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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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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一只不平凡的鸡。  “我便将谢氏女纳了,收在身边,如何?”

    “不可!”柳昀之猛地抬头,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开口。

    可话音一落,他才惊觉自己反应过激,脸上一直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纹。

    他动了动自己的双脚,重新低头补救道:“谢尚书对女儿疼爱有加,且谢瑶是谢氏主脉唯一的女儿,谢尚书必定不会应允爱女委身为妾室。谢尚书生性耿直,又是纯臣,从未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且一直在朝中主张归政宇文氏,将来必然是瑞王得位的一大助力,郡王不必因臣的一个不一定真实的模糊梦境而得罪肱骨之臣,得不偿……”

    “柳昀之!”宇文恪突然打断他的话,侧身睨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柳昀之身子一僵,下一瞬一撩衣摆扑通一声跪下,道:“柳家对瑞王和郡王一片赤诚,绝不会有任何异心。”

    “柳家荣辱全部寄托在我父亲身上,无论如何你柳家在外人眼中都是我父亲一党,我谅你也不敢生出什么异心,但是,不会生异心却并不一定不会对我有所隐瞒。柳昀之,你并未对我全盘托出,谢氏女子到底如何干系重大,她和谁会有干系?我给了你这么多天考虑,你依旧未想清楚吗?”

    四月的深夜一片沁凉,地面的凉意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传入膝盖又侵入心头。但柳昀之背后却出了一层汗,转眼又落下,一片黏腻难受。他未料到白日在桃林之中,宇文恪状似无意说出的那句话竟是在试探他,大概那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对他有所隐瞒。

    而方才宇文恪突然发问,他来不及思虑便急急回答,便准确无误地掉入为他设好的陷阱之中。

    他思绪混乱,脑中迅速想着策略,却又一一否定。

    “你若此时想不好该如何答我,也不要紧,那便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给我答复。”宇文恪漫步走到书桌之后的书架前,缓缓翻动书架上的一册册书籍,说道,“我不希望听到的是你脑子不清醒时的答案。”

    柳昀之原地僵了片刻后,迅速挪动双膝转身对着宇文恪,垂头道:“有些事情臣确实未对郡王全盘坦白,但并非有意隐瞒。臣只是认为,那些无关紧要之事对郡王的大业并无太大干系。况且臣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梦境来,若说是对未发生之事的预测,事实证明,却并非如此。臣曾梦到永安寺惨遭洗劫,但梦中之事,却并非我们所为。后来也梦到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但有时事情会如预料之中的发生,有的,却与事实不同,臣以为,此事难以盖棺定论,我们并不能确定到底是何规律,不可当作金科玉律般看待。”

    宇文恪抽出一本中庸,攥在手里回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将书摊在桌面上,徐徐翻了一页,说道:“有无干系是我来判断,并非是你,至于你说出所知之事后,我如何判断,在我,而不在你。昀之,我只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柳昀之气息一窒,闭了闭眼,良久,终于开口:“最初臣只隐约意识到谢氏女干系重大,但前两日臣模糊梦到,臣……曾与谢瑶喜结连理,但臣与她之间……夫妻感情甚淡,她心中,一直有一个人。”

    宇文恪一直在轻捻书页的手顿住,抬眼看向地上跪着的柳昀之。

    柳昀之顶着头顶投来的压力,艰涩道:“若没有错,那人应是徐行俨。”

    宇文恪的双眼在烛光之下闪了闪,良久,薄唇轻勾:“昀之,你信佛家所言的前世今生之说吗?”不等回答,他又道,“佛家今生受苦来世得福之说,不过是在愚弄世间俗人,为忍受命运寻一个借口罢了。什么六道轮回前世种因今生得果之类的无稽之谈,我一向是不信的,可如今我以为,大概是要信上一信了。”

    他说的什么西市打铁铺子后面,其实是胡诌的,那玉当日便被他在赌场里输了。

    他怕徐行俨发现上当后再找回来,便寻了个相好的寡妇,在那妇人家中躲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才又重新进了赌场。

    只是当日他运气也实在不佳,连输了几把,有些急躁,急着回本,心中一狠,就抽了老千,却被赌场眼尖的赌棍们当场抓了个现行,捉了他的手就要剁小指。

    许志也是赌场里的老手,当然知道其中规矩,他也曾见过赌场里抽老千被剁小脚趾的倒霉蛋,这些都是暗道上的行规,衙门里一般不会管。不想有一天竟会轮到自己身上。

    眼看对面那人的砍刀就要落下,他浑身发抖,心中一急,当场语无伦次地嚷嚷:“我兄弟可是圣人亲外甥,你们若动了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拎砍刀的人一听,和围观的众人对视一圈,旋即哄堂大笑,“你兄弟是圣人亲外甥,老子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呢!我说了,你们信不信?”

    周围人起哄,“信!自然是信的——”

    许志身子被制,一手被压在赌桌子上,急得满头大汗,“你们别不信,我可是有信物的!”

    拎刀那汉子握住刀柄,一把将刀尖钉在许志的指尖旁,单脚踩在桌子上,冷笑道:“有信物?行啊,拿出来让兄弟们都开开眼!你今日若能拿出来了,老子就留着你的手指!若拿不出来……”

    许志吓得浑身哆嗦,抖着嗓子说:“那信物我输给了赵小六,你们将他找来,那信物是我兄弟他母亲留给他的,他母亲是圣人的阿妹,我的话千真万确,若有作假,天打雷劈!”

    赵小六也是道上常客,这会儿正在隔壁赌场里赌钱。

    那汉子打量着许志的表情,冷哼一声,对旁边人交代一句,让他去将赵小六找来。那人又回头看着几乎要屁滚尿流的许志,冷着脸说:“若你敢骗我,不用天打雷劈,老子先替天行道了!”

    那日最后,赵小六没找来,却引来了个小厮。

    那个小厮不仅替许志还了赌债,花钱财遣散众人,还请他上了朝阳楼的雅间。

    在那雅间之中,他见到了一位着白色锦衣的郎君,约莫二十二三岁,头戴玉冠,腰佩香囊翠玉,手握折扇,衣缘饰以锦纹,身上熏了好闻的香料,风华霁月集于一身,让他顿觉自己就是坑里的泥。

    那位郎君请他胡吃海喝一顿,只问他一个问题,便是之前他在赌场里嚷嚷的那些话。

    许志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道:“其实此事,我也是偶尔听来的,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假。”

    白衣郎君温言道:“你知道多少,便告知多少于我就好。”

    许志想了想,才谄笑着说:“那还是多年前我寄居在兖州徐家时,路过我那便宜舅父的卧房后窗时听到的,当时我只是听舅父和他那填房说,我那兄弟的母亲是皇后的亲妹,只因得罪了皇后被家族所嫌,便着急忙慌地将她随便找个人家下嫁了。”

    “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至于那个信物,我本不知道那是何物,后来我看我那兄弟十分宝贝,他初来洛阳那日还说过自己只带了两身衣裳和一个母亲留下的遗物,我见到那块玉时,便猜测和他母亲的身份有关,其实,我也是不大确定的……”

    贵公子睨着他淡笑,随后给他丢了一串钱,让他守好自己的嘴,莫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便施施然地离开了,也没留下个姓名字号。

    许志在雅间中坐了会儿后,揣着那串钱莫名其妙地下了酒楼。结果刚出门,就被衙门的两个捕快给捉了,给他安的罪名是欠债不还,还要押他吃几日牢饭。

    他在牢房里喊了两日冤,结果没等到他托牢头捎信的相好,却等来了那位差点将他捏死的表兄弟。

    也是这位自己曾经扬言若得罪了兵油子自己不会去赎他的表兄弟,使了钱将他领了出去。

    徐行俨仍旧住在宽政坊许志家里那间柴房里,没再问他要信物,也没问他为何下了牢房。两下相安无事,却是让许志一直惴惴不安,平日里多是躲着他走。

    ……

    徐行俨从得知玉佩被许志拿出去见人那一刻始,便知道自己曾经做出的计划行不通了,尤其在得知那块玉最终落到了方墨轩手中之后。

    到了方墨轩手里的东西,距离被裴菀见到也就不远了。作出这个判断时,他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大概经历太多,此生于他已经掀不起太多波澜。

    最终从方墨轩手里将那块玉拿回,是用一场马球换来的。

    尘土飞扬球场上少年郎君们依旧在马上驰骋,夹着马腹弯下腰,扬起球杆一杆子下去,便将泼过桐油夯实了的地面划出了一道浅坑。

    球场之外,徐行俨接过旁边侍从递过来的汗巾,慢吞吞地擦着脸和双手沾染的尘土。

    方墨轩从背后跳上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头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徐兄你当真是深藏不露!说说看,你这一身本事师从何处?”

    “不过是跟着一位镖头师父随意学了两招。”

    徐行俨唇角略带笑意,漫不经心地抬头,就看到裴莞朝这边走过来,旁边跟着谢瑶。

    裴莞路过之处,纷纷有穿着马球队服的少年郎君们凑上去向她行礼问好。

    方墨轩显然也已经看到,他拍了拍徐行俨肩头,突然低声问,“徐兄可有婚约?”

    徐行俨斜他一眼,“不曾。”

    “你觉得谢小娘子如何?”

    徐行俨噎了一下,看向逐渐走近的谢瑶,没有回答。

    方墨轩对徐行俨的异样毫无察觉,叹息一声,接着道:“我上个月及冠,我父亲便张罗着为我相看女子。你应该也听说过我家底细,前些年过得战战兢兢的,跟朝臣走动不多,对门楣相当的人家了解不够,但我父亲向来佩服谢尚书的光明磊落,便觉其女郎也必然品性良好……”

    “某却觉得谢小娘子并非良配。”

    这回轮到方墨轩诧异了,他愣愣地看着徐行俨,问,“此话怎讲?”

    “小伯爷难道没听裴舍人说过东市朝阳楼下之事?”

    方墨轩不以为然,“你是说朝阳楼上联诗之事吗?我却觉得那是雅事。”

    “某是指赠花之事。”

    方墨轩不明所以,“赠花?什么赠花?”

    徐行俨看向他,默了片刻才说:“谢小娘子输了裴舍人一句诗,便折了花下楼送人,不巧,徐某当时在楼下,有幸得了那枝花。”

    方墨轩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行俨补充一句,“便是你心中所想那般。”

    谢瑶看了眼裴莞,她依旧一声不吭。

    方墨轩指尖在案面上点了点,见裴莞没什么反应,估摸着她大概是没什么兴趣,便慢吞吞地站起来回了礼,笑吟吟地道:“徐兄少年英才,血性男儿,方某敬佩非常,我们这些酸腐喜好无病呻.吟,徐兄自然是看不进眼里的,而且今日徐兄想要的那物我当真是没带在身上,也不必徐兄亲自上门,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改日我约你打马球,东西也定亲手奉上。”

    “不敢劳动……”

    “我想起来了,你……是你!”

    徐行俨话未说完,坐在谢瑶对面的那个青年突然面色激动,指着徐行俨,语无伦次,“你是那个,那个……那日你去见赵将军时我也在场,后来竟当真如您所言有人叛乱,城内出了内奸,郎君当真料事如神啊!还好及时发现,否则当真是大事不妙了!怪不得方才我觉得你眼熟……”

    那人这一番话说得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说的到底是何事。

    徐行俨并没有扭头去看那人,只是语气微顿,语气平淡:“郎君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什么赵将军还是周将军的。”

    “我怎么会认错呢?”那人急了,站起来道,“就是庐阳王叛乱的前一日,你……”

    “咳咳咳——”裴莞一口酒饮下,突然呛得双眼泛红,正好断了那人后面要说的话。

    方墨轩哎哟一声,忙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抬高了声音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一口淡酒竟然也能被呛到,也是服了你了,赶快喝口白水顺一顺,”又推过来一碟糕点,“再吃口糕点压压惊!”

    舒娘原本正在一旁准备行令的工具,用一个托盘盛了令签、骰子、小旗、酒椓等物,正准备往长案上端,见状脚下微顿,随后将手中托盘放了回去,随手端过旁边在小炉子上煮得咕嘟咕嘟沸腾的茶壶,来给裴莞倒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