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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妙觉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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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元十三年的夏天,似是总含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然而,在大舟山脚下的竹林与庵堂间,一切却又显得如此宁谧。

    黄昏时的太阳,已然消耗尽了所有的热力,淡金色的夕阳,斜斜地铺散于不远处的那一大片竹林,似为那一层翠碧,涂抹上了些许金粉。

    襄垣杜氏的四郎君——杜骁骑的庶四子——杜光武,站在竹林外,望着眼前那两扇紧闭的门扉,神情有些恍惚。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来到这里,确切地说,是来到一座尼庵之前。

    这并非他的本意,而是东陵先生的那封信指引着他前来的。

    在东陵野老的赠言中,不仅指明了让他来到这大舟山下的妙觉庵,且还指明了他必须要找到的人——一个法号叫做绝慧的比丘尼。

    “大舟山下,妙觉庵中;有比丘尼,法号觉慧。知君之事,识君之母;君之来处,尽在此中。”

    那赠言中便是如是说的。

    那赠言最后还有一语,“君非李氏所出。君之生母,另有其人。”

    杜光武怔然立在妙觉庵的大门前,面色麻木,似一尊泥塑的雕像。

    李氏,并非他的生母。

    拿到赠言的那天,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唯有这句话。

    他已经不大记得是如何回到自己开的那间水铺的,他只记得,在看到信的那一瞬间,许许多多模糊而又遥远的记忆,倏然便涌入了他的脑海,几乎令他失了神。

    事实上,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经以为,他的生母另有其人。

    在他的记忆中,有一个面貌普通却又极其温柔的女子,总爱穿着一身绿月白的衣裙,陪伴在他的身边。

    她有一双很软很软的手,总是轻柔地抚着他的发顶,牵着小小的他的手,或是拍着他的肩背,哄他入睡。

    记忆中那只掌心里温柔的热度,曾无数次安抚了梦里的他,又无数次在梦醒之后,令他陷入一种近乎于自责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尤其是在面对“庶母”李氏冰冷的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所做的那个梦,其实是在心底深处对李氏有所不满,是一种大不孝。

    怀着这种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他侍母至孝,从不违逆李氏,无论是李氏的打骂还是冷待,他总是心甘情愿地承受。甚至,就连李氏背着他悄悄给嫡母递消息的事情,他也一并忍受了下来。

    他总以为,身为庶母,为了能在杜家那深深的宅院里存活下去,李氏不得不如此。他更以为,李氏就算待他再不好,那也是在表面,而在心底深处,她一定是很看重他这个儿子的。

    至于那个时常出现在梦中的温柔形象,在见到东陵先生的信之前,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被打压得太狠之后而生出的臆想。

    直到,他拿到了东陵先生的赠言。

    在反复读了那赠言不下百遍之后,他终于开始相信,他记忆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的女子,其实,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女子,也许……便是他真正的生母罢。

    他攥着那封信,独自坐在逼仄而狭窄的水铺后院,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

    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拿信的手已经僵硬得无法屈伸,每一根骨节都像是被千斤巨石碾过,那种胀痛与酸涩,比握枪突刺千下还要严重。

    在那一刻,他飞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必须去一趟大舟山。

    李氏的冷漠与刻薄,还有她看着他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怨恨,他曾经选择视而不见,亦选择了一忍再忍。

    而彼时,他却是连一刻都忍不下去了。

    就算是庶子,就算出身卑微,身为母亲,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又怎么可能用那样恶毒的态度,去压迫自己的孩子,甚至几度欲出手加害?

    那是一个母亲能忍下心做出来的事么?

    在狭小的水铺后院,杜光武几乎是咬着牙、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走出了那一方专属于他的天地。

    而在走出后院之后,他便已经失去了回府见李氏的勇气。

    他是直接从水铺出城的。

    出城前,他只叫人传了个口信回去,寻了个最常见的“田猎”借口,便离开了。

    盘费、衣物以及马匹,还有出入各郡县的路牌,他早就在水铺备得齐全。

    在上马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他其实早就在盼着这一天了。

    离开杜氏,离开那个冰冷的家,离开那个永远冷冷地看着他的李氏,以及根本对他不屑一顾的父亲,还有那些视他如杂草、总要时不时踩他一脚的所谓兄弟姊妹们。

    那个地方,他已经一息也呆不下去了。

    他快马加鞭离开了上京,一路晓行夜宿,不上十日,便来到了目的地,也就是他此刻正站着的地方——大舟山。

    大舟山,地处上京与大都之间的允州境内,虽不算荒凉,却也并不热闹。因山上皆是黄石,寸草不生,很难有“靠山吃山”之便,故大舟山下只住了稀稀落落的五、六十民户,合成了一个相对松散的村庄,就叫大舟庄。而妙觉庵,便在离大舟庄约三、四里地的山阴处,庵**奉的乃是观音大士。

    杜光武握了握汗湿的掌心,回首四顾。

    旷野的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眼前的门扉显得有些陈旧,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那门上的朱漆剥落了几处,门楣上的匾额却还光亮,显是有人经常擦洗。

    宁静、安详,与世无争。

    这所庵堂隐在群山的怀抱中,如避世的隐士,不为人知。

    “吱哑”一声,面前的门扇忽然开启,将杜光武的心神也拉回到了此刻。

    他后退一步,凝目看去,却见开门的是个中年女尼,因微有些背光,杜光武并看不清她的长相,唯觉这女尼身上似是有一种很温和的气息,即便不言不语,那种温和的感觉,亦扑面而来。

    他凝了凝神,向着女尼打了个揖手,恭声道:“见过比丘尼,仆是来寻人的。”

    或许是一路赶来太过疲累,也或许是等待了太久,让他失去了耐心,他没有多做客套,开口便直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