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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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煜明帝二年。

    独孤浅玉在水中模糊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挣扎出水面,离他越来越远,而他无力地往水底沉去,脑子里一片恍惚的钝痛。

    “浅玉!”

    仿佛隔了几百年那么长,隔着周围软绵而厚重的湖水,模模糊糊之间,他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噗通——”

    又一个水面被冲破的声音。

    是姐姐又回来救他了吗?独孤浅玉已然沉没的心里又悄悄荡起一丝涟漪,本能地伸手,向虚空的水面张开手心。

    “浅玉,抓住我!”

    那声音又喊了他一遍,身边被暗水隔绝的沉厚安静感在下一个瞬间被硬生生打破,有人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迷蒙的睡梦中蓦地惊醒,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来救他的人,并不是他姐姐。

    心一瞬间又沉了一下,被水覆盖的耳膜仿佛再次失去了知觉,身边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飘摇。

    湖水浸疼了他的眼睛,他只看到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在水里拉着他,想要把他拉上水面。那张脸看上去和他长得倒有几分相像……清秀、温和、轩淡,但又分明与他不同——没有他的脆弱、孤敏、以及怎么都掩不去的病色,而是更加坚定、果断、无所畏惧的。

    ……这,就是吴王吧。

    隔着虚晃的湖水,独孤浅玉模糊地想道。

    从前那个只比自己高了一点但远比自己健康鲜活的孩子,长大成人,变成了更好的年轻人……而自己,却在多年来从未停歇过的病痛和自我折磨中愈渐沉靡,一点一点地消耗掉着自己年轻的生命力,直至把自己逼入了今天这样的绝境。

    或许,如果他从小就是个和凌容一样健康的正常孩子,他就不会那么痛苦吧?也不会让大家失望……不至于让他父王临死之前还需费尽心思地与那些反对者抗争,拼尽全力扶着他不让他从太子之位上掉下来……如果他父王泉下有知,知道最后的最后,被他灌注所有期望的儿子还是轻易地决定了要把王位拱手让给他人,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苦涩笑意,却看到水中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表情紧张却坚决,甚至开始张开口想要来唤醒他逐渐涣散的意识,一边又努力地想要把他拉回水面。

    呵,真是个善良的人呢,这样的人果然能够代替他继续善待他姐姐吧……

    如果……自己是他该多好啊……

    即使只是……从往后开始成为他那样的人,也好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冰冷而摇晃的湖水里,他慢慢回忆起幼时的吴王来……自己从小就是个多病又内向的孩子,所以,那些王亲家的哥哥姐姐多不喜欢亲近他;相比之下,他们都更喜欢亲近独孤墨玉。可那时候的姐姐很爱护他,一点看不得别人疏冷他,为了他,她甚至时常不惜甩开其他的孩子。

    凌容表哥和其他哥哥姐姐不同。他与独孤墨玉同龄,在独孤浅玉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都比寻常孩子要成熟淡然许多,与他姐姐的关系也一直很好,并且连带着对独孤浅玉也格外爱护一些。

    他想,凌容表哥应该是喜欢他姐姐的吧……并且……姐姐或许也喜欢他。

    假如……假如他也是凌容那样的人,那么,大概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呃——”

    就在他思绪越飘越远的时候,水下突然多了一双手直接把他的身子往水面上托。在那双手的托举下,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地上浮、逐渐地变轻——直至贴着脸颊的水全部退去。

    当他的脸重新露出水面的那一刹那,再次呼吸到周围轻薄寒凉的空气,他沉重的脑袋里突然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感觉外面的世界好像突然间变得格外陌生而寂寥。

    水下的那双手依旧托着他,努力地想把他往岸边推,然而,随着水岸的逐渐接近,他却感觉到那个力似乎在一点点变得虚弱……就在他快可以伸手碰到岸边的时候,那双手却突然再也抓不住他,一下子在水下松开了他。

    身体在水中重新失重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本能地朝岸边奋力伸出了手!纤瘦苍白的手指一下抓在了岸边黝黑湿冷的石头上,身体蓦地空打了一个寒战。

    他全身湿透地爬上岸,一下瘫靠在桥栏上,眼中神色无比地迷离空茫。

    周围一切依旧,夜晚的月色依旧惨淡,岸边的草木依旧沉默,树影背后铺着白石板的小径依旧空无一人……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但好像一切又都是那么陌生。

    他的目光神使鬼差地又缓缓转向湖中,却一眼望到了幽暗水面下沉着的那袭模糊而素淡的白衣!

    他的眼里猛然划过一丝悚然。

    心脏也似乎在那一瞬间停跳。

    脑海里蓦地腾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浅玉……是真的沉了下去,再也上不来了吗……他终究没能把浅玉救上来吗……

    他湿冷惨白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心下莫名觉得无措……浅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片湖水中,只有他一个人目睹了他的死!

    对了!他突然想起了金公公——金公公是把浅玉从小伺候到大的人,对浅玉感情深厚,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把这件事告诉金公公……

    想到这儿,他终于觉得自己又有了一个支点,做梦一般摇晃地站起身来,脚步虚浮而紊乱地朝那个金殿的方向走去。

    ***

    “王上,发生什么事了?”

    金公公一直等在金殿门口,老远便望见了浑身湿漉的独孤浅玉失魂落魄般从灵秀宫的方向回来,脸上既是吃惊又是担忧。

    独孤浅玉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样,眼睛里面一片空茫。

    直到快要走到金公公的面前,他才像恍然回了神,抬眼看向金公公,眼里浮起一片说不出的荒凉和难过。

    金公公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神色也不由跟着慌张起来。

    “金公公……”独孤浅玉看着他,眼中却莫名流露出哀痛的神色来,口中兀然喃喃出一句——“浅玉,出事了……”

    金公公脸上悄然一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浅玉他……死了。”他忍不住轻轻垂了一下眼睛,再次自语般低声说了一编。

    金公公在听了这句话后,瞳孔遽然张大,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他以为独孤浅玉定然又在独孤墨玉面前受了什么大刺激,以至于自暴自弃到了此种程度。

    “哎呦,您不要讲这种话吓唬老奴啊!”金公公忍不住说道。

    “他真的死了……是我亲眼看到的。”他却以为金公公是不信他,又缓缓看向金公公的眼睛,眼神认真而悲痛,语气中似乎还带了点斟酌的感觉,“金公公你……节哀。”

    这话一出,金公公的脸上才终于露出骇然的神色来,显然彻底慌了神。

    “我想救他的,可是我没能救起他……”独孤浅玉却没有再看他脸上的神情,只梦呓一般愧疚地说语道,“他把我召回月阕那么多时日了,却不料,我竟是连他的面都来不及见一次……就……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金公公闻言,身子不由猛然一颤,似乎有些恍悟过来,眼里溢出不可思议的惊悚,空张着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您……您还是先去歇息吧,天已经很晚了……”沉默了好一会儿,金公公才颤颤巍巍地又开口劝道。

    “不……你不用管我。”他低低地叹一句,脸上露出某种悲凉的神色来,“你先派人去把浅玉的尸体从湖里捞上来吧,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是……他一个人躺在湖底,身体一定会感到冷的。”

    “我……我待会儿就派人过去。您先去歇息吧。”金公公安抚了一句,上前一步想要去扶他。

    “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浅玉吗?”他却猛地缩了下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是极不习惯金公公这样来触碰他。眼里悲痛的目光盯着金公公,流露出不可理解的质问来,“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个湖底下吗?”

    “这……”金公公怔了一下,想了想,才又含糊说道,“这是件大事情,如今又偏偏出在墨玉公主的灵秀宫,大晚上的,这消息若是传开了,宫里必得出一场大乱子。到时候,您准备将墨玉公主置于何地呢?”

    他听了这话,才愣了愣神,眼里的激动一点点褪了下去。

    “您是知道的,王上最在乎墨玉公主了……”金公公见他神色起了变化,便又继续顺着他的话,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确实是我疏忽了。”他喃喃点头,觉得金公公说的也有道理,“还是你想的周到。”

    “所以,您先去歇息吧。”金公公见他松了语气,立马又劝道。

    “好吧。”独孤浅玉点了点头,便转身准备离去。

    “哎,您去哪儿啊?”金公公立马出声惊问道。

    他转身,有些奇怪地看着金公公:“出宫啊。”

    金公公暗暗跺了跺脚,想到了独孤浅玉现在的状态,只能强逼着自己镇定,勉强笑了笑道:“这么晚了,您又湿着全身,还是在宫里歇着吧。”

    “这……不太好吧?”他犹疑道。

    “没什么不好的。王上本来就在今晚提过要让您搬进宫里来住,更何况如今王上出了事,万一有人找上门来,这寝宫里空无一人怕是瞒不过去的,还需您在这儿镇一镇。”金公公耐心劝道。

    “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睡在浅玉的房间?”他反应过来,讶异地问道。

    “对。”金公公索性直接顺着他说下去,“反正王上原先就是打算自己退位,让您代替他坐上王位的。”

    “可是,如今……”

    如今,浅玉提前离开了。

    “您快先去换身衣服吧。这一身湿冷,走到宫外还不冻病了。”金公公已经忍不住上前去扶他了。心底又暗叹一句:真让他出宫了,他能找到住处吗?

    这次,独孤浅玉没有再过多抵触,只任由金公公把自己引进了殿内。

    ——————————————————————————————————————

    第二日一早。

    独孤浅玉醒来,只觉头脑仍是一片疼痛。

    睁眼一看,金公公竟竟是一早就候在了他的屋内。

    独孤浅玉想起了昨晚的事,开口第一句便问:“你派人去找过浅玉的尸体了吗?”

    金公公轻轻怔了一下,想起昨晚让几个心腹在那湖里悄悄找过一遍,可那湖又深又大,并没能找到尸体。而大清早派去宫外的太监带回的消息是:吴王昨晚确实入宫了,且一直未归。

    “有没有?”独孤浅玉催促道。

    金公公赶紧答:“当然去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才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宜让太多人知道。”金公公移了话题,赔笑答道。

    “什么意思?”他直截问道。

    金公公耐心说道:“您还记得吗?当初王上继位的时候大家都反对,建议让先王从侄辈里面再选一人来代替他成为沉月的国主……可那时候,大家推荐的人选基本都是祁王啊。”

    他下意识皱眉:“所以?”

    “所以,要是大家知道……知道了这件事,”金公公斟酌着词句,以防说得太怪异了,“一定会再次提出让祁王回来代替王上的。然而,王上是希望由您来继位啊。”

    “那你向朝臣传达一下浅玉生前的意思不就行了吗?”他道。

    “哎呦,王……吴……王,”金公公差点喊岔了口,又立马改口,一脸无奈道,“您真是抬举了奴才。有王上在,那些人才能讨好、畏惧我几分啊,若是王上不在了,还有谁会把我一个奴才放在眼里?”

    “那你说应该怎么做?”

    “我想的办法是……”金公公犹豫了一下,笑着对他说道,“反正除了你我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昨天的事,要么您就干脆假扮成王上他本人吧,这样也可省了许多交接的麻烦……”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一惊,立马打断了金公公的话,觉得这主意简直荒唐,“沉月的王还能假扮?若是将来有人识破了这事,我又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金公公忍不住露出愁苦表情来。

    他先前还觉得,等独孤浅玉睡上一觉,或许就能恢复正常了。可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独孤浅玉似乎比昨晚上更加执着、坚定地确定了自己现在“吴王”的身份。可金荣怕进一步刺激到他,并不敢直接戳破了。

    ……一个墨玉公主这段日子已经够闹心的了,如今王上又成了这样,唉。

    想到独孤墨玉,金荣便又想起了今早上下人给他的回禀:昨晚王上独自一人在那处僻静湖边和公主见面的,两人都没有带下人,又特地遣散了附近的侍卫,故昨晚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另一方面,独孤墨玉回去后也什么都没有说,只一股脑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只听说……似乎有宫女夜间听到公主房间里有低低的哭声。

    那墨玉公主脾气又差,发起火来能把房顶都掀了,金荣自觉从她口中根本别想问出什么来。

    不过——他突然又想起了一点:不管是王上也好,吴王也好,他们都很在意墨玉公主。

    他再度开口道:“您是不懂那帮朝臣啊,他们若是一旦较起真来,那一个个都不是能善罢甘休的主啊。若是当真最后让那祁王成为了新的国主,不仅老奴要苦了,连墨玉公主说不定都没舒坦日子可过了。”

    独孤浅玉果然沉默了。

    新的国主继位,身边近侍换一茬,原公主的待遇降一级,那都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浅玉生前就没有和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他皱眉问道。

    “这种事情,没完全定下之前,哪能随意和其他人说啊。”金公公耐心道,“何况……谁也不知道会出这种状况啊,王上先前也还未正式拟定诏书。”

    “呵……照你的意思,现在只能走这么条路了。”他轻轻扯唇,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怕是只能这样了。”金公公弱弱答道。

    “可我要如何假扮浅玉?”他忍不住问。

    “这个……就由老奴来替您想办法吧。”金公公抽了抽眉,勉强应下。

    独孤浅玉有些质疑地看着他,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张太医到――”

    门外突然传来小太监一声尖细的通报。

    独孤浅玉眉头轻轻一跳,眼中闪过一阵微光,问金公公:“你叫了太医?”

    “是……”

    “为什么要叫太医?”他问

    “您昨晚落过水,我怕您身体不适,特意叫了张太医来给您查看一下。”金公公尴尬笑着答道。

    他不经意蹙眉:“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不过让他走一趟罢了。”金公公不以为意。

    “可我在浅玉的寝宫里,他会不会起疑?”

    “没关系,张太医是自己人,素来嘴巴紧。”金公公安抚他一句。

    “那好吧。”独孤浅玉点头勉强答应,又道,“那我先起身吧,躺在这儿总归是太不忌讳了。”

    “您随意。”金公公含笑。

    在独孤浅玉换完衣服后,一把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便怡怡然走了进来。他已经被金公公提前告诫过了,看到此时端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陌生的独孤浅玉,老太医面色平静,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的反应。

    “参加吴王。”

    “嗯。”他似乎有些不自在,淡淡应一声。

    张太医熟稔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请您伸出手来,我先给您把下脉。”

    他顺从伸手。

    老太医干瘦发黄的手指轻轻搭上那截透着血管微微淡青的白皙手腕,动作沉静,心底却忍不住又像往常一样暗暗摇了摇头:脉搏还是和前几日一样虚弱。

    过了一会儿,张太医的面上却微微凝了一下。

    “怎么了吗?”金公公的反应比独孤浅玉本人还大。

    老太医顿了顿,答:“哦,没事,是我弄错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独孤浅玉之前的脉搏虽虚弱,可时常又像是藏着一股暗流,会冷不禁地紊乱一下,可今日……他的脉搏似乎平静得有些异样……是好事?

    对张太医而言,这似乎确实算是件好事。毕竟,独孤浅玉之前的那种奇异状况就让张太医一直很想不明白。

    把完脉后,张太医也没再提出什么不对,只淡淡问独孤浅玉一句:“您昨晚落水时身上可有什么地方磕碰到?”

    独孤浅玉想了想,果断答:“没有。”

    “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有明显不适?”

    “没有。只是觉得很疲累。”

    张太医点头,目光又轻轻抬起望金公公一眼,金公公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张太医没忍住,终于又开口问独孤浅玉一句:“您对昨晚发生的事,全部清晰记得吗?”

    独孤浅玉愣了一下,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张太医只是照例问问罢了。”金公公赶紧在旁讪讪笑插一句。

    独孤浅玉眼里犹带几分犹疑,但还是答道:“当然记得很清晰。我去看望墨玉,路过那处湖边时,不慎落水。”

    张太医当然知道独孤浅玉在撒谎,顺手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然后极为诚恳地说道:“您可以和我说实话。”

    独孤浅玉闻言,神色当即变得有些难看,闭唇不语。

    少年依旧是那个苍白良善的少年,可神色间分明多了以前不曾有的疏离和冷然。

    “……”张太医沉默不语。

    “多谢张太医为我查看身体。然而,我并不觉得我的身子有什么异样。”独孤浅玉有些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沉默,开口准备结束这次会面。

    “好吧……我稍后几日再来给您瞧瞧。”张太医作罢。

    “再说吧。”他随口答。吴王凌容的身份,过几日大概就会彻底消失不见了吧?

    “我去送送张太医,您先继续歇着。”金公公对独孤浅玉道一声,便随着张太医一起出了门。

    “张太医啊,王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看出了什么?”

    刚走出没多远,金公公便把张太医拉倒角落无人处,压低了声着急地问道。

    “您这都已经提前和王上通过气了,王上如今连他真实记得的部分都不肯与我吐露,我着实为难啊。”张太医捋着胡子无奈道。

    “难道脉象里看不出什么吗?”金公公不肯放弃。

    “这即使有问题,怕也是出在这儿。”说着,张太医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缓缓道,“这儿的问题,有两种情况,一种可以表现在脉象里,另一种却完全与脉象无关。王上的情况属于后一种,怕是……”

    “那他还会不会好转啊?”金公公打断他,直接问道。

    “这个,主要取决于他自己——得看天命。”张太医答,看着金公公一脸愁苦的样子,像是不忍心似的又补充说了一句,“不过,旁人若是给他用心引导着些,或许会恢复得更顺利一些。”

    “好……好吧。”金公公答。

    这张太医说得是简单……可实际情况根本容不得他慢慢引导。

    一来,独孤浅玉毕竟是沉月的国主,且这才刚登位不久,若是这个异样事件流传到了其他人耳朵里,必得引起一番风波,到时候别说缓解他的病情,就是别加剧他的病情也谢天谢地了;二来……张太医不知道,金荣却知道:这段时间以来,独孤浅玉的情绪本来就不大正常,甚至他最近讲的那些话连金公公也都听不大懂……

    “我陷在黑暗里面,出不来……我已经完了。”——如果金荣没记错的话,独孤浅玉还曾经这样念叨过。

    “张太医,有件事您需得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金公公突然再度压低了声音,神色冷肃,“王上的情况,您半个字都不能和任何人说。”

    张太医了然点头:“这是自然。”

    他都快要告老还乡的人了,还给自己惹这麻烦做什么?

    ————————————————————————————————————

    独孤浅玉并没有如同金荣想的那样消沉下去,而是愈发清晰地确定了昨晚的“真相”。不过,他倒也听进了金荣的话,暂且安留在了那个金殿内。

    晚间,金公公突然手里端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王上,奴才给您带了件东西。”

    独孤浅玉微微挑眉,也没有对他这么快改口叫“王上”表达什么意见。

    金公公笑着在他面前打开那盒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纤薄光滑的肤色皮膜来。

    独孤浅玉的目光在触到那物件时下意识地一跳,心底莫名腾升出一种类似悸怕的感觉。

    “这是我命人特制的人/皮面具,纤薄无感,却能让您看上去和王上一模一样。”金公公面色平淡地解释道,“这样一来,没有人会知道您的真伪。”

    ——这是金公公想出来的一个下下策。

    让自以为是吴王的独孤浅玉,去伪装成独孤浅玉,让他“无奈”地继续以往的行为模式……这样一来,他应该就能慢慢变回原来的独孤浅玉吧?

    既能顺理成章瞒过其他所有人,又能让独孤浅玉无法察觉出其中端倪——金荣暗自那样期待着。

    “可是,我要戴着那面具一辈子吗?”独孤浅玉盯着那层看上去与人类皮肤无异的皮膜,不由问道。

    “您放心,它不会给您带来任何的不适感,等戴上了一段时间,你说不定就会忘了它的存在。”金公公笑说。

    “是吗。”他将信将疑。

    “嗯。”金公公点头,“老奴来替您贴上它。”

    独孤浅玉被引到镜子前,镜子里少年的脸分明还是金公公无比熟悉的那张脸,可少年却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平静,无半丝波澜……金荣无法猜测,独孤浅玉在镜子里看到的究竟是怎样一张脸,或许是他那晚看到的吴王……也或许,他那晚根本就没有真的看清吴王的脸,只是在脑海里自己为自己构画出了一张他想象中的吴王的脸。

    金公公无比小心地把那张面具细致地贴到了独孤浅玉的脸上。

    “真的……看上去和浅玉一模一样。”独孤浅玉的声音里面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吃惊。

    金公公的手指却蓦地一抖。虽然他对独孤浅玉的反应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切切实实听到这话时,心底却还是腾起一阵莫名的寒意——人/皮面具至多能改变一个人的皮相而已,根本无法改变人的骨相——镜子里的那张脸,分明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

    “从今天起,您就是沉月的王。”金公公对独孤浅玉说道。这样的台词,他在不久前独孤浅玉刚刚继承王位时,他也说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时隔不过几月,他竟需要再讲一遍这样的话。

    或许……独孤浅玉真的不适合为王,但他身上流着沉月王族的高贵血统,理应为王,绝没有理由遭受那些人张口就来的质疑。

    “我会记住的,从今天起,我就是沉月的王……”独孤浅玉不知道金公公在想什么,只随着他的话重复对自己低喃了一遍。

    成为沉月的王,大概就能拥有更多的力量,大概就能代替浅玉更好地活下去,大概就能做到自己先前答应过的话“会让墨玉也更好地活下去”……

    “王上,幂宛郡主求见。”

    有人突然在房外隔着门板低声禀告道。

    独孤浅玉和金公公两人的目光同时轻轻抖了一下。

    “幂宛郡主可说是为了什么事而来?”金公公率先替独孤浅玉问道,语气警惕。

    小太监想了想,在门外不紧不慢地禀告道:“幂宛郡主说是来问问王上,这两天有没有见过吴王殿下。吴王殿下似是从昨晚入宫后就一直没有再出现。”

    “幂宛找来了……我该对她说实话吗?”独孤浅玉为难地问道。

    “万万不可啊!”金公公闻言赶紧制止了他的这个想法,苦口婆心说道,“奴才之前不还对您说过吗?这件事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知道的人越多,容易露出的破绽就越多啊。”

    独孤浅玉想说:可是幂宛是他妹妹。

    但金公公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只道:“您现在可能还未适应眼前的状况,今天最好不要去见幂宛郡主了。您先歇着,老奴先替您去回应她吧。”

    独孤浅玉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

    “那老奴先过去了,您歇着。”

    “嗯。”

    幂宛郡主不像墨玉公主,她是个好说话的姑娘……然而,这回毕竟是她的亲哥哥不见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刨根问底?

    金公公一路走一路低头暗自思索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前厅。

    “金公公,浅玉表哥呢?”

    鹅黄衣裙的少女站在厅内暖色的灯光里,看到只来了金公公一人,不由感到有些不解。

    “参加郡主。”金公公笑着对她作礼,解释道,“王上的身体您也是知道的,时好时坏,晚间尤其容易不舒服,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少女轻轻皱了一下眉,动了动唇,想要埋怨一句,却又想起独孤浅玉那张清秀温和却时常苍白的脸,终是不忍心说什么。

    “他歇下了便也算了。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我哥哥去了哪里?我听伺候他的下人说,都一整天没见到他人影了。”幂宛说道。

    “吴王殿下啊……”金公公做出思考的样子。他当然不能说,吴王现在很有可能就躺在灵秀宫的那个湖底下,而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那个人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幂宛并没有察觉金公公眼神里面的遮掩,又顾自说道:“下人是说我哥哥昨晚入宫了,我刚刚在宫里碰到一个小太监,随口问起,他告诉我,昨晚他路过灵秀宫附近时,好像在灵秀宫的那个湖对岸望见过我哥哥。”

    金公公闻言,脸上刷的白了一下。

    这王宫里头,果真是一双眼睛都忽视不可!昨日里他想从灵秀宫的宫女太监那里打听点情况,他们还都说,当时没人在那湖附近。如今幂宛不过偶然遇到一个不明状况的小太监,就轻轻松松得了这消息。

    “这状况……那你不如去灵秀宫问问。反正咱们这里是没有人见过吴王。”金公公只好答。

    幂宛立即露出狐疑的目光。

    她刚刚的话只说了一半。那小太监还告诉她,他后来发现自己在路上丢了个坠子,又折回去找,看到湖对岸一个身影往王上寝宫方向而去了,中间没隔多少时间,应该还是吴王。

    金公公敏锐地错觉到了她眼中的怀疑神色,只尴尬动了动唇,皮笑肉不笑地干干反问一句:“郡主总不至于觉得,是咱们宣德殿把吴王藏了起来吧?”

    幂宛沉默,不再言语。

    “天不早了,郡主您……”金公公低首,表现出送客的姿态。

    “我明日白天再来看望浅玉表哥,说不定,他会告诉我什么。”幂宛看着他,故意意味不明地说一句。

    “您请便。”金公公依旧低首,手已经做出“请”的姿势。

    幂宛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其实,这回独孤浅玉突然把她哥哥从勉城召回月阕,她就已经觉得有些奇怪了。她问过浅玉,也问过她哥哥,可他们两人都没有告诉过她其中缘由……原本她也觉得这与她无关,可现在不同,现在她哥哥突然消失在了王宫里面……金公公不肯帮她,那么,她只能寄希望于寝殿里面那个温柔善良的表哥了吧?

    ***

    夜慢慢深去,王宫逐渐陷入了暗色里。沉月王的寝殿里头也再次沉寂。

    他躺在金丝锦绸铺就的床上,陷在自己的睡梦里。

    宫殿内一片寂静。

    黑暗中,有人踩着小心的步子,悄悄朝他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穿过重重帷帐,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床前,人影在他昏暗的床上覆上了一层更深的轮廓。

    那人看了床上的少年一会儿,然后从袖中伸出手来,缓缓接近他安然沉睡的脸。温热的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上了他微凉的脸颊——然后,手指顺着他发际和脸颊的交界处,极其缓慢而无声地撕起了上面贴着的那层面皮。

    熟睡的少年却突然惊醒,一下伸手抓住了那只黑暗中的手!

    那人猛人一惊,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去,死命地想扒开他脸上的那层面皮。

    他怕极了,也开始拼命挣扎着,伸手去阻止那个人。那人的手凶狠地抓住他的脸,尖利的指甲刷地划过他的脸颊,鼻尖传来细微的血腥味。

    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那人此刻的表情一定极其狰狞。他奋力地想要阻止,可对方的手按在他的口鼻之间,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啊!”

    他忍不住痛声叫出口来,他感觉自己的整一层脸皮都被硬生生地撕下。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手间满是湿热的血腥触感。

    他惊恐抬头,终于看到了退到帷帐外面被月光笼罩的那个人——是浅玉!

    眼前面色苍白的少年温柔而苍白地微笑着,笑容看上去安详、纯澈而慈悲……可他纤细白皙的手上,却拿着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人皮上面带着的血一点点渗下,“啪嗒——啪嗒——”低落在地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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