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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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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昼长,虽过了酉初,但屋内尚未掌灯,老太太背光靠在临窗的炕上,表情严肃,没有言语。

    谢重华正跪在冷硬的地砖上,悄悄摸了摸发酸的膝盖,心道祖母竟然连蒲团都不给她,到底是听了什么风声,突然把她喊过来询问。

    她方才慌乱之下反问祖母,落在对方眼中倒成了煞有其事的心虚,如今被这样盯着更是浑身不自在。谢重华想着祖母对她虽不是最疼爱,但往日也是呵护有加,从没有如此的,不免又觉得委屈,低低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闭上眼动了动身子,旁边的徐妈妈就上前替她重新垫了垫引枕,又看了眼跪着的姐儿,温声劝道:“老太太,三小姐跪了有阵子了,她脚伤刚愈,您让她起来答话吧。”

    “你倒是心疼她!”老太太心情不好,并未松口,语气不平的问道:“重姐儿,我问你,平日里阿菁待你如何?”

    谢重华忙答:“长姐待我极好。”

    “那你可曾记在心上?”

    “孙女记得。”

    老太太于是再道:“你们虽不是一母同胞,可阿菁往年对你没少照顾,你小时候被你父亲训斥时都是她在旁替你说话,临终前更是还惦念着你。你说你记得阿菁对你的好,我怎么就半点瞧不出你这孩子的良知呢!”

    这话可就重了,谢重华抬眸诧然:“祖母这是何意?”她想起最早祖母正是用这番说辞背着母亲劝她接纳沈雍的,心底里亦有了几分不甘,颤着唇道:“祖母,难道经过了昨夜,您都知道了沈家对长姐的所为,还要让我代长姐入沈家吗?阿姐待我虽好,可是要拿我的终身去报,我也是不肯的。”

    “你!都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的?重姐儿,你真不肯难道我与你父亲还能将你绑了送去沈家?我只是没料到你居然如此凉薄,既知滢姐儿生病都不肯过去看她一眼,反倒还有心思去庄子上玩!”

    老太太怒不可遏,拍了矮几语重道:“我只当你是不知情滢姐儿生病的事,没想到你居然早就知道!阿菁才过世几个月,你说着你记着她的好,那滢姐儿生病你就如此不闻不问的?还有昨晚,我是越想越不对劲,阿菁生润哥儿时发生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你与大姑爷一前一后的回来,先前又去了哪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沈家害了你长姐?亏我将你如珠如宝的疼着,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声声质问,听得谢重华面色发白,又生出几分愧疚。

    愧疚是对滢姐儿。

    她仗着知道滢姐儿不会出事才不去沈家探视的,这与前世的轨迹不同。谢重华先前听母亲说沈滢生病时的想法与母亲一样,都以为是沈家故意想将她引过去,谁能知道命不该绝的滢姐儿会真的离世。

    没见到滢姐儿最后一面,的确是个遗憾,谢重华曾真心疼爱她多年,纵使最后决裂,但感情不是朝夕间就能抹掉的。

    沈滢死了,她才会冲动去找沈雍,那些逼问只是因为她前世所知,怎是在长姐离世后就能事先得知的?

    可是,面对祖母的滔天怒火,她却无法解释。

    老太太见她沉默不答,怒气更甚,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又斥:“你以前胡闹妄为我都能容忍,不喜欢学诗词歌赋我也纵着你。你们姐妹各有秋千也是好事,可是重姐儿,阿菁这件事上你对不住她!”

    谈及滢姐儿,谢重华眸中晶莹,听见祖母这话心中更是堵得慌,垂头低说道:“可是阿姐离世的时候我们都不在,谁知道那道遗愿到底是不是真的?若说让我照拂滢姐儿和润哥儿些,我是信的,但阿姐怎么可能直接留话让我嫁去沈家呢,祖母您就不觉得这事蹊跷吗?”

    “你还狡辩!若不是阿菁遗愿,沈家为何要作假,难道还是大姑爷想要你不成?”老太太见她不是悔改,居然质疑起谢菁华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对她简直失望透顶,“你自己好好交代,昨晚从滢姐儿屋里出去后,是不是去见了姑爷?”

    谢重华百口莫辩,本来就是沈雍要她,过去她从未疑心过那道遗愿,可是刚脱口而出之后却觉得真有可能。沈家连长姐离世的真相都没给谢家,又听闻她咽气前是单独和沈雍说话的,指不定就真是沈雍自己胡诌出来的。

    “看你这样子,是真的了!重姐儿你可真是有出息,当面拒绝的果断,私下里又和姑爷纠缠,你母亲真是将你宠过分了,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吗!”老太太从未没对孙女发过这样的火,指着谢重华的胳膊都在抖。

    徐妈妈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抚背,请她坐下,劝道:“老太太息怒,三小姐还小,您好好教她。姐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别吓着她。”又向主子奉茶,转过头同谢重华使眼色,“三小姐,还不赶紧认错。”

    认错,可是何错之有?

    谢重华咬了咬唇,她从小就没受过委屈,只有这件事上蒙受冤枉,以致终身都活在噩梦里。

    仰头看向祖母,她轻道:“我去找他,是因为滢姐儿身体向来很好,突然生病肯定有原因。祖母,我怎么会和姐夫纠缠,我躲他还来不及,您怪我没去沈家探望滢姐儿,这事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她真病得那么严重。”

    “你没想到?你竟然也是舍得。”

    老太太叹了口气,想起前阵子长房母女对沈家的态度,终是相信谢重华与大姑爷之间没有其他瓜葛。缓缓平复着心绪,她再问:“你今日又是怎么回事,夏木去找你,你怎么跑外院去了?你父亲不在家,外院还有外客,你跑过去干什么?”

    谢重华将脑袋垂得更低了,声若蚊呐道:“我去找三叔。”

    “混账!”

    瓷盏碰击地砖碎裂的声音,谢重华跪的近,茶水溅到她脸上,还没抬头就听祖母又骂了起来。

    “我的话你们是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去找你三叔之前先想想你过世的祖父!”

    老太太方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点燃,怒其不争道:“你若闲的无事,就多跟你二姐处处,学学她的温厚安静!我是不能由着你母亲管你了,好好的闺女被她教成了什么样子,不睦姐妹、不护幼犊、还不辨是非!听说课堂上还不尊先生,柳先生不是给你布置了课业吗,你一个下午都跑到外头去,可写好了?”

    “孙女回去就写。”

    老太太两眼瞪直,许是过了最气的时候,又或是失望极了,看着她最后居然抬了抬胳膊,叹了声唤她起来。

    谢重华跪得两腿都麻了,徐妈妈赶紧过去搭手,又扶她在旁边坐下。

    老太太警告她:“以后不准再去找你三叔,好好的跟着柳先生学规矩,下了学堂之后就来我这儿,我看着你做功课。”

    谢重华哪里敢不应,她再有恃无恐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顶撞祖母了。

    徐妈妈送她出门,到了廊下低声道:“三小姐,别怪老奴多嘴,您啊,要体谅体谅老太太的苦心。老太爷和大小姐相继过世,老太太表面坚强,心里可伤心着呢,如今滢姐儿又去了,这一年多就没如意过,您怎么还能去亲近三老爷呢。”说到最后,也有了几分责备。

    “三叔他……”谢重华语气微顿,问徐妈妈:“祖父的事,真的和三叔有关吗?”

    徐妈妈不语,“这些事姐儿不用挂心,你只要记着远离三老爷就是了。还有沈家,润哥儿现在养在府里,二府总是要有走动的,别到时候沈家人上门你还总闭门不见。”

    谢重华想了想,道:“沈家派人报信说滢姐儿生病,我是前两日刚知晓,祖母怎么会晓得?”

    徐妈妈见她关心谁告诉的老太太,竟没有丝毫对那事的悔意,不免也觉得无奈,又恐她寻人挑事,便顾左右言其他:“三小姐,这件事本就是你做得不地道,滢姐儿毕竟是大小姐的女儿,你也是看着她出生长那么大的,真的不心疼吗?”

    沈滢、沈家人……

    谢重华闭了闭眼,不置可否道:“妈妈,我回去了。”

    徐妈妈只得回她慢走。

    夏木送她出院子。等到院门外,谢重华让她止步,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今日下学堂忘了来给祖母请安,是我的疏忽,对她老人家的孝心真是比不上其他姐妹。”

    夏木见她无事微微安心,浅笑了回道:“三小姐知道就好,如今润少爷住在这儿,别提多热闹了。二太太领着二小姐和五小姐来陪老太太用的午膳,午后四小姐也来了,陪着老太太说了许久的话呢。”

    谢重华点点头,“确是我的不该,祖母刚让我以后每日下了学堂就过来陪她。”

    夏木脸上笑意更浓,“说到底除了大小姐,老太太最疼的还是三小姐您,原是您没来陪她,怪不得急忙忙的让奴婢请您过来。”

    谢重华心不在焉的与她说了几句才离开,路上就同照影疑惑:“母亲明明将滢姐儿生病的消息压了下来,那晚是从明和堂出来才突然和我说起的,祖母怎么知道我知滢姐儿生病去不去探望的事?”

    方才照影就侯在廊外,虽听不到里面动静,但见那被收拾出来的碎瓷片也知晓自家小姐受了训斥。听闻是这件事,她思忖了答道:“老太太突然找小姐过来问话,那必是听了人挑唆,看来是太太与小姐说话时让人给听去了。”

    照影话落,打量了下后宅坐落,二太太她们那房住东院,从明和堂出来就分道,那日又晚,不会有走岔路的可能。

    她往同处西面的姚姨娘院子看了眼,大老爷宠爱,让四小姐跟着姚氏住。

    “小姐,要不要去太太那?”

    谢重华想起要抄的女礼,憋屈道:“今日暂且不过去了,先生交代的课业我还没做呢。”

    于是,回繁春院,挑灯夜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