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 1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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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颜终究没有躲开上一世的命运, 刚入夜就发起高热来, 烧得神志不清,呓语连连。

    行军在外,大家都是枕戈待旦, 即使姜衍贵为镇国公世子也不例外,因此一听府中下人禀告,立刻就赶了过去。

    展颜果然烧得厉害, 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缩在大麾下面瑟瑟发抖,露在外面的皮肤通红, 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

    姜衍伸手一摸,小丫头的体温高得吓人,触手一片滚烫。

    “大夫呢, 还没来!”姜衍忍不住冲属下发火。

    “回世子,已经派人去请了, 大夫马上就来。”孙炆赶紧回话。

    姜衍压下满心的烦躁,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展颜的额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觉每摸一次, 掌下的温度就高一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终于,在姜衍催第三遍的时候,大夫来了。

    来的是个年轻的女大夫,举手投足间毫无扭捏之气,简直可以称得上英姿飒爽了。

    如果是平日里姜衍见了这么与众不同的女人,难免会多看两眼,但是此刻哪儿还有这种心思,见大夫来了,立刻亲自迎进去,根本没注意来人是男是女。

    姜衍抱着几乎被脱光了的小姑娘,让大夫在她身上一遍遍地擦烈酒。

    展颜一直在胡言乱语,眼泪流个不停,断断续续地哭诉着。

    姜衍仔细分辨,大致能听出来她一直在叫“爹爹”、“娘亲”,还有“不要杀我”之类的,其中提得最多的一句则是自己听过的——你总是来晚。

    姜衍低着头不说话,这句话中的怨意实在是太明显了,姜衍再怎么成熟,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没能救得了展大人夫妇已经足以让他抱憾终身了。

    他一直在自责,如果他能做猜到北狄会放弃怀远进攻永安,如果军中斥候能够更优秀一些,提前探听到消息,如果玄甲军能够训练得更加精锐,如果自己现在已经足够强大,能够率军踏平北地,那么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展颜还会像自己记忆中那样,永远天真快乐,是父母手中的珍宝。

    姜衍抱着光溜溜的小孩子,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

    杜菲一边给展颜降温,一边偷偷观察这个少年将军。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些年头了,自然听说过大魏最精锐的一支部队——玄甲军。

    据说玄甲军是由第一任镇国公一手创建的,建成之后就成为了大魏最锋利的一柄利剑,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本来早就应该踏平北地,彻底解决大魏的外患,但是姜家似乎有什么遗传病,代代单传,少年成名,不惑即便殁去,从未有长寿之人。

    这个世子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也不知道会不会走上祖辈的老路,盛年而亡。

    不过这个世子长得真好看啊,要是死得太早那也太可惜了。

    杜菲作为一个苦逼的医学生,想不出来太多华丽的辞藻来形容姜衍的神采,只觉得这个少年像是一块极好的翡翠雕出来的一样,极美、极清、也极冷。明明抱着那个孩子的动作那么温柔,整个人却还仿佛笼罩在冰雾里,让人无法接近。

    到后半夜,展颜终于退烧了。

    姜衍还没来得及沾到被子,就得到了大军即将赶到的消息,连夜带兵与主力会和,只得把展颜托付给杜大夫。

    展颜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她有些茫然地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绘着万马奔腾的屏风,胡床,花梨木的家具……和自己家的装饰类似,远远没有京都的外祖家华丽精致。

    展颜赶紧跳下床,慌忙跑到窗边,外面的世界一片白,干枯的枝丫上的积雪足有两寸厚。

    这里一定还是在北方,京都不可能会下这么大的雪。

    确定自己没有被送回外祖家,展颜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唉,你怎么不穿衣服就跑出来了,还想生病是不是?”

    展颜听到这话扭头,正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端着碗,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

    展颜很确定,这个女人自己前世没有见过。她看起来大概有二十岁多一点,应该早就嫁人生子了,但是却没有梳妇人发髻,显然是未婚。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的姑娘,自己如果见过一定印象深刻。

    展颜心里一阵欣喜,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命运发生了改版,不会再被送到外祖家中去了?

    “我穿着中衣呢。”展颜指了指袖子,又问,“请问你是这里的主人吗?是镇国公……世子送我过来的吗?”

    女人把碗放到旁边的桌案上,一把把展颜从腋下抄起来,抱到床上,“这里是长垣县衙,镇国公世子已经离开了。长垣易守难攻,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说完,把碗端了过来,送到展颜面前,“来,把药喝了,要不然病情万一反复,那就麻烦了。”

    展颜这才注意到她端进来的那个碗里盛满了药。

    这个女人看着自己,眼里是温和的笑意,她的一举一动都洒脱又肆意,是自己上辈子一直想要,但是却又从来不敢轻易尝试的。

    杜菲见展颜只是盯着自己看,以为她是怕苦,轻车熟路地拿出一颗蜜饯来,“乖孩子,把药喝了,咱们再吃一个蜜饯,一点都不苦。”

    展颜毕竟不是八岁的孩子,接过碗一口气喝干,却对着蜜饯摇了摇头。

    杜菲心里一阵怜惜,她来之前就已经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亲眼看着父母惨死在自己面前,该是多么可怕又残忍的事情,她都已经做好了今天小姑娘疯狂哭闹的准备,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表现得如此平静,平静得几乎诡异了。

    杜菲想起昨天夜里姜衍走后,这个孩子紧紧地抱着自己,一直喃喃地叫着“娘亲”,直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是冷心冷情,估计是和那个镇国公世子一样少年老成,只不过姜衍是在镇国公的训练下快速成长的,而这孩子却是一瞬间长大,更令人心疼。

    杜菲知道自己开的药有多苦,还想哄展颜吃一口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儿,但是展颜却摇头解释,“我不喜欢吃甜食。”

    杜菲啧啧称奇,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喜欢吃甜食的孩子,真是不可思议。

    展颜不想再说话,哪个孩子能真的不爱吃甜食呢?自己不过是不敢吃罢了。

    前世自己刚到外祖家去的时候,和表兄弟姐妹们相处的不好,他们觉得自己的到来抢了他们的东西,处处针对自己。

    后来在一次聚会上,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自己对花粉过敏,竟然在自己吃的蜜饯里放了大量的花粉,自己全无戒备,吃了几颗之后,全身上下立刻长出来无数个小红疙瘩。

    展颜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自己一身红疙瘩,浑身发痒却不敢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点嘲笑,从那以后,自己再也不吃蜜饯了。

    后来自己十岁生日的时候姜衍还派人送来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盒各地有名的甜点,全都被自己退了回去。

    想到这里,展颜张了张口,却尴尬的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

    杜菲笑眯眯地摸了摸展颜毛绒绒的脑袋,“我叫杜菲,你叫我杜大夫、杜阿姨、菲菲大夫、菲菲阿姨都可以,当然,你要是想叫我姐姐,那就更好了。”

    “杜姐姐。”

    杜菲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杜姐姐,请问镇国公……世……姜衍,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倒是没有,这里距离永安不远,兴许打仗的空隙就能回来了吧?”

    狄人军队以骑兵为主,向来是抢了就跑的作战方案,只攻城,不守城,物资到手立马撤退,因此机动性特别强,而玄甲军劳师远征,必须带充足的物资,在机动性上很难和狄人硬碰硬,因此,玄甲军最另狄人闻风丧胆的是埋伏和偷袭。

    距离永安不足百里有一条大河,称为鬼江,看似浅,实则极深,不知道淹死过多少人,以其间冤魂集密而得名。

    鬼江北侧是祁连山脉,山水之间有一条宽阔的通道,是从永安南下的必经之路,玄甲军就埋伏在这里。

    直到这时候,姜衍才终于有时间向父亲报告昨日发生的事情。

    镇国公姜斌今年才三十六岁,和儿子过于精致的外貌相比要更加男人味儿一些,性格也要更狂放一些,常被人说如果脱下那身朝服,就跟游走江湖的游侠似的。

    听完儿子的禀告,姜斌屈指弹了弹手中宝剑,问:“你准备怎么安排展家丫头?”

    姜衍说了自己的打算,“孩儿曾在展大人尸首前发过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展姑娘的。”

    “你想抚养她长大?”

    “是,交给别人孩儿放心不下。”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因为展大人的缘故的话,现在又多了很多别的内容。

    “异想天开。”

    姜斌敲了敲儿子的头,“那可是个女娃娃,你有没有想过男女有别?现在她才八岁,没什么,但是三五年后呢?等她开始定亲了呢?她要学女四书、要学女红、要学主持中馈、伺候丈夫,这些你能教她?”

    姜衍一句话堵死了姜斌一长串的大道理。

    “我护着的姑娘,不用学这些。”

    一眨眼,姜衍已经离开十多天了,展颜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已经摆脱了上一世的命运,不再被送回京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开始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展颜和杜菲暂住在长垣县衙后的院子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里的主人。

    展颜问过杜菲才知道,原来永安被袭,长垣原本是能够派兵支援的,但是长垣县令却据不出兵,有通敌的行为,早已被姜衍叫人押回京都了,此刻长垣真正管事的是原本的县丞。

    杜菲在长垣是个有名的大夫,尤其擅长治疗儿科,每日都会在城中摆摊看诊,来求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展颜就跟着杜菲一起出诊。

    杜菲来者不拒,遇见穷苦人家不仅不收诊金,还带赠送药物的。

    见杜菲又送走了一家千恩万谢的病人,站在旁边帮忙配药的展颜终于忍不住开口,“杜姐姐,我们的药材快没有了。”

    杜菲脸上的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问,“又没有了?”

    “是啊。”展颜点头,心道:又?难道经常没有吗?

    展颜看到她一脸肉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嘴里嘀咕着:“最后一个了,这个当了以后可怎么办啊,熏疼……”

    那个东西看款式应该是个指环,只是材质自己却从未见过,有些像水晶,但是水晶远远没有这个剔透纯净。

    “杜姐姐,你要把这指环当了吗?”物以稀为贵,上一世自己见过不少好东西,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指环,怕是无价之宝吧。

    “是啊,姐姐穷死了。”杜菲一脸惨兮兮的苦相。

    展颜有些生气,难道她没发现吗,这些来的人个个膀大腰圆,哪里像是买不起药的样子?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恩将仇报的人,上一世自己见的多了。

    但是这话又不能直说,展颜只好装出一派天真的模样,“人们常说,不为名相,便做良医,姐姐日后必定是要青史留名的,现在可千万不能穷死啊。”

    杜菲哈哈大笑,丝毫没有察觉到展颜话中的含义。

    展颜没法子,只好抱着杜菲撒娇,“姐姐,我喜欢这个指环,我们先不当了,好不好?”

    “不当的话万一有病人来没药材怎么办?”杜菲犹豫不决,这个钻戒是订婚戒指,更是自己和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她心里也不舍得。

    “姐姐送出去那么多药材,好多他们都吃不完,到时候找他们要回来不就行了。”展颜仰着脸,一脸理所当然。

    杜菲迟疑一阵,咬牙点头,“……好吧。”

    两天后的义诊中,几味主药材彻底告罄。

    一听没药了,抱着一个十来岁男孩的妇人立刻变了脸色。“杜大夫,人家都有药,为啥到俺这儿就没了?”

    妇人话里全都是指责和不满,嗓门儿又大,后面排队的人全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干了,立刻吵嚷起来,纷纷指责杜菲不厚道,白白让他们在大冷天里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

    杜菲只好连连道歉,眼看着她就要说出马上去买药材的话来,展颜终于忍不住用力拉了杜菲一下,打断了她的话。

    展颜走到杜菲身前,冷冷地看着他们。

    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身穿素色褙子,戴着貂皮小帽儿,外面还套了一件狐皮披风,脚上穿着做工精致的小皮靴,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一看就是有权有势人家养出来的矜贵人儿。

    他们谁都不敢造次,万一冲撞了贵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群人里男女老幼都有,有人瘦骨嶙峋,也有人脑满肠肥。

    展颜目光一扫,竟带着一种近乎违和的威严,这种威严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八岁的孩子身上,但是此刻却又丝毫不显突兀。

    展颜的目光落到那个妇人怀中的男孩身上,都十岁了,还让母亲抱着,脸上脏兮兮的,鼻涕揉得哪儿都是……

    只看了一眼,展颜就淡淡的移开了视线,将那种矜贵的嫌弃表现得淋漓尽致。

    “药材还有。”

    不等众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展颜就又淡淡的接了一句:“但是不多了。”

    她伸出手指,故作天真地掰着指头算了起来,“一……二……三……四……大概只够四个人的份儿,你们这么多人,该给谁好呢?”

    众人面面相觑,给谁?当然是给自己啊,还用问吗?

    “杜姐姐义诊是为了帮助买不起药的百姓的,现在药材就这么多,给了有钱的,看不起病的那些怎么办呢?等死吗?”

    展颜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绽开笑容,“这样好啦,你们说说,谁不应该拿这些药材。”

    此话一出,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在场的足有二三十人,七嘴八舌地开始互相指责。

    “……李婶子,你家昨天还吃了一只鸡,能买不起药?”

    “老朱,我听说你侄子可是在衙门里当差的,天天有人拎着肉上门……”

    “张拐子,你老娘前些天才给你买了个小妾……”

    ……

    展颜被吵得头疼,眉头一皱,“一个一个说。杜姐姐,你记一下,把不合格的人都剔除出去。”

    杜菲愣愣地被展颜推到椅子上,拿起笔开始记录。

    这些人的态度和刚才相比简直天壤之别,每一个来说的人都对自己前所未有的尊敬讨好,这样高规格的待遇杜菲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义诊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对她很好,走到路上还有人送鸡蛋送粮食,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彻底变了。

    杜菲复杂地看了站在旁边的展颜一眼,这个八岁的小姑娘真的只有八岁吗,这简直是多智近妖了。不会也像自己这样是穿越过来的吧?

    但是下一刻杜菲就推翻了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测,那天晚上小姑娘烧糊涂了还念叨着“爹爹娘亲”,肯定不是现代人啊。

    最后,没能拿到药材的那些“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拿到药材的几个千恩万谢地走了,天色也晚了,谁都没有在乎杜菲一个姑娘家,怎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这么晚了回家会不会有危险。

    好在姜衍走的时候留下来两个侍卫保护展颜,这些天一直都是他们在帮忙。

    杜菲一边收拾笔墨纸砚,一边悄悄打量展颜。

    太阳落山了,小姑娘的五官被黑暗淹没,看得不大分明,但是那一双乌溜溜的秋水剪瞳却在黑暗中不停的闪烁。

    “……颜颜……”

    听到杜菲迟疑的声音,展颜心中有数,甜甜地应了一声,“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奇怪……你怎么会这些的……”这些手段,根本不像是八岁的小姑娘能使出来的。

    “因为颜颜很聪明啊,爹爹教一遍我就会了。”展颜笑嘻嘻的,声音一片轻快,但是谁也不知道她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此刻正满是泪水。

    展颜也觉得自己从小就聪明,父亲和将领商讨军务的时候总是带着自己,她基本上都能听得明白,耳濡目染的,难免学会了一些行军打仗的计策。

    “姐姐听说过‘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吗?”

    杜菲仔细想了想,点头,“有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