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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不远不近的年代风气比往后推几十年都要开化,大街上也到处都是借着解放天性人文进步的口号来放纵自己的青年才俊,司徒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人长得俊朗,又是英国留学回来,语言幽默,待人接物更没的说。

    他与小红杏之间那一段虽不少人称他风流,也不少纸媒评论他为爱情进步,放下阶级之分。但都是嘴上说说的劲儿,圈子里的事儿也只有圈子里的人知道,妓子终究上不得大雅之堂,进不得司徒府这样的簪缨世家。

    百乐门的门口离停车位尚有些距离,外面两人的眉眼都看不大真切。只遥遥看的见督军漆黑的发,和与发色同样深沉的瞳孔——另就是他臂弯上挂着的那个女子,炽烈灯光照射下,只远远看的见黑色纱网下的白皙脸庞和朱唇一点红,整体姿容端是曼丽。

    怎么觉得她眉目生的有些熟悉?司徒家大公子心里疑惑,脸上的笑容可掬,已经率先迎出了门,司徒贺遍寻不到小红杏也放下红酒杯,他是这次的主场,必是得迎一迎人的。

    “督军可算是贵人来迟——”司徒贺作为风流圈子中的头一人,论起交际能力也坐稳了第一把交椅,他似惊愕的看了林约一眼,又促狭一笑,“却原来是为了身边这位妙人,看来今儿来的各位大小姐可要败兴而归了。”

    副官扫了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说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说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只是一层薄薄的纱网?居然连人都认不出来了?这戏唱的锣鼓喧天,演的人却连一点真实情感都不肯投入。

    顾庭川冲他一笑,“二少玩笑话。”他人生的本来就极好,出身清贵却又入了行伍,比起港城整日沉迷烟花地的公子哥儿总多了那么几分女人喜欢的杀伐和刚硬,再加上权势的点缀,更让他像一座金山一样闪闪发光。于是站在他身边的林约就十分碍眼了,门中各个穿着或旗袍或洋装的新式少女,烁烁目光差点将她身上穿了个洞出来。

    几个人一同进了百乐门,林约手腕依旧松松的挂在他臂弯上——小红杏从前是百乐门的头牌,司徒贺对她漫不经意,但总有人隔过面纱认出她,譬如之前和她同台竞艺的妓子。说到底也称不上妓,百乐门中能挂牌的少女皆都姿容出色,更像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庶小姐,专门使来联络感情。

    小红杏上面还有一个现在当红的影星,如今跟了个英国商人做外室,没人敢瞧不起她。

    这位和小红杏同一期出来,艺名春翎,脚上蹬着小羊皮靴,身上穿着这些年流行的英国宫廷裙,她扭动腰胯缓缓走来,声音清脆,“自从小红杏走了后,二少可不常来了这听曲儿了,今儿到稀奇了?”正式的宴会未曾开始,舞台上只有零星几个歌女捧着话筒唱些舒缓的情歌。

    春翎虽在和司徒贺说话,眼睛却瞟向林约,走了个司徒贺又来了个督军,她实在不晓得她哪儿来这么大魅力。今儿来往的要么是港城政要家的女儿,要么就是巨商家千金,她一个和她同样出身的欢场女子竟引得人这般瞩目,“督军旁边这位,看上去倒眼熟的很?”

    顾庭川眉头沉下,看起来并没有搭理面前这个妖娆女郎的意思。司徒贺一笑,“要我这样的粗人看,天下间姿色姝丽的女子大概都有点相像——”风流名头不是虚里来的,司徒贺给春翎解围,本想冲她使个神色,却发现面前的女人也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打量自己。

    “人有相像,但心不会。”顾庭川将林约揽到怀里,“她在我心中不和任何人相似。”眼光又扫了眼春翎,原本还娇娇笑着的女人面色一僵,很快找了个理由混入了舞池里。

    “督军,赏脸去喝几杯?”司徒贺询问。

    顾庭川点了点头,他便又道,“这位小姐,先留在这里如何?底下一会儿还有当红的男星杜若宣来领唱。”

    林约松开顾庭川的胳膊,点了点头朝舞池中迈去。她穿着细长的银色高跟鞋,素色淡雅的旗袍,但在富丽堂皇的百乐门却一点不显老气,反而让她背影有种入了画的静美。似乎想起什么,她回头,又将脑袋上的黑纱帽子揭开,那画面仿佛被人定格一样——先是形状饱满的红唇,再是挺翘的鼻头,然后便是一双杏核一样的传统中国美人眼,“你少喝点酒,夜里回去又耍酒疯。”

    美人绰约,不仅司徒贺看愣了,百乐门中不少人也看楞了。

    顾庭川原本已经上楼了,脸色一沉恨不得再踩着军用靴笃笃笃下楼给她把纱帽扣上。

    “那位女士,我眼瞅着像一年前和司徒家二少好的百乐门头牌?叫什么小红杏—怎么今儿跟督军一起来了—”最中央的舞厅隐隐传来这样一道声音,很快又被旁的声音压下,“好女配英雄,司徒二少虽说也不错,但比起督军也差点。”

    “确实漂亮,连这位督军都能拿下——”

    “也一定,欢场中人,逢场作戏嘛,指不定还是那位直接当礼物送出去了。”

    哪儿都少不了八卦,林约找了个偏僻的地儿坐下,又挡了几个想邀她一起跳舞的,之后便一直静静坐着等待着她的时机——

    而楼上原本能演善谈的司徒二少却好像舌头被人突然拔了一样,自刚看到林约的脸之后半天吐不出一个囫囵字儿来。他和小红杏相处过一年,虽认得她脸却也未曾将她放在心上,何况她以前总是做欢场的那副打扮,妆容轻佻。谁能想到今儿立在那儿就像一副画的秒人会是她?

    但更让司徒贺担心的确实顾庭川对她的态度,他原以为他会低调着带上小红杏来,卖他一个面子,他也可以替自己的心上人抹平这件事儿。但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司徒贺喜欢绿柳,但他也是一个政治家,他敏锐的嗅觉告诉他事情似乎哪儿出了意外。

    而且他现在决计想不到自个儿和绿柳关系以及绿柳的身份已经暴漏。

    司徒大少一个人扛着满席的话头,一等冷场就要用手帕擦擦额头,没多久原本干燥的帕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是是是,副官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司徒家既生在港城,这次港城有难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大的方面不行免费开仓施粥这种总可以。”

    几个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间顾庭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原本不耐烦的心思也就更明显了,他瞟了一眼司徒贺,发现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捏起桌上的高脚杯,刚准备浅尝一口却又想起林约交代下的话,又放下了。

    “二弟”,所有的正经事儿都处理完了,被弟弟坑惨了的司徒大少用冰凉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你不是还有些话要和督军说吗——”陆陆续续的几个在座的人都要下去,“我陪同郑先生几个下去跳舞,你们商量完正事儿也快下来罢。”

    几个人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司徒贺,顾庭川——还有督军身后一排排举着枪的兵将,像是他在三堂会审一样。

    “督军”,司徒贺脑子一片茫然,当下便只能照着原计划去做,“明人不说暗话,我答应你的自然会竭力做到,只求你放了小红杏,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断然牵扯不到那件儿谋杀头上。”

    话音未落,顾庭川便嗤笑,“副官,你听得懂二少在说些什么?”

    副官是个很称职的狗腿子,“属下听不懂。小红杏是夫人之前的名讳,督军为何要放开夫人?夫妻夫妻,自然是要在一起的。至于谋杀也是子虚乌有,不晓得二少从哪儿听来的不实传言。”

    司徒贺突然觉得一切事情好像都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端起桌上的红酒大口引了一杯,平复心神后才又道,“督军何必夺人所爱?”他目光忡忡,看上去真像对小红杏爱到了骨子里,“督军疑心她我知道,可我愿用司徒家的半壁家财换她性命。”

    顾庭川懒得听他放屁,“二少喝多了,我不奉陪了。”

    他很快离开,司徒贺揉着自己的脑袋,觉得一片迷乱。这时候从窗口跳进来一个身形利索的女人,她问道,“司徒贺,事情怎么样了?”

    “不成”,看见来人是谁后他目光柔化了两秒,又无奈道,“现在顾庭川似乎对小红杏上了心。咱们送不走她——阿璃,要不你回来吧,刺杀顾庭川这种事儿本就不该你一个女人来做。”

    “不可以!”绿柳声音拔高,又怕外面人发现忙捂着自己的嘴,“必须将小红杏送走!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儿,她现在继续在督军府,对我的影响太大。司徒贺,就按照你之前的计划”,她准备翻出去,却又扭过头来,“我已经找人将她引到了码头,你去和她道个别吧。”

    ——

    顾庭川本来想趁最后的歌舞升平之际,和自己的夫人跳一曲舞,但走遍了整个百乐门都没有找到林约的身影。

    他站起来,戴上军帽准备告辞。却被突然从外面回来的副官拦着耳语,脸色蓦然变黑——这次半分也等不得,两个人很快出了门外。

    “督军,刚才有人亲眼看见夫人去了码头?”,副官也不能理解,夫人这几日和督军的感情难不成都是假的?或者——夫人对督军只是虚以尾蛇,心里真正爱的还是那司徒贺?毕竟督军冷冰冰的,比不得那司徒贺会说情话。

    副官的心理写在脸上,顾庭川脸色变了又变——难不成她对司徒贺仍有旧情?否则怎么会在他一提出两个人远走高飞就迫不及待的去了码头!她之前一直都是在骗他,她要跟着司徒贺去英国——这个骗子!

    “派人把码头封锁起来。”顾庭川面部冻成一块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