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祈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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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时发现大门口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堵得水泄不通。

    发生什么事了?

    抒悠人小腿短,怎么也看不清,又不敢用神识,她想了想,干脆跑上台阶站到正殿门口,居高临下向下望去。

    先前呼呼大睡的邋遢道人已经醒了,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样貌,只看到他们先前上山时碰到的那个三步一叩首的中年妇人鬓发散乱,全身匍匐在地,向道人哀哀哭求。

    旁边有人低声议论道:“徐氏又来了,这是第三次了吧。”

    又有人道:“她也是可怜,丈夫早早死了,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拉扯大,又碰到了这样的事。”

    “她是可怜,她儿子可不是无辜的,要我说是罪有应得,她怎么有脸来求山主大人?”先开口那人愤愤道,声音有些尖利。

    另一人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我倒忘了,你也是受害者。”

    两人正讨论地起劲,忽然一个平和的声音插了进来:“两位,在下冒昧,请问下面是怎么一回事?”

    两人看过去,见是一个面目平凡、气质温雅的青年文士开口相问,旁边还站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漂亮男孩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们。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也不隐瞒,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原来这中年妇人徐氏是个寡妇,就住在鹤鸣村,靠出租房屋为生,家境尚可。丈夫死得早,留下一个年幼的独子,徐寡妇自然是百般宠爱。有道是慈母多败儿,独子渐渐长成,文不成、武不就,每日飞鹰斗狗、游手好闲。让他继承家业吧,连个算盘都打不好。徐寡妇没办法,将儿子送到碧云城的学堂去求学,盼着能学成点本事回家。

    哪知离了母亲的管束,那败家子没多久就被人引诱着眠花睡柳,呼卢喝雉。徐寡妇第一次三步一叩上鹤鸣峰祈求山主,就是独子在青楼与人争斗,得罪了权贵之子,被人翻出曾经对一个良家女子始乱终弃,害人自尽的前科,抓进了大牢。最后是山主祠住持出面,救出了儿子,徐寡妇家的家产却因为这场官司折了一半。

    经此一事,徐寡妇不敢再放儿子出去,把儿子接回了鹤鸣村,独子倒也老实了一段时间。可惜没过多久,祸事再次上门。

    独子当时在碧云城花天酒地,欠下不少债务,问家里要了几次后,徐寡妇察觉不对,将每月给的银钱控制起来,那败家子就干脆去借了高利贷。高利贷的人直接追上门来,扬言不还钱就废了她儿子的一只手。

    徐寡妇看到儿子欠债数目,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利滚利下来,她倾家荡产也还不起啊。等她醒来,发现独子和高利贷的人打得两败俱伤,对方伤了两人,她心肝宝贝的儿子却是重伤不起。

    她又痛又恨,二话不说,又拜上了鹤鸣峰。

    这回山主没有马上答应她,她在山主祠外跪了一天一夜,时值隆冬,入夜天降大雪,等到天明,她已冻晕在山门,被住持救了起来,说山主怜悯她一片慈母之心,就再帮她一回。

    山主祠用灵药救了受伤的三人,并用十个护身符换得高利贷的让步,只要母子俩还本金再加一分利。

    这之后徐寡妇家就彻底落魄下来,日子勉强过着,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呼奴使婢、丰衣足食。徐寡妇靠帮人缝补、浆洗衣服贴补生活,独子却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和徐寡妇闹了两场后离家出走了。

    等到再出现,是在临近的朱家村,那败家子跟着一伙常年在碧云城周边横行的盗贼袭击了朱家村,盗贼们洗劫了朱家村,杀死青壮年,掳走年轻女子,留下一村子的老弱病残扬长而去。

    前一阵子,盗贼在袭击一队小型商队时失了手,有十几人被俘虏,扭送入碧云城大牢,其中就有徐寡妇的儿子。有人认出了他,给徐寡妇送了信,徐寡妇心急火燎地去大牢看过儿子后,第三次求上了鹤鸣峰。

    这一次,在山主祠门口被邋遢道人拦了下来。

    徐寡妇一下一下地磕着头,鲜血从她青肿的额头流出,染红了地面,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山主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儿,我儿是被那些天杀的盗贼逼迫入伙的,他是被迫的。”

    邋遢道人无奈的声音响起:“徐施主,令郎做了盗贼,抢劫财物、伤人性命,铁证如山,这一次,山主大人也帮不了你。”

    徐寡妇闻言伏地大哭:“信女知小儿年幼无知,犯下大错,只求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信女今后会日日戒斋,多做善事,替他赎罪,只求山主慈悲,否则,否则信女也只有跟他去了。”

    她哀哀而泣,抬头时,脸上血泪交流,可怜可怖,原来还在纷纷议论她所求过分的围观人也不觉触目惊心,议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徐寡妇眼中却只看着邋遢道人,见对面邋遢道人皱眉不应,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就见徐寡妇脸上现出一个奇异的表情,厉声道:“我先代小儿赔罪。”蓦地提起匕首向自己的左手斩去。

    血光骤现,徐寡妇的左手小指掉了下来。

    周围瞬间静了一静,似乎都被徐寡妇的这一下惊呆了,片刻后,才有阵阵抽气声和惊呼声响起。邋遢道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徐寡妇说不出话来。

    徐寡妇凄厉一笑:“还不够吗?”匕首冷光一闪,再次向左手斩去。

    邋遢道人再忍不住,伸指一弹,匕首哐啷坠地,徐寡妇却看也不看掉地的匕首一眼,再次重重磕下头道:“诸位若觉得一根手指不够,信女还有九根手指;若手指不够,信女还有两手两脚;再不济,取了信女这条命去,只求给小儿一个改过的机会。”

    正殿门口,几个人远远看着这一幕。刚刚还愤愤说着徐寡妇之子罪有应得的那人沉默下来,他本有亲人在朱家村的那次洗劫中丧命,对盗贼恨之入骨。可看着徐寡妇切手指的那一幕,也不由动容,只觉其罪虽难恕,其情却着实可悯。

    连他都如此,其余人更是不知不觉心理的天平开始向徐寡妇倾斜。

    抒悠不由感慨:“这个徐氏倒是个狠角色,这手指一切,倒把山主祠陷入两难境地了。”救人吧,明明那人杀人抢劫,罪无可恕,救这样一个人,肯定会被议论作是非不分;不救人吧,人家一个身世可怜的寡妇手指都切下赔罪了,甚至言明若不够连命都可以拿来赔罪,山主祠岂不要落一个冷酷无情的名声。偏偏大庭广众之下,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徐寡妇这一手,是以命相逼,要山主祠不得不救人。

    这道士看着邋遢,倒是个面慈心软的,但凡厉害些,凭他筑基期修士的本事,徐寡妇哪闹得起来。

    “未必。”叶春暖瞟了她一眼,淡淡道。

    “怎么未必了?”抒悠看向他,来了兴趣,“莫非先生有办法可以破局?”

    叶春暖道:“我没有办法,你可以。”

    抒悠惊讶地指向自己:“我?”

    叶春暖的眼中带出几分笑意,忽然俯身到她耳边悄声问:“想不想给山主祠卖个人情?”

    想,当然想,她要查罗彪的下落,正愁没法子和山主祠的人套近乎呢。门口那一场风波,她本来当热闹看,但先生既这样说了,她不由上了心。

    看出她眼中的热切,叶春暖不再多问,而是在她耳边又说了几句。抒悠听后,脸色顿时一苦:感觉好丢脸啊。

    大门外,徐寡妇见邋遢道人迟迟没有表态,也不多说,右手握住左手无名指,猛地向后一掰,一声清脆的“喀喇”声响过,她左手的无名指软软地耷拉下来,竟被她硬生生地掰断了!

    小指处血流如注,折断的无名指根部迅速肿胀起来,徐寡妇脸色煞白,汗如雨下,强撑着看向邋遢道人:“若是不够,信女继续。”

    邋遢道人叹了一口气:山主祠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个冷酷无情、逼迫百姓的名声,他正要开口。

    一个清脆的童音插了进来:“不够,怎么会够呢?我朱家村几十条人命,十几个姐妹的清白,你几根手指,一条命就想抵过了吗?”随着人群分开,一个小小的,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男孩走进来,站到了徐寡妇跟前。

    徐寡妇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地看向男孩,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孩,自然就是抒悠乔装打扮的了,蹲下身来,取出一瓶金疮药,抓过徐寡妇的手向伤口细细撒上,徐寡妇想挣脱,不知怎的,一动也动不了,她心头大骇,不祥的预感骤然而起。

    抒悠认真地为她上着药,轻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朱家村的血案与大娘无关,大娘还是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徐寡妇心头一紧,这轻飘飘的”冤有头、债有主”几个字一下子把她断指的举动变作毫无意义。她正要设法挽回,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也发不出。男孩大眼睛扑闪了下,又幽幽开口了。

    漂亮可爱的孩子,一双大大的眼睛生得极好,此时却黯淡下来,渐渐泪盈于睫,“哥哥被他们砍伤后,我也是这样拼命为他上药,可是血一直流一直流,我害怕极了,哥哥的身体慢慢冷下去,他想抱抱我,可是,手刚伸出来,他就……”

    她哽咽难言,猛地扭过头去,大颗大颗的泪珠随着颤动的睫毛一颗颗掉落,明明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周围的人却看得心都揪起来,只恨不得帮她把害她哭泣的人暴打一顿。

    徐寡妇的心沉了下去,她好不容易用两根断指换来的大好局面,被这一哭一倾诉,顿时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