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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翼脚步匆匆地行走在阴暗的监狱里,沉重的马靴踏在灰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郁郁地回荡。他快步穿过一个又一个的监牢,冷冽的脸上紧绷地没有一丝温度,当即就让前头领路的监狱长浑身冒出了汗。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低声解释道:“您放心,展夫人妥妥当当的,我们听说她是苏家的姑娘,一个手指头都没有敢动她,特意为她寻了一处僻静地暂时待上一待。本来想着冰棒的你之后,就将它放出去,没想到清醒过来了——”

    然而,展翼却是一语不发,冷肃的脸上面无表情,直到走到一处监牢前脚步才蓦然停下。

    铁栅栏里,一个单薄的身形抱膝垂坐在一堆稻草上,柔顺的脖颈深深地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薄薄精致的洋装却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监牢里阴湿的寒冷。裸露在外的手臂白皙而纤细,泛着玉色的淡淡光泽,但是却与她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加让人的心头忍不住生出一股凄楚之感。

    展翼心里一沉,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辣条忍不住急道:“辣鸡宿主!快醒醒,别睡了!!”它急得在苏碧的脑海里跳脚,然而苏碧却是悠然呼呼大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展翼让人打开牢门,抬步走了进来。

    站在苏碧身前,展翼静立了好长时间,沉默了许久,没有开口。

    眼神复杂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影,蓦然脱下了自己军装外套,轻轻地披盖着她的身上。带着体温暖暖的外套,顿时让沉睡中的苏碧恍然惊醒了过来。

    她睡眼朦胧地从膝盖上抬起头,一看到挺立在自己身前的沉默身影,霎时间整个人的神情就紧绷了起来。然而在她的眼神对上展翼之后,却只是抿了抿嘴唇,出奇地一语不发,没有说出一句话。

    当下,展翼的眼眸深邃了一瞬,却只是直直地伸出了自己的手,递到了她的身前,道:“走吧。”

    却没想到,苏碧听到他的话,竟然蓦然起身,擦着他的手,转身离开,徒然让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展翼一愣,他身后的副官和随同前来的监狱长,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低低地望着自己的鞋尖,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他的怒气转移到他们身上。

    直到走出监狱后,苏碧才蓦然感受到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自己的身上,四肢里浸透的冷意缓缓驱散开来,浑身上下似乎这才真实地感受到鲜活的气息。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刚欲询问苏二哥在哪,就见一队气势汹汹的日本兵猛然找了过来,满脸的怒气和压抑不住的阴鹫,脚步还未走到监狱门口,就目露凶光扬声喊道:“别放跑他们!站住!”

    对方来势汹汹,打首的一个二皮脸更是满脸自得和桀骜,斜斜上挑着三吊眼,用眼角觑着人,说不出来的鄙夷和不屑。他摘下帽子,弹了弹灰,一边玩弄着大拇指的一个金扳指,一边吊着嗓子尖声说道:“藤木司令说了,这些印刷不法刊物的人身份可疑,扰乱民心,其心可诛。一个全都不落地带到司令部,藤木司令要亲自审问!”

    尖锐刻薄的声音立刻刺得苏碧有些脑仁疼,偏偏那些日本兵们犹然叫嚣不已,狂浪地在旁边阴森地死死盯着众人,阴霾怪异的神色更是在她裸露在外的小腿和手臂上,转了好几圈,立时就让人升起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是被秃鹫盯上了一般。

    苏碧眉心皱了皱,听着日本兵们狂孟地大声吵吵着日本话,夹杂着间或的桀桀笑声,不由沉眉呵斥道:“说人话!”

    当即,二皮脸就脸色大变。

    她的轻轻一声呵斥就连日本兵也听出了不好的意味,齐齐一瞬间收住了口,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她。甚至就连枪口也不由自主地转移了过来。

    苏碧悠然不惧,却听辣条在脑海里提醒道:“你的身份可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哎!”

    听到这,她不由微微弯起了唇角,月牙般光洁柔顺的脸上恍然沾染上了几分笑意,直让人看了觉得心情舒朗,心生美好。然而,她却是说道:“请君说人话。”

    辣条彻底被打败了。

    她笑容和煦,如沐春风,让在场的大兵们都静默了一瞬,目光灼灼地盯在了她的身上。就连日本兵也是眼神转也不转,向二皮脸询问她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场,二皮脸额上的汗都渗了出来,帽子带了又脱,脱了又带,整个人都焦躁地不得了,背脊更是不自觉地弯低了下来。他在枪口的逼迫下,无可奈何地将刚才苏碧的那句话翻译了过去。

    立时间,所有的日本兵都变了脸色,怒斥一句,一脚愤怒地将他狠狠踹到一边,枪口转瞬间就齐齐调转向了苏碧,让在场的人一颗心忍不住提到了嗓子眼里。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冷冽的身影蓦然踏前一步,牢牢地将苏碧遮掩在身后。

    “想战?”

    展翼淬着寒冰的声音一出口,现场躁动不安的气氛顿时冷沉了下来。纵然这些日本兵们无法无天,有恃无恐,但是在这个男人深沉幽深的目光之下,却是忍不住地心里有些毛毛愣愣的,下意识地就想退缩一步。

    眼见此景,其中的一个小队长不由挺身而出,直视着展翼,用生硬不熟练的华夏语说道:“把他们交出来!”

    他所指的,赫然是那日在地窖里抓获的苏碧、苏二哥和章老师一干人等。

    然而,展翼怎么可能答应?

    对着泛着冷意的枪口,他沉静冷漠,一双锐利锋芒的眸子在帽檐下抬起,像是盯住了猎物一般,将对面的所有日本兵纳入眼底。而目光中,赫然毫无一丝暖意。

    甚至——

    他手指挥动了一下,立时间一个冰冷的枪子砰得射.了出去,隐没在血肉里,转瞬间一个日本兵就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连一声闷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他的手指犹然扣着扳机,但是太阳穴里却是直直地正中着一颗子弹,精准有力,连多少血液也没有流出来。

    而他,赫然是刚才开口说话的那名日军小队长。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立时让所有的日本兵脸色剧变,又惊又怒,端着枪口就欲射.击出去,却在眼帘蓦然看到对面无数杆悄然冒出的冷冰枪口时,陡然间失去了力气,收住了手。

    “滚回去。”展翼嗓音冷然,目光冰冷,像是在看一些死物一样。“告诉藤木,记住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他肃然警告的话语当即让二皮脸脸色青白,被他冷冽的眉峰带过的一眼,更是觉得差点吓破了胆子。他做的那些事,展翼肯定都知道了……

    二皮脸霎时间脸上没了血色,惨白着一张脸忍不住屁滚尿流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日本兵身边们苦苦规劝,然而,却没有一个听他的话。

    甚至,一个日本兵被他喋喋不休的嘟囔声彻底地搞烦了,凶神恶煞地一转头,一个枪口就将他狠狠地戳了出去,把人撞到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跌得唉哟痛叫不已。

    “走!”副队长阴沉着脸色,纵然心里有百般仇恨和愤怒,但是知道对面的人比自己多出十倍,此时硬拼定没有胜算。

    无奈之下,只好先灰溜溜地走了,飞快地踩着脚步回去向藤木司令打报告。

    直到这群败家之犬溃逃地无影无踪,展翼才沉默地抬头,望向了苏碧。一旁,展家的车早已悄悄驶来,司机飞快地跳下驾驶座,为两人打开了车门,展翼更是沉默地伫立在车门边,等着她上车。

    然而,苏碧却是纹丝不动,沉静清澈的眼神直直地问向他,“我的哥哥呢?”

    她的话音刚落,当即就有监狱长一路小跑着上前告罪。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满都是汗迹,甚至连头上仅存的两三个稀疏的头发也打湿得油油腻腻,看起来好不狼狈。

    眼下这个节骨眼里,他却不敢说一句废话,小声地赔笑解释道:“这位苏家二少爷我们刚才就给放了,可是他不愿意离开,非得守着那帮被抓获的人不出来。我们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这个少爷就是犯了执拗脾气,怎么也拉不回头!”

    他的口气无奈又颓然,小心翼翼地觑着展翼的神色,生怕他大发雷霆。

    展翼神色不动,直接说道:“放人。”

    监狱长顿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掏出裤兜里的手帕来急急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拔高了嗓子对着自己的下属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展家大少的话吗?赶紧将苏家二少爷给请出来啊!”

    守在门边的下属立刻轰然应下,脚步仓促混乱地转身,一齐向着监狱大门扑去。那副争先恐后的样子,似乎是生怕落在了后面。

    看到这一幕的展翼皱了皱眉头,骤然又开口说道:“把人都放了。”

    “……啊?!”监狱长愣在了原地,满脸不可思议,以为自己幻听了。“都放了?可是人还没审呢!就这么放跑了,皇军又来要人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满脸不解,额上的汗珠又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展翼只是冷声重复道:“放了。”

    眼见他冷冽的面孔上一片冷肃,监狱长惊愕地蠕动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正欲再焦急辩解什么,忽然被一个沉重的身影压到了肩部,猝然带得自己的身体一歪,差点倒栽葱绊倒在了地上。

    “嗤!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穿着军装的男人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领口不羁地敞开了第一颗扣子,悠闲浪荡的神色更是显得恣意张扬。“天塌了,自然有展少将给你顶着你,你操的哪门子心?”

    他一顿连枪带棒的话立时堵得监狱长心口一噎,神情慌张地想要解释几句,却当下瞠目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我——”

    却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李副官猛地一甩手臂,带着他的身体转了一个圈,让他头晕目眩地懵然面对着监狱口的大门,“走,进去吧,把所有人给带出来。”

    监狱长一脸茫然,脚下的步伐踉跄了一下,刚稳住身形,却没想到一个冰冷的枪杆立时间就抵在了自己的后腰上,轻轻亲昵地拍了拍,那种轻微调笑的感觉霎时间就让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整个人都木愣愣地变成了一座化石。

    “哈哈哈!”李副官轻笑了几声,嗓音间愉悦的笑意满满流露了出来,“快走吧,让爷等急了,可就不是吃枪子能解决的!”

    立时间,监狱长忍不住夹住了屁.股,心神惊慌地飞快跑了进去。

    直到他仓然逃窜的身形消失不见时,李如来才将枪收回了枪套,对着展翼挑起眉梢,说道:“这个三姨太的小舅子,忒怂了,你爹是怎么把他给抬上这个位置的?”

    展翼只是默然望了他一眼,却不予置评。

    苏碧悄然看着这一幕,对这个李副官的身份更加好奇。他浪荡不羁,举止随意,却在行为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份优雅散漫的意味,这样的气质显然是大家族优渥的生活中熏陶出来的。

    然而,这样的人,又怎么甘心给展翼来当副官?

    她心下微微动了一瞬,细细回忆着过往,万分肯定以前同展翼在一起时从未见过此人,仿佛是在这次展翼从战场死而复生之后,才蓦然冒了出来。

    这两人到底有何渊源?

    苏碧沉静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在对方身上扫过,心里却是埋下了疑惑的种子。只见,展翼对李如来张扬恣意的举动也视而不见,默默地纵容,就连他带来的亲兵也无一露出不满的神色,恭敬地对着他低头,仿佛本就该如此。

    她正思量着,就见到苏家二哥和章老师等人被放了出来,他们相互扶持着彼此的身体,神色虽然有些疲乏,但好歹从外表看去没有受过刑罚的苦楚,所有人浑身上下还是完好的,当即让她的心里安定了下来。

    “二哥!”

    她喊了一声,快步迎上前去,只见苏二哥小心细致地扶着章老师,抬起脸笑道:“阿碧,你没事吧?”两人凑在一起寒暄了片刻,苏二哥直嚷着一定要带她回家,一夜不归,家里人必定担心死了。

    当即,他拉着苏碧转身欲走,却见一个冷冽如山的身影蓦然挡在了自己的身前。苏家二哥神情一变,气怒地冷着脸将头撇在了一边,根本不想见展翼。

    然而,却绕来绕去,莫名让他的亲兵挡住了去路,当即他的脸色就猛然大变。“展少将,当真是好大的威风!战场上吃了败仗,回来之后还为虎作伥,莫不是以为我堂堂淮南就没有一个人了?”

    他一把将苏碧掩在身后,根本提也不提两个人间的亲事,直接去揭对方的伤疤。

    只见,展翼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一双深沉寒芒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像是最冷冽的刀锋架在他的身前。然而,苏家二哥却是浑然不惧,直直地挺立在前,任由他将自己怎样。

    “淮北已经燃起了战火,生灵涂炭,遍地狼烟,而我们淮南赫然还有着日军的司令部和领事馆,无数的日本兵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展家的人莫非都是眼瞎了?看不到这一幕,还是根本就不想看到?”

    苏二哥一股书生意气犹然冲起,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冷声质问道。掷地有声的话语狠狠地摔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当即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间却是不由自主地有了几分意动。

    那些经历过战火和血染的展家亲兵们,更是忍不住悄悄地捏紧了拳头,蓦然红了眼眶,想起了在战场上那些杀红了的眼和壮烈牺牲的战友。

    看到这一幕的苏二哥,当下便越发觉得自己所言无比正确,可是——

    “展少将,不知你这个军衔是何人所授?能否当得起保家卫国的重任?还是任由百姓被宰割,直到保卫住自己最后的官名和荣耀?”

    刚刚仓促着脚步踏出监狱大门的监狱长骤然一惊,心里紧了一瞬,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冷凝和紧张,下意识地就倒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轻轻抬起脚步,准备倒回进监狱里。

    却没想到,他的身形刚动,一句湛然的声音就蓦然冲着他而来。

    “莫非,你也想沦落的和他一样?”

    苏二哥伸手一指,直直地指向了满脸懵逼的监狱长,透彻雪亮的眼神却是径直盯在了展翼的脸上,似是一条掷地有声的鞭子狠狠击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监狱长一愣,捂着自己的小心肝立时间心塞无比,流下了苦痛的泪。——爷爷奶奶们,他到底是倒了那辈子的大霉了,为什么要无辜被当成这个靶子啊?怎么躺着也能中枪/(ㄒoㄒ)/~~?

    苏二哥的一番话,立时就让现场的气氛一片黯然冷肃,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留下沉寂的静默。恍然间,只听一声轻轻的嗤笑忽然响起。

    李副官脸上露出了一丝无聊,挑衅地望着他,直言道:“像他有什么不好?不愁吃,不愁穿,回家还有一屋子的老婆姨太太们暖被窝,日子别提多逍遥了。他再不济,也好歹大小算是个小官,管着全程的安危,看守着那些不听话的刺头和罪犯。可是你呢?——我的好少爷,书读得再多,脑子想得再通透,自以为这满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清醒地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其他人都是傻子!”

    他冷笑一声,泛着不屑的桃花眼斜睨了他一眼,“可你这全天下最聪明最清白最正直最凛然的好人,到底上过几次战场,杀过几个敌人,真刀实枪地拼过几次生命?”

    “指点江山谁不会,可是你配吗?”

    李副官夹杂着冷冷嘲讽的一通话,瞬间让苏二哥变了脸色,“我——”

    他当即就想反驳,可偏偏刚才那些话重重地冲击在他的脑海里,搅乱了他所有的思绪。一听下来,竟是每一句都堵得他哑口无言,让他无话可说。

    眼见他面色青白交加的样子,满脸既悲愤又恼怒,却偏偏想不出反驳的话,李如海不由无趣地撇了撇嘴角,大大地伸展了一下双臂,困倦地打了一声呵欠。“一大早起来,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趣透了!”

    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回身懒懒散散地拖着步伐,走过展翼身边,挥了挥手,随意地说道:“走了,小海棠还等着我呢,回去睡个回笼觉。”

    他的脚步刚踏出去两三步,就蓦然听到背后有个急促的声音高声质问道:“可你们为什么要放任日本人在淮南城里作威作福?”

    “嗤!”李如来冷哼一声,闲闲地瞥了苏二哥一眼,“你怎么知道展少将没有打算?”

    霎时间,苏二哥就惊疑不定地望向了展翼。只见他沉默地垂下了眸子,冷峻的脸上波澜不惊,一丝波动都没有,护着苏碧的身体就将她带上了展家的汽车。

    “砰!”

    车门一关,就滚滚尘土而去。

    ——————

    “什么,你没有对付日本人的打算?!”隔天,李如来站在展翼的桌前,震惊地高喊了一声,当即语气就诡异地怪叫了一声,惨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我的娘咧,亏我在那个书呆子前说得信誓旦旦,感情是我说了大话!”

    他猝然后仰,座椅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执拗响声,却是被他忽略了过去,只随意地将一双沾着脏土的靴子架在了展翼的书桌上,立时就让对方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放下去。”展翼冷着脸,不堪忍受地说道。

    “嗤,小气鬼!”李如来低声抱怨了一句,微微用了一分力气,一抬腿将两条大长腿跨了下来,但是跨坐在椅子上的姿势犹然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展翼无奈地摇了摇头,自知纠正不过来对方的习性,只能在忍受范围内无视了过去。他拧着眉头,低敛的眸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张传单上,定定地望着上面慷慨激昂的话语一语不发。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正看到一半,就猝然被对面的人拽了过去,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上面说的再好,也抵不过枪支大炮!”李如来感叹了一声,爱惜地摸索着佩戴在自己胯上的手枪说道,“现在的淮南就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到,根本就挡不住日本人的一击。”

    他的话蓦然让展翼神色一凝,眉心又悄然皱了起来。

    “不说你们上前线那次,带了多少枪炮都砸了进去,就光看看那些英勇壮烈的牺牲名单!现在我们连人都没有,赫然成了光杆司令,怎么跟日本人拼?”李如来愤怒地砸了一下厚实坚硬的办公桌,发出了一声闷响,“就凭着这几个亲兵?还是这几杆枪?”

    展翼神色微动,无疑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现如今,他缺人缺枪,回到淮南城一为休整,二为补给。这个档口,和日本人闹翻了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是——

    他猝然收紧了拳头,用力的指节蓦然有些发白,泄露出了他心绪中的一丝不平静和不甘心。这些日本人,他迟早要对付,只等待一个契机!

    “所以我说——”李如来拖长了语气,大喇喇地说道,“和日本人搞什么硬碰硬?老祖宗从来交给我们的那一套都是田忌赛马,釜底抽薪。凭什么只能他们在外小股流窜,烧杀虏掠,无恶不作?我们也可以一波一波地引出去啊,就不信不能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沉默地听着这些话的展翼忽然开口:“三天后,有一个日军小分队会出城。”

    他的话音刚落,李如来顿时一脸惊诧喜色地骤然站了起来,“卧槽!我就知道,你肯定早有安排!”

    瞧见他满脸来了兴趣的惊喜样子,展翼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唇角,冷峻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卧室的时候,看到地上正敞开着一个大箱子,而苏碧穿梭忙碌地从柜子里取出衣服,一件一件地放了进入,霎时间他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意悄然无踪。

    “你去哪儿?”他张口,嗓音干涸艰涩地不成样子。明明想留住她,但是却蓦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立场。

    他误解了她,以为她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后,就冷心冷肺地改嫁他人,甚至为了家财荣誉连名声都不顾,毅然选择了自己的亲弟弟。然而最后才知道,她的选择一直是他。

    她嫁给了牌位,自己的。

    展翼冷冽的眸子骤然晦暗了一瞬,万千情绪隐没在眼眸中,最终化成了一片沉寂。“外面不安全,你住在这里,我不会再打扰你的。”

    苏碧正在放衣服的手一顿,心里忍不住泪流满面。——麻蛋,你不打扰我,我还怎么攻略你?

    她纤细的身形单薄无比,在大大的行李箱前更是衬得有些瘦弱,展翼明明记得最初认识她时,她是再开朗活泼、娴静温柔不过的一个姑娘,虽是纤细,但是脸上还有几分鹅蛋的模样。而现如今,赫然却有些瘦骨伶仃了。

    他在心头默然深深叹息了一口气,不愿去想那些自己“死去”的日子里,她是如何默默地留着泪抱住自己的牌位,将自己的心紧紧地锁住。

    每每想到此,他的心就恍若刀割。

    “留下吧。”他低低地开口,低沉暗哑的嗓音就猛然多了几分艰涩和愧疚,“我三天后就要出发,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听到这话,一直柔顺地低垂着头的苏碧急急地仰起了连,面上掩饰不住急色,追问道:“你去哪?”

    展翼却避而不答,不想她知道那些喋血的阴谋,只是答:“有事,尽管找娘帮忙。”

    苏碧静静地凝视着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眸子里却似乎是蕴藏了无数的情绪和担忧,直让展翼蓦然有些心疼。

    许久,他开口道:“阿碧,对不起。”说完,就猝然拔腿离开。

    苏碧:“……”快回来快回来!我的气还没消呢,你怎么就先道歉了!这明明就是犯规了!

    她在心里一连串地小声抱怨道,辣条却是从中嗅出了一点狗粮的味道,仿佛像是甜蜜的负担,默默地就将自己的身体转向了墙角,捂住了耳朵拒绝再听。

    连日来,展翼忙得厉害,脚不沾地,甚至连回展家大宅的时间都少有,更不用说见到苏碧了。他仿佛是在忠实地践行着自己的诺言,当真是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苏碧不知道,这到底是对他的惩罚,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直到收到消息,即将小心潜伏在日军小分队出城前的最后一刻,他才终于踏进了展家的大门,一件一件走过房间,最终在一扇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唤了一声,“阿碧。”

    然而,门里面的人却是一分回应都没有。此时已至深夜,万籁俱寂,白日里喧嚣热闹的展家大宅也沉寂了下来,了然无声。

    展翼静默地站立了半饷,终于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思念和情感,轻轻扭转门把手,将门推开了一个角度。直到走廊里的灯光斜斜地照入房间内,显现出床榻上那个安然隆起的轮廓时,他的心才蓦然安静了一瞬。

    这一次,他怕打扰了她的安睡,没有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看着,看了许久的时间,直到楼下的亲兵来催促时,才慢慢转动了一下僵直的手指,拧着门把手将门轻轻地阖上。

    直到整扇大门关上,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柔软神色才渐渐地凝住。他轻轻地抵着门板,额头触碰在坚硬厚实的木板上,沉默又压抑,像是在坐最虔诚的祷告。

    “我走了。”

    展翼在心里默念一句,将所有心底里溢泄出来的温柔全部敛了回去,整个人又如同湛然挺立、即将出鞘的一把利剑一样,露出了锋锐十足的锋芒。

    他接过副官递过来的手套,妥帖细致地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道:“走。”

    这一夜的行动隐秘而危险,为了防止泄露消息,所知者甚少,只有展翼亲自带领着一队亲兵跟在日军小分队的身后出城。他原本认为这次日军的行动是为了日常的警戒和换巡,却在骤然发现他们出城的时机时,发现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深夜出城,图谋为何?

    他静谧地打了一个手势,一双冷肃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日军隐匿疾行的身影,身后的亲兵们立刻放轻了脚步,迅速无声地跟了上去。

    夜黑风高杀人夜,时机正好,只待宰羊!

    展翼冷着眸子,沉眸注视着前方,静静地等候着日军的小队伍转过这一个偏僻的拐角,就能进入自己的包围圈。这里的地形狭窄,前方赫然是一道狭长紧闭的峡谷,两旁高石耸立,重峦叠嶂,天生就是最好的屏障和埋伏地点。

    古时候,甚至有传言这里曾打过一个轰轰烈烈的伏击战!

    而展翼早在这里做了安排,头尾都埋伏了部队,地下埋了炸药,只待这一队日军走进去,立刻他的麾下就会首尾包抄,掐住两端,让他们进不得,退不得,只能葬身此处。

    这个计策隐秘又迅速,眼看着日军队伍的最后末尾一个人踏进山谷,他的计划即将实现——

    “啪!”

    “啪!啪啪!”

    “砰!”

    蓦然间,山石倾倒砸下的沉重声、劈啪作响的爆裂声、激昂冲锋的喊叫声全都一时间响了起来,交织成一副混乱而惊疑的曲调。

    展翼震惊了一瞬,飞快地回头望向亲兵,立时就从对方茫然惊愕的神色上得知这些并非是自己的安排。而姗姗来迟,仓乱踩中地雷的巨响声才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

    当即,他就毫不迟疑地低声吼道:“打!”

    随从而来的亲兵们瞬间奔袭了出去,矫健有力的身形隐没在夜色中,却是直直地冲着峡谷口奔去,不肯放过一个敌人溃逃。而他的身边,赫然只留下了几个亲兵护卫。

    展翼低敛着眼眸,目光深沉地望向那里,沉声嘱咐道:“查查对面是谁。”

    “是。”亲兵当即应道,领命而去。

    当苏碧和苏二哥、章老师等人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场伏击战,正开怀笑着并肩走下山时,猛然间从路旁茂密的树丛中窜出来了一队人马,持着冰冷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瞬间,所有人都是一震,脚步仓然停下。

    清朗的月色中,只见一个身形挺拔、穿着军装的男人走了出来,冷峻的面容立时让苏碧的心跳了一瞬,震惊之余又无比的庆幸。——幸好,她的脸上抹了土!

    辣条:……

    却想不到,展翼冷冽的眼神第一时间就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苏碧?”

    苏碧:……Hi~ o(* ̄▽ ̄*)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