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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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剑停在了半空。

    拦住金崖的,是一只酒葫芦。

    这么说也不算确切。薛子游的目光从那只酒葫芦转到那只抓着酒葫芦的手上,又转到那张和气生财的脸上。这人怎也也年逾古稀,一身道袍羽化登仙,长眉白须慈眉善目,可惜手上那酒葫芦太煞风景。把一身仙气生生打了个对折。

    来人清了清嗓子,和事佬般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金小子,看我面上,收手罢。”

    金崖胸膛犹自起伏,显然很想把段明皓立毙于剑下。

    来人又道:“你打也打够了,杀也没少杀,怎么还这么大气性?”

    金崖岿然不动。

    来人叹息一声:“金崖,你当真要这一城的人陪葬么?当初你离开重华山时,举着手指头对天发誓……”

    “呛啷”一声,繁霜被丢掷于地。

    薛子游长出一口气,忙把段明皓从剑下拖了出来。段明皓已近昏迷,只拔剑时低哼了一声,眉心紧蹙。

    金崖又看过来,薛子游架起段明皓,提着两把剑,警惕地退后一步。来人又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隔断了金崖的目光,口中抱怨道:“金小子,我刚把人放出来,你就给我打成这样,早知如此,我还救什么救?”

    金崖朝一旁啐了口血,冷道:“你救人救得不彻底。他自己身上有缚仙咒,还要强行动手,怨不得我。”

    来人回头朝薛子游快步而来,却不看他,手指把住段明皓腕子。薛子游不知来人身份,只道是救了段明皓性命,于是也不闪躲,屏息静气地盯着他动作。

    半晌,那人两指并拢,指尖一点暖光,缓缓没入段明皓眉间,那金纸一般的面色霎时便好了大半,他长睫颤了颤,眼睛睁开一条缝。那人又道:“去找个干净地方,他需要调息——”

    金崖:“慢着。”

    薛子游方才眼见得他一分分把自己拼凑回去,此时看他哪里都不对,连那俊秀面容都让他直恶心得要反胃。金崖显然对来人有所忌惮,没再贸然出手,只问薛子游:“这剑,你从何处找到的?”

    薛子游抬眼,“从梦里。”

    金崖歪着头,目光深深地凝视他,另一只手摸到他胸口那被黑缎紧裹的长命锁,若有所思。

    薛子游懒得管他思什么,只要不再对他穷追不舍就谢天谢地。他架着段明皓,尽量远离他的身边。然而没几步就又停下了——不远处,月如架着另一位伤残人士流月君,正跟白朗对峙。

    小石头躺在白朗脚下,不知死活。

    金崖此时在他身后道:“此处不方便打,那我们换个地方打,”手指遥遥一指段明皓与薛子游,“剑和人我要带走,段明皓的命我也非要不可。”

    持酒葫芦的道人道:“他们几人都有伤在身,段仙君则身负缚仙咒,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莫不如这样——此处向东七十里有山名漆吴,你且留二十日给他们调息,二十日后,日出时,你们于漆吴山相见,再行一战。到时我绝不出手阻拦。”

    金崖好笑道:“你当我是傻的么?我为何要留二十日给他们调息?我若当真要杀谁,难道还有谁拦得住?”

    道人悠悠一笑,“这倒是。不过何必拦你?让你自行退去,岂不更妙?”

    说话间半空又落下三人,悠然踏云而来,脚下如履平地。为首一人轻袍缓带,面孔温雅如玉,腰间缀着一玉牌,刻着轩辕家家纹;其侧二人,一红衣束发,英姿飒爽,是个女子;一着素白道袍,背着把剑,手拿拂尘。落地后,那为首者上前向道人见礼,温和道:“晚辈轩辕珞,见过道人。”

    着道袍那人亦朝道人一点头,反倒是那女子,落地便四处环视,一眼瞥见流月,大怒道:“小六子,你长本事了是不是,这么久不回家,想造/反?”

    那边流月本就有伤,叫这一声吼得跟根面条般,软软地垂着脑袋,嘟囔了一声“娘”。

    女子更怒:“还受了伤!看我不禁你的足!——还有月如,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金崖冷眼旁观片刻,冷道:“这是你喊来的帮手?”

    道人笑着摇摇头,望向轩辕珞。轩辕珞微微一笑,又礼道:“我轩辕门下、玄真门门下、南天台弟子、及各大小散修门派,共千人众,已齐聚七绝崖下……”

    金崖面色一变。

    白石补道:“切玉君莫要忘了我们重华弟子千人。”

    那切玉君赔礼道:“是是是,晚辈疏忽了。”

    金崖舔舔唇角,拊掌道:“好,这一招用得好——不过我不知,你们几时这样团结了?”

    轩辕珞受此质问,面不改色,温声道:“魔君说笑了。我们仙家大小门派,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金崖大笑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

    目光终于又转回薛子游身上。他立在众人外,却把一切尽收眼底,将几人一一对上号。那个轩辕珞,自然就是肖家那生死未卜的大小姐的前未婚夫,后头那手执拂尘之人,想是玄真门下,不是掌门便是门主;而那红衣的女子,薛子游用小脚趾想想也知道是南天台的人,还是流月的母亲。倒是这拿个酒葫芦的道人,他想了片刻,没敢有所定论。

    金崖道:“小狐狸,看来我在你心口那一剑劈的你转了运,人人要保你。”

    薛子游反唇相讥:“魔君大人福星降世,一剑劈得我鸿运当头,多谢多谢。”

    金崖也不生气,又朝那道人道:“便照你说的来罢。只不过,”手指遥遥一指小石头,“这个我要带走当筹码,二十日后,若他们不来,我便用他血洗地。”

    薛子游脱口而出:“不行!”

    金崖:“怎么,小狐狸,你是想替他?”

    小石头终于肯松开白朗那口水淋漓的手腕,大声道:“二师父不用管我!大不了我跟他拼了!”

    流月此时插话道:“这孩子,你要带走,可以。”

    薛子游惊道:“流月——你他妈疯了么!”

    流月喝道:“你给我闭嘴!”转头望向金崖,“不过要你若是敢伤他一根汗毛——莫忘了曲和还在我们手上。”

    金崖笑了笑,“我若要他死,跟碾死一只蚂蚁没甚区别,可我为何要弄死一只蚂蚁?”

    说罢金崖最后瞧了他一眼,击掌三声。白朗挟起小石头,黑衣女子不知从何处爬出来,俱跟在金崖身后。眼见得他三人即将离去,薛子游觉得肩上一动,不知几时,段明皓已悠悠转醒。

    “金崖。”

    金崖脚下已荡开波纹,闻声望向段明皓。

    段明皓道:“你方才问我,许了什么诺。”

    金崖兴味盎然,挑眉道:“什么?”

    段明皓又咳了两声,轻描淡写道:“我发誓——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叫你永世不入轮回。”

    金崖奇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不死的?”

    段明皓垂下眼,“人,都是会死的。你会死,我也会死。”

    薛子游忍不住用余光瞧他。此人一直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此时那经年不去的仇恨方才显露了点端倪。不知这些话在他心头沸腾多久了,脱口而出时,竟平静得好似讨论什么无关痛痒之事。

    若他知道“薛子游”是当真死了,并未回来,这恨又能发酵到何等地步——薛子游移开了目光,默默将这想法从脑子里抹去了。

    金崖怔了片刻,忽而笑道:“好,那我等着,看你如何把我碎尸万段。可你若是做不到——”

    那波纹动荡得愈发厉害,终于将几人尽数吞没,连半空仍漂浮的白雾都争先恐后地钻了进去。地面又成了平实的地。

    ·

    “你 ……那个……”

    “……”

    “那个……”

    “有话说。”

    “你的伤……”

    化生顿了顿,答道:“无事。”

    玉宸扁着嘴,难得说话不带感叹号了,呜呜囔囔地道:“我……我太没用了!”

    化生不耐烦道:“知道自己学艺不精,就好好修炼。”

    玉宸呜咽道:“可是……可是……”

    化生:“……可是什么。”

    玉宸委屈道:“可是我笨啊!”

    化生终于懒得与他废话,换了个坐向,冷冷道:“不错,虽然笨,可还有自知之明。”

    薛子游靠在桌边,疲倦得动一动手指都难,心不在焉地听这两个活宝打情骂俏。月如坐在另一端,垂眉敛目地出神。

    方才这一番折腾下来,这一整条街算是毁了。流月的母亲是个急脾气,一看平民多有死伤,当下便安排了人来救治。流月那个手下,名唤柏舟的,也伤得厉害,还受了流月母亲好一顿大呼小叫,直接也成了救治对象。

    段明皓……薛子游将目光转向走廊尽头紧闭的门。他刚醒来就被那四个长老模样的人叫了去,不知在商议什么。

    薛子游目光一闪,感觉旁边有视线投来,用余光一撇,见是月如。

    “怎么了?”薛子游温和道:“月如姑娘——你是叫这名字?”

    月如点了个头。

    又是一阵寂静。薛子游揉揉身上疼得厉害的地方,登时疼得呲牙咧嘴。扭头见月如仍盯着他看,忍不住搭话道:“方才那个道人,拿酒葫芦的,是谁?”

    月如道:“白石道人。”

    那就是白石道人。薛子游想了想八八八八给他的资料里、以及段明皓口中关于此人的牛逼描述,再联系一下那张和和气气送子菩萨似的的脸,登时有些出戏。这人一不英俊潇洒二不不食烟火,怎么修的仙?还让掌门之位因他空悬百年……啧啧啧。

    月如突然道:“我到南天台时……仙君已经出来了。”

    薛子游忙将思绪扯回,凝神静听。

    “那符咒,我是识得的,”月如有些欲言又止,“不过仙君他从来万事不与人说,所以我也未曾细问。直到方才,我才知道那誓约内容。”

    “缚仙咒,”月如垂下眼,“落于起誓之人身上,若不完成誓约内容,则不可挣脱束缚。初时只是不能自如使用灵力,拖得越久,则后果越严重。”

    薛子游多嘴道:“那若是完不成会怎样?”

    月如道:“不知。只有一个先例,拖了十年未曾履约,最后萎缩而亡,死时血被吸干,只剩得骨头。”

    薛子游盘算了一下杀死金崖的可能性有多大,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段明皓现在就已深受这符咒的毒害,此后只有日加严重的份儿,恶性循环一日日反复。他不由脱口而出:“都说他是不死的,这要如何杀?还要加上这么恶毒的咒,根本就不是打算让人活命吧。”

    月如看他一眼,似是有些惊异于他的口直心快,强作平静道:“逍遥君有所不知。自你……死后,白石道人闭关不出,其他诸位长老多不管事,只顾各自门下弟子,唯有仙君与拂雪长老管理重华内外。此时拂雪长老伤重不起,仙君于门派间矛盾斗争又全不上心,他人若有心对付,也不那么难……”

    楼上传来两声清咳,月如立马闭嘴,歉疚道:“仙君。”

    段明皓出门来,朝几人望了一眼,止在薛子游面上停留一瞬,便转头去另一端的房间休息了。他身后旋即出来两人,轩辕珞和那不知名的玄真门长老。轩辕珞缓步下楼来,在薛子游面前站定,微笑颔首道:“逍遥君,久违了。”

    这一句说得如同老友相见。薛子游一时搞不清这人跟“薛子游”什么关系,只好也起身回礼,热络到:“切玉君也久违了。”

    轩辕珞一点头,道:“白石前辈正在房间内等你。”

    薛子游顿了顿,应了一声,嘱咐了化生两句,便只身上楼去了。

    房内一扇大窗,四通八敞着,白石道人正面光而坐,歪抱着那只酒葫芦。他坐姿老大不正经,瞧着不像个道人,倒像薛子游以前常见的路边喝啤酒吃烤串的中年男人,不管什么季节都光着个膀子,吃得大汗淋漓。

    他这边腹诽得正开心,那白石道人发声道:“进来不知道关门?”

    薛子游乖巧地想回身去弥补失误,那门却咔哒一声自己合上了。

    白石道人又道:“坐下。”

    薛子游赶忙拉开凳子坐下。

    白石道人方才对着金崖都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和气面孔,此时对上他,声音却苍老了不止十岁,静默半晌方道:“你,回来了也不知道去看看我?”

    薛子游一惊,“您……啊?”

    白石道人终于肯转过身来。他眉毛胡子长长的,可惜只学了仙风道骨的皮,没学着那仙风道骨的骨,眼睛里幢幢的尽是红尘烟火气,再怎么掩也掩饰不住。他将薛子游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手上一个不稳,葫芦啪嗒摔倒了地上。

    “哎……”薛子游弯腰欲捡,被白石喝止了。一只手落到他头上,来来回回地揉了几把。似是不尽兴,又在他后脑壳儿上敲了几记。

    “你这混小子,不回来看我、我让你不回来看我!”白石抖抖胡子和长眉,表情看不出是哭还是笑,或者叫那须发一遮,什么表情都只余下了个笑眯眯的轮廓。

    薛子游唯有低着头受了。他打小受过的打、吃过的亏都不少,可没哪个人用这等语气跟他说过话,搅得他心头一时有些柔软,又难过地想:唉,反正都不是我的。

    白石像个气得跳脚的老顽童,一扫方才逼退金崖时的锐气,抖着腿儿站起来,啪地揪住了薛子游的耳朵,絮絮叨叨道:“你是不是嫌我活得久,非得气我一气。还魂儿这么久,跟着段小子四处瞎跑,也不回来看我,要不是闹今天这么一出,你是不是不打算见我了?”

    薛子游辩解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白石气得更是哇哇乱叫:“你你你!你个混账!不记得他们也就算了,居然连我也不记得!”

    须臾却又安静下来,扯着薛子游耳朵,里里外外地看他,嘴上哆哆嗦嗦地道:“小混球,你这也瘦了太多啦,找什么身体不行,非上个狐狸的身……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伤……不成,我得把段小子叫回来,打他一顿!”

    见这老头儿还真打算身体力行,薛子游一把将他拉住,讨饶道:“他伤得比我还重,您就网开一面,别打他了。”

    白石道:“好,好,不打了,不打了。”扭头又苦瓜了一张脸,“你算是被那小子迷住心窍了,什么都不记得,也记得要护着他?”

    薛子游木讷地应了两声。他平日插科打诨惯了,这会儿有个人心疼他,他不知怎么反应才好。好在白石也不真要他回话,叹道:“回来就好,这回可别瞎折腾了,好好做你的逍遥君,成不成?”

    薛子游扯开嘴角应了一声:“好,听您的。”

    “还好呢,就这张嘴甜,”白石道,“你顶不听话。”

    白石骂起他来一套一套的,说起正经事来却是言简意赅,一一讲了他是如何在闭关时接了信,又是如何与流月的母亲商量后开了后门,把段明皓放出来,结果又如何被其他几家家主掌门堵在了南天台下,下了缚仙咒。

    “玄真家那个老东西,最阴毒的就是他,一点情面也不给我留,”白石气哼哼道:“段小子也不容易,拂雪那脾气,我一见就头疼,叫他顶了这些年的锅。”

    薛子游小心问:“那……拂雪长老伤情如何了?”

    “叫师父!”白石一葫芦砸在薛子游头上,道:“死是死不了,就是他手底下弟子个个都出息得很,上赶着要抓着机会替师父出头,哪能这么容易蒙混过去?”

    还师父呢,薛子游记起喉咙上那一剑,登时脖子凉飕飕的。

    两人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瞎扯了一个多时辰,再抬眼时窗外西山日暮,这漫长的一日终于要过去了。白石打开那酒葫芦的嘴儿,里头冒出一团水雾,他伸手在里头一搅,接连拽出三个小葫芦来。

    “这三个葫芦,你别一气儿打开,”白石把葫芦堆到他怀里,叮嘱道:“第一个,你想开就开,今天,明天,都成;第二个,等你离开这里再开;第三个,等你去过漆吴山,从山上下来,再打开。”

    薛子游听见漆吴山三字,不由又沉重起来,很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白石拍了一把他的脸,胡乱安慰道:“莫怕莫怕,万事有我。到时我带人去附近守着,金崖那小子要敢犯浑,我直接带人去抄了他老巢!”

    薛子游憋不住道:“这样也行?”

    白石吹胡子瞪眼,“我说行就行!”

    薛子游认输,“好好好,都听您的。”

    白石手指一勾,那门又哐啷开了。白石指路道:“东头第一间,去罢。”

    薛子游:“……啊?”

    白石那慈眉善目的脸上生生扮出一股猥琐气,嘿嘿笑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

    薛子游:“……啊???”

    白石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去!”

    薛子游应声被一阵风托出了房间,回头一看,门已经紧闭,白石哈哈的笑声仍然不绝。薛子游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说的是段明皓的房间,万年难得一见地红了脸。

    这为老不尊的。他起身晃晃脑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段明皓的房内已点起了灯,燃在初上的夜色里,招魂引魄的,幽幽自闪。薛子游在房门前站定片刻,一时间身上所有的疼又一齐兜头涌上,几要将他淹没。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薛子游探出半个脑袋,见房内无人,段仙君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眉目轮廓被那烛火削得消瘦。

    薛子游:……哈哈哈睡美人爷来了!

    下一刻睡美人睁开眼,低哑唤道:“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