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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章 乱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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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子澄缓缓展平纸页,座中三人一齐将视线凝在了那张纸上。

    那纸上画着一幅很怪异的图,最上方拿箭头标了一个“东”字,图的左下角又有“乱石滩”三个字,字写得歪歪扭扭地,看着也不像墨迹,倒像是拿炭条匆匆涂鸦而成的。

    “便是此处。”桓子澄将手指点向标注着“乱石滩”三字的的地方,面色极为凛然:“此处有赵军谋士布下的阵法,可陷数万大军。”

    薛允衡倒吸了一口冷气,清幽凤眸在烛焰下闪了闪:“这样厉害?”

    “是。”桓子澄伸出一根手指,在图册的右首画了个半圆,复又滑动手指去向左角的乱石滩,语声若冰:“先围后堵,前追后陷,最后于乱石滩结束战斗。”他加重了语气,沉声说道:“赵军所谋,尽在此图。”

    薛允衡的神色沉了沉,探手将那图册拿在手上仔细地看了一会,眉头便皱了起来:“我虽不通兵法,但这图却能看出一二来。若是以此图为准,则这一战,甚险。”

    “此图一现,所谓的险,已然不能称之为险了。”桓子澄十分从容,一点也没有被赵军围堵的焦灼,“吾等被困于此,焉知不是求胜之机?”

    “哦?”薛允衡挑起了眉,将那图册拎起来抖了几抖。纸页在微暗的烛火下茧白发黄,却是比他的手指还要暗了几分颜色,“我军被困于此,前有乱石滩,后有追兵,倒要请教都督大人,何以取胜?”

    桓子澄看了他一会,遂站起了身:“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观之。”将手往侧畔一伸:“出去说。”

    薛允衡未作迟疑,应声起身,站起来时顿了顿,凤眸瞥向了一旁的黑衣人,面色便冷了下去:“他不去?”

    “同去。”那黑衣人忽然开了口。

    地是与薛允衡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语声,既不低沉、亦不嘶哑,却是宛若冰弦乍响,泠泠然便响起在了这简陋的军帐中,竟是洞彻此方天地的一缕弦音。

    他些讶然地张了眸,向黑衣人看去,黑衣人在兜帽里向他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无半点此前被言语冒犯的不虞。

    薛允衡心下微奇,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一手按着剑柄,向黑衣人微一颔首,便与桓子澄一同往外走去。

    帐门才一掀开,“呼啦啦”疾风席卷而至,那剑柄上的穗子拍在手背上,一下紧似一下。

    桓子澄与薛允衡皆是侧身而避,那厢何鹰已然上前叉手行礼:“见过都督大人、见过主公。”

    随着他的话音,那个方才一直在试图将长剑按进地底的矮胖老者,此时亦走上前来,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也不说话,便将玄铁头盔递给了桓子澄。

    薛允衡侧首看了看那矮胖老者,面上便涌出了一分羡色:“都督大人走到哪里,皆有宗师出没。”

    桓子澄将手捋着盔顶朱缨,语声淡然:“吾乃千军之首,当自重也。”

    薛允衡的表情滞了滞。

    居然能这么不客气地表示“我很重要”,这位青桓讲话,怎么就这么不好听呢?

    他忽然觉得这感觉有点熟悉。

    说起来,这位桓大郎这一开口,和他家兄长还真是很有得一比,都是一句话就能把人给憋死的那种。

    “此处风大,吾为都督大人之舌而忧。”薛允衡甩了甩衣袖,清幽凤眸往上挑了半分,便挑出了一个将及而未及的白眼。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种粗话,他薛二郎是绝不会说的。然这粗言雅说,却也不曾改了这话中之意。

    依他的脾气,举凡序齿里带个“大”字、且说话不中听的,不回上几句嘴他就难受。

    桓子澄捋顺朱缨,将铁盔覆于面上,却也没现出生气的模样来,甚至还慨然一叹:“每每见薛监军,如见吾弟。”

    薛允衡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去。

    问世间何人最可恶?莫过于一切大郎君!

    有事没事地说话噎人,偏你还讲不过他。这也就罢了。他薛二身为铁面郎君铁公鸡的弟弟,已然引为恨事,如今竟然又有某大郎君要认他为弟,还让不让人活了?

    薛允衡的鼻孔呼哧作响,翻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黑衣人的兜帽里,传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悦耳的笑声,叫薛允衡的脸色又往下黑了一个度。

    “走罢。”桓子澄整衣已毕,当先往前走去,却也是变相地了却了这一桩莫名而来的口角官司。

    薛允衡抖着衣袖紧随其后,黑衣人仍旧是全身如罩夜色之中,落在了最后。

    大帐之外,便是一面斜坡,坡行向上,寸草不生,唯冻得硬梆梆的土地,如凝固的黄浆,踩在上头走几步,便叫人足底生疼。

    风极大,低低地呼啸着穿过这面小土坡,踏上坡顶,那坡下便是一面平川,密布着大大小小的营帐,每数面营帐之间架着一只大铜炉,炉中火焰升腾,于疾风下散去飞烟。巡营的兵卫铁甲重剑,豁啷啷地有序行过,远远见了这一行数人,皆伫足行礼。

    桓子澄当先登上矮坡,回身唤过薛允衡:“监军请看此处。”他伸手指向沿坡幅排开的营账前方,“前方,便是泗水。”

    薛允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营帐正前方一片浑浊,黄浪击向半空又重重落下,大片水花被劲风搅起捶碎,反复不息。

    “吾知前方为泗水,那又如何?”薛允衡自覆面的布巾下开了口,语声有些沉闷:“泗水很快就要上冻了。一旦上冻,则追兵便至。”

    桓子澄的唇角忽地一勾,原本清冷的语声,在这一刻也被劲风刮得飘忽起来:“大河上冻,铁骑驰过,随后便是一场厮杀,决定胜负。通常人们都会这样想。只是,却很少有人会去想,那冰层之下暗流翻涌,若是一朝不慎、冰面破裂,则又当如何?”

    “全军覆没。”黑衣人再次突兀地开了口。

    虽只简短四字,却字字有若刀锋,语中冰弦亦变作了铁剑,闻之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