眼见到类似的景象。

    即使是无月的黑夜,依然能看到海水哗啦啦地倒卷、从两侧分开,然后随着裹挟到半空的鱼虾贝壳一起,轰鸣着嘶叫着奔腾着,在她前方袒露出一块裸地。

    仿佛受了蛊惑一样,连海精灵也不再出声。少女甩掉了脚上的鞋,赤脚踩上有些湿滑的沙地,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分开的海水里。

    海滩崎岖而下,被排开的海水在两侧挤压碰撞,仿佛随时都会倾倒,却像是永远都不会倾倒。一串细细的脚印越来越长、越走越深,通向视线不可及的海底深处。

    而在海的深处,或者说并不算特别深、白日里抬头勉强能看到光线的地方,出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用巨大的白色贝壳拼成的小屋。

    苏了了在看清屋子模样的时候骤然回神,那种受到无形的牵引、半是自主半是魂魄离身的微妙感觉,一瞬间已消失不见。

    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为她指路的海精灵。

    “……”

    看着两旁翻涌着的海水壁障,苏了了知道此行已无退路。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已经有些酸麻的脚,走了进去。

    随着少女完全的进入室内,小屋洞开的门无声地闭合起来。下一秒外界的海水轰然震荡,如同片刻前被分开时的韵律波动,沙土与水混杂着翻搅,将之前留下的脚印瞬间吞没。

    “轰隆隆——”

    从海底到海面上,成型的水墙失去了束缚的力量,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终于倾倒闭合在了一起。

    余波扑击在贝壳的外壁上,却没有一点轻微的晃动。

    苏了了走进这陌生的屋子,还没看清里面的状况,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omega?是新客户还是售后?抑制剂在左助兴药在右,如果想要alpha的早嚳泄不举绝育药,或者omega的壮阳与精嚳子活性增强剂,这里提供定制下单,但效果仍在试验中……哦,是公主殿下啊。”

    “……”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把上述那段语调本该截然不同的话,用做学术报告的口吻念出来,无疑只有眼前的这个。

    而这还没完:

    “殿下有何贵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你刚从我这里拿到药,后天晚上才是最后期限。”

    “……”

    苏了了曾经想过,顾煜面对陌生人时,会是怎样的表现。

    应该不会是很热情的,因为无论是面对林蓓西还是艾弗里,他做听众的时间比参与的时间多得多。说的自恋一点,除了两人独处的时光之外,顾煜其实不属于健谈的那类人。

    那样的他,更像是初次惊鸿一瞥时,她所窥见的那个濒死的少年——浓郁的黑与红之间,有冰冷到灼热的东西满溢出来,化作浓郁而甜蜜的利剑,直直扎进与之对视之人的心脏与动脉。

    这种强烈的落差感,加上眼前几乎是意外的景象,几乎让她的嗓子哽住,说不出哪怕一个字。

    ——不同于童话故事中的乌贼或者触手,少年模样的omega有着银白色的鱼尾,坐在海石为底的座位上,看起来更像是被巫师俘虏的美人鱼。

    他的手边摆着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正在研究着什么。而除了他所在的位置之外,整个房间的两侧,被无数摆着大小瓶子的架子占满了。

    房中不远处的地面上,凸出了一块锅形的坑,里面正翻滚着不知道什么液体。那整体呈现出秘银色泽的液体,将少年海巫师的倒影投入其中,连侧脸的眼睫线条都清晰可见。

    他的容貌是苏了了熟悉的精致,那种漂亮到让人窒息的、几如人工的美。白皙的上半身袒露出来,薄薄的肌肉让他显得纤细却并不瘦弱,有一种介于omega,却又更加健康而劲瘦的美感。

    而他的神情是漫不经心的,近乎于淡漠。苏了了不曾见过这样的顾煜,在面对着陌生人时,与温柔无关的模样。

    “我……”

    甜美的信息素,浓郁的像是她最爱的糖浆,在这半密闭的小屋里丝丝缕缕的盘绕着。可那份甜美的食欲与重逢的喜悦,在这样没有情感的注视下,统统变成了太阳升起时的泡沫。

    “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关于魔王。”

    苏了了非常困难的,努力不去看着对方眼睛的,说出这句话。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显然,这个名为顾煜的海巫师,和顾煜一模一样的海巫师。

    是不认识苏了了的。

    仿佛心中那个最恐怖的猜测突然成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惶恐与不安,随着最熟悉的人无比陌生的态度,忽然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可惜对方完全无法体会她的感觉,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只是用那种依然不咸不淡的态度问:“什么问题?”

    冷静,苏了了,冷静。

    如果这个人不是顾煜,那么真正的顾煜,在哪里?

    “我们之前的约定,是三天之内。”她回忆着法海说过的内容,尽可能的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但陛下今晚离开了城堡,我想见他都不能够,怎么让他……爱上我?”

    面对着理论上已经和自己两情相悦、只差一句回复的对象,谈论如何让另一个人爱上自己,这真是非同一般的酸爽。

    “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少年忽然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换了一种懒洋洋的口吻:

    “做这场生意的时候,你可没有提这方面的要求啊。”

    对方这样的态度,却让苏了了真正冷静了下来。

    这里是第一次实习,是虚拟的世界,是属于她和顾煜的精神交界。

    ——那么换句话说,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是他们内心材料与愿景的表达。

    所以很显然,眼前的顾煜,要么是他因为某些原因,制造出来的“假象”;要么是在主观或者客观的因素之下,失去并拥有了虚假记忆的他。

    无论是哪一种,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对方不可能造出一个无解的局,然后让她虚度三天后狗带。

    “那就现在补上吧,你当初也没有说,这三天魔王会离开我身边啊。”

    玩儿文字游戏这种事,其实就是死缠烂打外加抓句子的小尾♂巴。明确了对方不会真的一点余地都不留,其他的也只剩下一个磨字。

    经典案例,杀价。

    虽然苏了了并不善于杀价,但她有足够的耐性和顾煜磋磨。

    “我想要将三天的时限延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尝试。”

    黑发黑眼黑裙的少女,与银发银眸银尾的人鱼,在这一刻视线相交。明明是象征晦暗的黑与纯净的白,但这一刻两人对视时,却仿佛黑色的天使,被白色的恶魔所诱惑,自甘签下永恒归属的契约。

    顾煜望着她,神色有瞬间的恍惚,然后沉默了很久。

    “好吧,”最后,他说,“之前我们约定过的,在第三个太阳落下之前,你需与魔王完成心灵或者身体的最终结合。现在既然条件变更,这项约定便必须增加一项对应的条件。

    我可以将时间延迟,把那让你变为人类的药物,保持到他回到你身边的三日之后。但是在那之前,你需要找出魔王最重要的秘密,将它交给我。”

    魔王,最重要的,秘密?

    “如果我没有做到呢?”苏了了看着对方的眼睛,并非为了使用精神力——事实上,以她如今的程度,完成了催眠安娜这件事之后,精神力已经被彻底榨干——而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证明,“做不到的话,我会死吗?”

    你会让我死掉吗?

    那一刻的顾煜,仿佛从这个人身上,感到了什么微妙的、让他心神微颤的东西。

    明明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明明这海族最小的公主,今天仅仅是与他的第二次见面。

    但是……

    “不,你可以不死。”他几乎是本能的这样说,话出口后又有些恼羞成怒般的抗拒,于是后面的音调无端冷了下来,“如果做不到的话,就打碎我给你的海螺,用里面的东西扎进魔王的心脏。只要他的血流到你的双腿上,你就可以变回人鱼——”

    说到最后一句时,即使是冰冷的语调,也莫名变得轻缓而暧昧,仿佛连空气都黏腻起来:

    “然后,永远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