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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8章 官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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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我出去!喂!放我出去!”司岄手抓铁栏,一脸悲愤,哀哀呼唤。“我没有杀人你们凭什么把我抓来这里!放我出去啊!”

    几名狱卒正凑在一起赌钱,任她喊得地动山摇,也是无人应答。司岄喊得嗓子焦渴,头昏脑涨,终于放弃,回身找一处干草堆坐下,抱着膝头,一脸绝望。

    见她不嚷嚷了,一名狱卒剔着牙,懒懒晃到她眼前:“哟,消停了?”

    司岄斜他一眼,没力气争辩,继续沉默。

    狱卒倒是乐了,笑道:“看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德行,要说人是你杀的,我还真不信。”

    “是吧!”听到这句,司岄瞬间暴起,嗖一声冲到铁栏前,满眼放光:“你也这么看是吧?都说了不是我杀的了,我长这么大,别说人,我连鸡都没杀过啊!这位大哥,麻烦你放我出去吧?”

    狱卒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不过你也不必慌张,仵作已经在验尸了,真不是你做的,咱们大人稍后自会放了你。”

    “真的吗?”司岄半信半疑。“你们不会验不出结果,找不出真凶就随便抓个人屈打成招吧?”

    “乱说什么?天子脚下,官恩浩荡,咱们大人能是这样的昏官么?”那狱卒抖了抖腰间一串钥匙,又剔了剔牙。“好好待着,再敢乱叫乱喊,小心给你嘴封上。”

    “……”司岄不敢再嚷,眼看着狱卒转身离开,她也回去干草堆上,再次颓然坐倒。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起自己帮出头的女人最后关头非但不帮自己,反倒反咬一口她就气得肝儿疼,骂骂咧咧赌咒发誓以后绝不管闲事儿了。不知道云卿梧知不知道她被抓来这里,她闷闷地想着,恨死自己这狗脾气了。让你管闲事,让你做好人!这下好了吧,生平第一次进局子,居然是穿了之后的局子,这设施环境也太差了,刚刚还美酒牛肉加皮袄,一眨眼,只剩下一堆干稻草。

    坐了会儿,觉得屁股有点疼,索性躺了下去,于是很快就在“不知道稻草堆里有没有虱子”、“如果真成冤狱了云卿梧会来帮她击鼓鸣冤吗”以及“算了想什么也没用没吃没喝天寒地冻需要储存热量还是睡觉最实际吧”等想法中选择了后者,就着一堆脏兮兮的干稻草在冰冷的石地上昏昏睡去。

    而与此同时,嚣闹归于平静的客栈,后院高墙外,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匿于阴暗之处,喋喋细语。

    “这是什么?”男声略有粗嘎,手拿一只鹿皮口袋,抖了抖,一支令牌模样的东西随即掉落出来。

    “雁?”女声细柔妖娆,依稀耳熟。一只葱白小手捏着火褶子,火光焰焰,照出一张杏仁小脸,分明便是方才客栈的卖唱娘子。

    “难道是雁刀门的人?”男声不必说,自然便是那拉琴老丈。踢了踢脚下昏迷不醒的男子,他嗤道:“这蠢货看似精明,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着了道。嗤,雁刀门,也没有江湖传言的那样厉害么。”

    头顶枯枝微颤,一小团白雪簌簌而落。小娘子仰起脸来,不悦地拂去颊侧落雪,媚眼轻眯:“管他什么门,咱只为求财。”

    “今晚收获颇丰,看来还是只肥羊。”老丈低笑两声,抖了抖搜出的钱袋,倒出里头装着的七八颗金锭子,还有一小沓银票。“嘿,这一趟做完,咱爷俩可是好休息一阵了。”

    “谁说不是呢。”小娘子笑道,葱葱细指再次滑向那男子胸口,“这汉子倒生得俊朗,只可惜啊。”忽地止住,在衣下轻按几下,“阿爹,这儿有东西。”

    老丈正抽出匕首想要当胸一刀刺死昏迷男子,闻言收起匕首,伸手去摸,很快便从衣下摸出一只丝绸小袋来。那昏迷男子身材高大,穿一领黛青长衫,黑貂大氅,高眉阔目,威武堂堂,这绸袋怎么看也不像他所有,不必说,自是女子之物。

    绸袋打开,一枚络索掉了出来,火光映着雪光,照得那络索熙熙刺眼,却是红宝打造的上佳之品,式作红药七瓣,绿髓刻翠为叶缕,明珠点缀花心,小如米粒,却亮如星子。小娘子眼前大亮,一把将那络索捞入手中:“这个归我了!”迫不及待便要别在耳上,简直爱不释手。

    “你这丫头,急什么?”老丈看她情切,待要取笑两句,忽地颈后一凉,他一怔,立时绷紧了脊背,站起身来:“谁?”

    小娘子也慌忙起身,火褶子举在身前,右手自腰后一掠,一把短刺已然在手:“什么人!”

    絮絮飞雪不绝,却又仿佛应了什么,原本缓慢轻柔的雪势忽地凛冽,大片雪花急卷扑面而来,小娘子仓皇闭眼,只觉脸颊涩痛,如被火烧。火褶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一点星火眨眼覆灭。她什么也看不清,更加不知父亲已怦然倒地。“谁?是谁?报上名来!”她狼狈呼喊,“见者有份,阁下亮出名来,咱们有话好说!”

    “给我。”

    “什么?”终于,雪势归于平静,一道语声静静传来,冷若冰霜,却又莫名动听。小娘子呆呆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红衣女子,长发几欲及踝,半边脸颊隐于幽暗,仍难掩绝艳容光。

    “呵。”喉间轻轻的叹息,化作唇角一团淡淡白雾。那红唇如五月樱桃,嫣然无方,多情眉梢却难掩眼底薄凉。“醉蝶香,如此低贱的迷药。”

    “你……到底是谁?”小娘子警惕地后退,直觉这女人无比危险。

    红衣女子俯瞰着雪地里沉沉昏睡的男子,眼角满满的鄙薄。须臾,凤眼微睐,望向面前脸色惨白的女子。“抱歉。”她说,红唇勾起一丝淡淡笑意。

    “抱……歉?”小娘子呆呆重复,心头一阵茫然。

    “你得死了。”明明是在笑着,可那笑容却没有丝毫温度。红衣女子冰一般清澈冷艳的眸子掠过一丝寒意,长袖轻掠,一根细丝冲袖而出,眨眼间便缠上了面前女子的咽喉。

    “呃……呃……”短刺脱手而落,没入雪中,没有半分声响。小娘子脸色涨红,双手拼命抓着喉咙,企图将扼喉之物扯开,然而任凭她如何使劲,纵使抓得咽喉皮破血流也是一无所用,那细丝越陷越深,不过呼吸之间,一声断喉,几不可闻。

    小娘子终于停止挣扎,一张俏脸血红归于纸白,布满细如蛛网般的血痕,眼眶爆裂,眼珠突出,丝丝溢出血来,瞧去甚是可怖。须臾,她嘴唇微动,吐出最后一口热气,随即砰然倒下,身首分离,鲜血染透了大片雪地,丝丝冒起热气。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长袖轻挥,那细丝便即收回袖中。说也奇怪,那细丝明明方取他人首级于眨眼间,却丝毫血污未沾,仍是晶白透亮,恍如冰蚕织就。

    蹲下身去,长指轻掠,眨眼间,那枚络索已然落入手中。她微微垂眸,红药睡在掌心,红如流火,白如雪凝,红白相衬,煞是好看。

    又看一眼仍昏迷雪中的男子,红唇微勾,她凉凉翻一个白眼。“真是没用。”

    “啊……头……好疼……”

    “哟,靳少爷,您可是醒了?”一名黄衫少女正端了热水进屋,听到男子痛哼声传来,她没什么好气儿地将铜盆放在一边,掀开帐帷。“既醒了,就别哼哼唧唧了,这就起来罢?”

    年轻男子满脸痛苦之色,闻言并未作恼,抬手使劲揉着额角,又深深呼吸一口,猛地坐起。

    黄衫少女拧了热水巾子递去,冷眼看男子接过,覆在面上揉了两把,又擦了双手,这才递还给她:“多谢。”

    黄衫少女没有应声,转身便要离去。男子眼神复杂,赤足下地便追:“等等。”

    少女转过身来,一脸了然。“靳少爷,劝你还是好好养伤为重,宫主此刻也未必便想见你。”

    “你不是离潇,又焉知她不愿见我。”那男子,靳羽闻言,脸色微微泛白,许是中毒刚解人颇为虚弱,他脚步虚浮,扶着桌子坐下。“莳萝,我知你护主情真,可你要相信我护离潇之心绝不在你之下。我……我只是……”

    “你只是?只是什么?只是自身难保,还要咱们宫主损耗身体帮你解毒。”那黄衫少女莳萝脸有不豫,似还想说什么,终究咽了下去,犹豫片刻,她正色道:“靳少爷,待你伤好了便回去冀州吧,你待宫主之心,世人皆知,可曾想过你是有家有室之人,你这份厚爱非宫主所求,就不必强人所难了罢?”

    靳羽脸色灰败,闻言并不辩驳,一双嘴唇淡白如纸,微微翕动。

    莳萝仍是不忿,正要开口,忽听得外头动静,她一怔,忙打开门来:“宫主?您怎么过来了?”

    门外,一名红衣女子正悄然而至。严冬酷寒,万物凋零,可她盈盈而立,却如一簇烈焰,明亮炽热,灿然夺目。靳羽愕然起身,苍白的脸颊顿时泛起一丝薄粉。“离……离潇。”他喊,紧上几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你来了!”

    莳萝关上了房门,默默离去。曲离潇施施而入,漫不经心地望他一眼,眼波清凌如镜。靳羽看得眼热,想伸手抓她玉腕,终是未敢,只讷讷而道:“你……你是怎么找见我的?”仔细回忆一番,也大略猜到自己是着了奸人的道,只万没想到竟然一睁眼那魂牵梦萦的女子便在身侧,竟然便是她救了自己,不禁暗想,难道她对自己果真并非无情,她一直有在关心自己,追查自己的行踪?

    曲离潇凝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忽地笑了。那笑靥恍如大雪初霁,春花绽放,令靳羽完全沉溺,无法自拔。

    “你猜。”

    她模棱两可的回答非但没有令他失落,反倒涌起无限希望。靳羽干咽了一口,喉头上下滚动,涩涩开口:“离潇……”

    “我记得昔年你讨要这枚络索时曾说,物在人在,物丢人亡。如今,你可有何话讲。”曲离潇长指轻展,那枚红宝络索赫然躺在掌心。

    靳羽一怔,忙伸手去夺,却被她长袖一晃,络索眨眼消失。他倍感狼狈,只得好言相求:“对不住,离潇,我……这络索我一直贴身收藏,从未有遗失,这次……是我大意了。”

    “我可不爱听这些。”曲离潇懒懒地说。

    靳羽焦急万分,偏又口拙难言,于是脸红耳赤,不知所措。

    斜睨一眼,曲离潇吃吃而笑。“瞧你,急什么,又没说不还你。”

    “离潇……”靳羽双眼发亮,痴痴望她,满身血性与脾气在面前这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却偏偏教他一眼惊为天人的女子面前荡然无存,任何枕刀饮血的气概这一笑间也只能化作绕指柔,从此甘为她驱使,无怨无悔。“你想要我做什么?”他了然地问,眉目间慨然又无畏,纵然下一刻她即便要他去死,他也会微笑以往。

    曲离潇嫣然一笑,红唇微动,吐出的言语却让靳羽头大如斗,这比让他去死怕也要难上三分了。

    “告诉我明徽的下落。”她说。

    那女人双眼如两泓深不见底的湖,将他沉沉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