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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晃晃悠悠走到尽头时,本该欢欢喜喜迎接元月的宜州百姓,依旧紧张担忧地关注着前头的战事。

    谁不知道大钺氏那就是一群啃骨食肉的野狼,日日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扑向宜州。

    听说归雁城已经空了,留在归雁城内拖延时间的妓.女们,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一个落得好的。

    还听说,曲玉那边,因天高皇帝远,未能及时被株连的桂刺史,打算开城献降,却被许太守带着人手乱刀砍死。首级挂在衙门前,警示所有官吏,人在城在,人亡城破,并学着归雁城的样子,将百姓尽数转移。

    曲玉城破,许太守自刎的消息传来宜州时,来自燕都的圣旨送到了西山营的主帐中。

    同圣旨一同来的,还有使臣洪颢。

    圣旨一如既往,并非是皇帝的亲笔手书,但下的是龙纹大印,表的是一国之君的意思。庆王听着颁旨的太监念完圣旨,面上冰冷一片,待人离开后,径直将圣旨扔到了地上。

    赵贞翻来覆去的意思,还是如之前密信上的一般,派遣洪颢为使臣,去向以呼伦王为代表的大钺氏王室求和。

    “堂堂大延,向一关外蛮国求和!”刘臣恨不能往圣旨上踩上几脚,可看着留在主帐内的洪颢,他咬咬牙,忍着怒气往边上坐下。

    庆王不语。他面上虽无表情,可心底早已怒火冲天。

    大延是赵氏江山,是先祖在马背上一点一点拼杀下来的社稷,如今却……

    楚衡心知他二人心底的怒意,与梁辛安一道,赶紧斟了两杯茶水,递到他们面前。

    先前听闻曲玉城破,他担心庆王的情绪,特地命人煮了一壶清心润肺的养神茶汤。才喝了没两口,却又接到了圣旨,更是看到了风尘仆仆,面容消瘦的使臣洪颢,此刻只怕庆王跟刘臣心里只想抓着龙椅上的赵贞,狠狠地打上一顿。

    那不是熊孩子,那是比熊孩子更可怕的亡国之君。

    洪颢往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圣旨:“庆王殿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他也看出来庆王动了气,一手将圣旨摆到桌上,一手捋着自己拉碴的胡子,“陛下既然已下了圣旨,身为臣子,除了去做,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只是,下官充当使者,为大延求和容易,想要大钺氏心满意足却不容易。”

    楚衡有些惊讶的看着洪颢。

    他原以为,能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责明德帝的洪御史,应当是个说话铿锵有力的言官,然而此时听到洪颢说话,却是个慢条斯理的语速。

    “实不相瞒,下官知道,庆王殿下虽不在燕都,并不知朝中发生之事,但以殿下常年在边地生活,熟知关外诸国的情况来看,殿下定然和摄政王一道,是坚决主张对大钺氏开战的……”

    洪颢看着主帐内的几人,大多都能辨认出身份,唯独站在一侧看着身形瘦弱的青年,却是陌生的很。他不知楚衡是否可信,一时话说了半截,不再继续。

    “洪大人。”庆王淡淡道,“这位是我军中的大夫,亦是门客。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洪颢点头:“摄政王虽鲜少在边关生活,但对于主战,下官倒是赞同他的意思。以前朝为例,每次与关外诸国和亲,说的是十年、二十年内不再来犯,但不过几年,便会毁约入侵。如此的求和、和亲、毁约再就和,数十年来都是如此反复,从未成功过。对于这样的先例,最好的方法就是将那些饿狼彻底打败。否则,永无宁日。”

    洪颢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郁色。洪家的先祖曾在前朝任官,祖上有言官,曾多次上书建议当时的皇帝反击,然而从未采纳。祖上的遗憾,经由家中先辈的口口相传,一直留到了大延。

    洪颢入朝为官后,一直庆幸西北有庆王的西山营镇守,原以为自己不会像先祖那样,遇到低头求和的事情,却不料他才被放出牢中,就接到了小皇帝的任命——以使臣的身份,出使大钺氏,向其求和。

    “洪大人,朝中如今都有哪些人主和?”楚衡问。

    洪颢叹气:“大多都是文臣,可叹这些人目光短浅,只知一时利益。”

    “今大钺负戎马之足,怀禽兽之心;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楚衡说一句,洪颢的眉头就蹙起一分。

    “汉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罢,虏以全制其敝。且强弩之极,矢不能穿鲁缟;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之不便,不如和亲。①”

    他顿了顿,问:“那些人,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洪颢一愣,眉头随即解开:“是。”他有些疑惑青年的话,不由地问,“你这些话……”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楚衡道:“这是从书中看来的。前朝灭亡后,从宫中流传出不少书,楚某偶得一二,恰好有记录当年一场朝议。这些话,就来自于当时的和亲派。”

    他话锋一转:“汉与大钺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不如勿许,兴兵打之。现下,其实连千里争利都不必,只需朝廷给予充沛的军需军备,西山营联合附近的军士,与大钺氏一拼高下的能力还是有的。兴兵打之,才能永世安乐。”

    庆王对于楚衡的表现一直看在眼里,却也是头一回知道,这个青年竟然还这么的博闻多识。

    他不由地看了陆庭一眼,后者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青年的身上,多少情谊映在眼中,比寻常的欢爱更多几分生死不离,并驾齐驱的袍泽之谊。

    洪颢并不知楚衡和陆庭的关系,只觉得庆王身边的这个门客,竟会记得前朝书中的这些话,有些令人诧异。

    楚衡毫不在意洪颢的打量,张口便问:“皇上可是打算和亲大钺氏?”

    “谁和?”陆庭与赵笃清几乎同时追问道。

    他们的确曾猜想过和亲,但密信中没有提及此事,他们就想着应当只是求和。粮饷、银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如果和亲……

    前朝那些和亲的公主,又有几人,能够寿终正寝。

    洪颢叹了口气:“太皇太后的确有这个打算。”

    楚衡抿了抿唇,凤眼中盛满了不悦:“先帝子嗣不丰,除皇上以外,另有四位公主……”

    “大公主是在先帝尚未封太子时出生的,如今已育有三子。二公主的驸马乃丘家门客出身,虽受牵连,但夫妻二人并未和离,且和亲不会用已成人妇的公主。”

    庆王说着,咳嗽起来,赵笃清忙接上话:“三公主前几年与驸马和离,一心求道,成了女冠子。四公主……四公主是正月出生,再过几日,就该十四了。”

    “论理,和亲的公主,不会选派皇帝的女儿。”楚衡没见过四公主,但是一听那位公主不过才十四岁,就忍不住叹息。

    先不管是否会和亲,又是否会送四公主远嫁大钺氏。庆王为洪颢亲自挑选了一小支人马,与原先的出使队伍一起,护送洪颢出使大钺氏。

    此时,原攻破曲玉,理当停歇数日的呼伦王,忽然率领军士折返归雁城,直接拦截下了洪颢。

    得知此人乃是大延朝廷派出的使臣,呼伦王大笑,当下命人将其扣下。

    永安二年,正月初一,使臣洪颢率领百余名随行人员,从宜州出发。路经归雁城,被大钺氏人抓捕。

    永安二年,正月初五,呼伦王命麾下大将,镇守归雁城,自己带着人马返回大钺氏。

    永安二年,正月十五,西北密报一封封传入西山营。

    洪颢被呼伦王扣押带回王庭后,所有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然而之后从大钺氏不断传来的密报证实,因为大钺氏境内突如其来的政变,所有人好像都忘记了洪颢及其随行人员的存在。

    正月初五,呼伦王返回大钺氏,是因收到消息,得知时任国王的大兄染病。回去不久,大钺氏国王死于急症,大王子赫连拔继位,却很快遭到了呼伦王的篡位。

    正月十五,呼伦王成功继位,虽未冻冰,却已经在调集手中所有大军,并从附属的诸多小国中又调来兵力,集中压向大延边境。

    “大钺氏如今集结了多少军士?”庆王病愈后,急于军士,一不留神又得了风寒,此时密报传来,只能躺在床榻上,听人说话。

    陆庭看着密报中的数字,眉头紧皱:“探子的消息并不确切。”他们的探子虽安插在大钺氏境内已有多年,但能深入在军机要地的不过几人,很多时候,只能打探到粗略的消息。

    “念。”

    “将数位,赫连浑为主将。步兵与骑兵数以万计。”

    庆王有一瞬的沉默:“大钺氏的人马总共多少?”

    “义父,如果密报没错,该有数十万人。”

    楚衡正端了汤药进帐,见二人沉默,心下一冽,忙看向陆庭。

    陆庭摇头,将手中密信投入火盆烧成灰烬。直到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帐篷,这才将人抱住,叹气道:“呼伦王继位了。集结了数十万的人马,似乎打算趁热打铁,咬碎大延边境诸城的骨头。”

    洪颢被扣,求和一事必然是失败了。但朝廷意外的至今尚未同意西山营出战,庆王一连上书,请求一战,都被太皇太后用极快的速度派遣信使勒令西山营不准擅动。

    不准擅动,那就任由大钺氏的铁骑踏碎大延山河?

    楚衡看着帐中挂起的舆图,终究有些不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

    永安二年,二月,大钺氏再度派兵一万,听大王子赫连琨号令入宜州境内,烧杀抢掠。

    庆王令陆庭率六千军士,对阵赫连琨,赫连琨大败,逃窜归雁城。

    事后,已成大钺氏国王的呼伦王写信于大延朝廷,诬称战事由西山营挑起,分明是不愿求和。

    不久,太皇太后强压摄政王,令赵贞手书信简,在明知是大钺氏来犯在先,故而西山营派兵迎敌情况下,以卑辞厚礼,请求能用和亲之请,换与大钺氏和谈。

    永安二年,三月,新帝赵贞选派亲妹四公主赵嫣和亲。随行的除了大批工匠、奴婢外,还带去了大量大延制造的器物,以及一定数量的丝绵、米和食物。

    这一次,庆王召见了所有的亲信。

    “该反了。”

    不知不觉中,两鬓已然生出华发的庆王如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