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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这封闭的包厢虽然不小，可容纳了剧组二十几号人，吵吵嚷嚷的喝酒，还有人开着窗户抽烟，整个环境便让魏清欢觉得有些胸闷。又礼节性地呆了一会儿，喝了碗面片汤，魏清欢便向导演请离，先回了房间。
宾馆不算太好，大概在这小县城也算是不错的接待场所，三四星的样子，房间里收拾得也挺干净的，只是电视柜没摆放整齐，上面东西摆得十分随意。
虽然坐了一天的车，累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魏清欢一进房间便忍不住皱了眉头，想打电话给汤圆，又想到她今天也累了，况且还在下面吃饭。电话了前台，前台声音也很敷衍，因此魏清欢便亲力亲为，手脚麻利地先将电视柜拖回了原位，然后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按照从小到大的位置一样样放好，空隙不一样都受不了。
好容易都整理好了，魏清欢一转头，这亮堂堂灯光下的大床上的抱枕也没放整齐。
感受到了魏清欢这个强迫症的痛苦，陈昭终于“噗嗤”笑了一声。
魏清欢揉着肩膀，慢慢走过去：“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昭应到，“忽然心情很好。”
魏清欢扬了扬眉梢，俯身把叠了一个角的床单抚平，又将抱枕都放回了床头，整齐乖巧地伏在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之后，魏清欢才长舒了口气，拉上窗帘，拿了睡衣踱进了卫生间。
刚想在镜子前面脱衣，忽然看到镜子上斑斑驳驳的溅了许多水渍，魏清欢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又出来了，刚想拿了纸巾往上擦，陈昭终于忍不住要表示不满了：“好啦！姐姐别闹了，再不洗澡，天就亮了！”
魏清欢还是擦了擦，发现擦不掉，只好勉为其难地扔了纸巾：“说什么傻话，天亮还早着呢。”
“那你倒是擦到天亮试试！”
“好啊。那我就给你擦到天亮试试？”魏清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
“……”
好容易把魏清欢哄着催进了淋浴间，打开喷头，可足足等了五六分钟，这水却还是冰冷的。
魏清欢光着身子瑟缩在淋浴间的一角，饶是头顶开了暖灯，却丝毫抵不过冰针一样的水溅到腿上。魏清欢伸出根手指头，在水流下试了试温度，仿佛被刺到了一般赶忙缩回来。“都怪你。不让我把镜子擦干净就洗澡了，我要是感冒了你去演。”
这姐姐耍起赖皮来也是不得了。
陈昭好说歹说劝着她，让她去打前台电话，魏清欢这死脑筋也不知怎么想的，非得跟这水在这儿耗着，抖抖瑟瑟又等了五分钟，这跟她一样傲娇的水终于慢慢变热了。
温热的水在狭窄的空间里腾起暖热的蒸汽，也瞬间带走了一身的疲惫。魏清欢抹着沐浴液，随口说：“给我唱你上次唱过的歌吧。”
陈昭不想理她。
魏清欢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要是继续不理我，我就跟导演说，要求加场吻戏。”
“你……怎么这么随便！”陈昭气鼓鼓地说，听着魏清欢的笑声，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陈昭的歌声清脆如铃，却又带着一丝像棉花一样的柔软。像夏日山谷里吹进来的风，又像冬雪后旭日初升的暖光。魏清欢仔细分辨其中的歌词，却因陈昭唱得模糊而听不出来，只觉得起伏的音调很熟悉，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魏清欢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水声哗哗作响，和着清爽简单的歌声似乎要把心都冲刷干净。
“怎么了？”没唱完，陈昭便奇怪地问。
魏清欢如梦初醒，怔了怔才笑着说：“没什么，是你家乡的歌曲？”
陈昭抿唇而笑：“嗯，是乡下的小调，唱的是采茶姑娘们农作时候的场景。不过很小的时候，母亲唱这小调来哄我睡觉。”
“挺好听的，就是听得有点想上厕所。”
陈昭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被魏清欢噎死。
见镜子里的脸颊发红，大概是陈昭被自己给气的。魏清欢擦着头发笑着轻声说：“好啦好啦，真的好听。等你从我身体出来，有机会捧你做歌星，一定会火呢。”
这逗着陈昭玩，魏清欢似乎听到房门被敲响。
疑是自己听错了，魏清欢关了吹风机，才听到确实有人在敲门，敲得并不用力，犹犹豫豫的。
“咔哒”门开了，魏清欢穿着睡衣，略有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喝得醉醺醺的李青墨。
这姑娘是被灌了多少酒，竟然站都站不稳，踉跄了一步，差点扑到魏清欢身上，而魏清欢这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根本不想出手扶她，因此最后李青墨只得抓着门框才能不摔倒。
魏清欢转身进屋，拿了手机就给汤圆打了电话。“把李青墨的助理喊过来，怎么看的人？任人喝醉了到处敲门扰民吗？”
还没说完，魏清欢便被人从身后囫囵抱住，沉重的一股力从身后传来，魏清欢被撞得险些摔倒在地。
“清欢姐……是在担心我吗？”李青墨断断续续地说着，瞧着有些意识模糊。
侧头，熏人的酒味。
魏清欢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一边伸手把像黏皮糖一样的李青墨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边继续对汤圆吼道：“赶紧，一分钟之内不到，我报警了！”
事实证明，魏清欢应该说一秒钟。要应付这个醉鬼，一分钟也太难捱了！
好不容易半推半搡地把李青墨拉回了门口，这姑娘却又在玄关处哭了起来。哭就算了，魏清欢是颗石头心，不会轻易被眼泪打动。可她偏偏还开始胡言乱语。
“我喜欢你，清欢姐……”李青墨像滩泥一样坐在玄关，扯着魏清欢的睡衣，泪眼婆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同性恋，我喜欢你，就去找了你所有的电影……你和林斯凡的过去……没关系，我会让Coral姐销毁……”
没说完，魏清欢便干脆地拿了块毛巾，果决地堵上了李青墨的嘴。
其实魏清欢倒不是担心她胡说什么，只是怕她蹙一蹙眉，张口便吐。要是吐了一地，今晚就真的要擦到天亮了。
一分钟到了，魏清欢走远了些，开始打110。
听说是有个醉鬼扰民，警察叔叔打个哈欠，让她拿把扫帚把那人扫出去，然后就挂了电话。
Excuse me？
魏清欢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被挂断的电话。好的，要去投诉了，这人民警察不到位。
幸好李青墨的助理小泽及时赶到，忙不迭地道着歉，把歪着脑袋睡着了的李青墨拖走了。
屋子里散不去的酒味。
将所有窗子都打开，魏清欢披了件及膝的羽绒衣，坐在窗前发呆。
“在……想什么？”陈昭小心地开口，似乎怕打扰了魏清欢。
“你不是可以听到我的心声吗？”
陈昭没有回答，或许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想，或许是在想那个人。很奇怪，每当魏清欢想的内容和那个女人有关，陈昭便完全成了个局外人，什么都听不见。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沮丧。
魏清欢笑了笑，没头没脑地说：“回家了，高兴吗？”
“……高兴。”原来她真的已经发觉了，到了这里之后陈昭一直悬着的心一时沉了下来，“姐姐该是很想让我走吧，烦扰了你那么久，抱歉。”
“我有说，你重归自由之后，就不能跟着我了吗？”魏清欢揉了揉被风吹得冰冷的面颊，双颊顿时有些发红，鼻尖也红红的，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像个狡黠的少女。
第三十三章
其实魏清欢在来之前就意识到或许这次能回到陈昭生前的地方。
陈国灭于一千三百年前，此后周便一鼓作气统一了五国，像当时那样五国割据的情况，在以后的历史上便几乎没有再出现。陈国位处西南，地势险峻，它的历史与文化一向较中原文明神秘，不过当时的陈国已经开放了许多，语言与习俗皆与中原所差无几。只是当时的国都仍不可考。当然陈昭自己说国都的名字为禺，可就算知道它的古名，历经了一千多年，谁还知道这个禺究竟现在是个城市，还是块农田？但大致方位便是在云南与四川的交接，这点魏清欢在演《陈阙》前突发好奇科普过。
但现在看来，确实挺巧的，外景拍摄地址竟然就在陈国的旧都。
魏清欢睡得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听到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陈昭的声音就在耳边，轻快明朗中却似乎带着几分隐隐的流连和感伤。魏清欢皱了皱眉，她想问问陈昭，是不是又感受到跳墙死之前的情绪了？如果是，魏清欢还可以安慰她几句，毕竟两人一起呆了这么久，这点时间的开导，她还是愿意花时间的。
虽然从自己的角度而言，魏清欢并不希望陈昭离开自己。毕竟陈昭现在很听话，很少在工作的时候惹事，也不怎么说不合时宜的话，更甚者，还借着魏清欢的身体给她在媒体面前刷了不少好评度。魏清欢自以为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下来，定然已经炼了一颗自私的心，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相比而言，她更希望陈昭能离开她，在这个世界快快乐乐地活一次。
只是魏清欢又隐约感觉到，陈昭好像并不是为过去而怅惘。那就奇怪了，能够有机会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陈昭难道不该欢欣雀跃吗？
魏清欢本想问问她，可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这曲子，还真是催眠啊！
魏清欢以为入睡后，能接着把之前做了一半的梦做完，能看看陈昭这小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让她绝望地跳了城墙。
事与愿违，魏清欢睡得很熟，一觉到天明。
昨天大伙儿都喝了不少，一个个打电话都喊不起来。就韩导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大清早便拉着魏清欢谈戏。
魏清欢看过几遍剧本，里面的女二比女主考验演技又讨喜，而且最后是个悲剧，估计能赚不少眼泪，这也是她最后答应出演的原因之一。她的戏份不算多，而且前期拍摄节奏比较快，这几个月集中拍摄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进入到后期剪辑的环节了。
故事背景是明朝的东西两厂的斗争，李青墨饰演的女主是当时的郡主，而魏清欢的角儿则是锦衣卫指挥使，女扮男装，代替哥哥入宫。最后为保护哥哥牺牲自己感情，答应永远代替他隐瞒性别留在皇宫，而又为破东西厂之乱，以身殉职。这个角色打斗和特效的场景占多数，听到这里，魏清欢不禁暗暗叫苦，又是一场噩梦，要让汤圆多备点跌打膏药。
角色感情线不很明朗，手段果决狠辣，外表高冷傲娇，实则萌萌哒，整体人设比较复杂，因此要演好这个角色并不容易。正想着，陈昭的声音乱入了。
“有什么难的？这不就是你吗？”
很好，一本正经地怼人。
两人相谈甚欢，魏清欢这人特别擅长顺着毛捋，只要她乐意，就能把话说得极其圆滑，且让人听不出恭维和捧场的意思。虽然在交谈过程中，魏清欢甚至都走神了片刻，一双聚精会神的眼睛，还是骗过了韩导。
之后，魏清欢便去试了妆，趁着相关演员刚起来，顺便让摄影师把定妆照也给拍了。
着飞鱼服，乌发皆束，绾于帽内，眉目清俊深远，长袍裹身，佩刀短靴。魏清欢的镜头感很强，回眸的眼神勾人魂魄。
下午剧组在小县城的远郊拍摄，魏清欢蒙面骑马，后面跟着一群穿着黑衣服的锦衣卫，大概是要奉命抓人。
几场戏很快便过去了，魏清欢从马上下来，虽然没少接触骑马，可在马背上呆了一个多小时，总归还是有点吃不消。
下面的戏份没有魏清欢什么事儿了，她便远远地站着，捧了被红茶暖手，饶是背后贴了块暖宝宝，这天寒地冻的，还阴沉着，真让人觉得冷到骨子里去。
自从陈昭冷不丁地说了句“这不是你吗”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魏清欢觉得陈昭今天似乎都怏怏不乐的，便趁着大伙儿都在忙，一个人走更远了些。
拍摄的取景地是一大片竹林，到了寒冬便显得浓郁而苍劲，而魏清欢站在高处，底下临着一片开阔的芦苇，全部枯黄了，中间夹着静静淌过的溪流，像深色的丝绸带子，光滑而平静。芦苇再往外，便是山，层层叠叠的山峦，浓青淡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幕肆意渲染的水墨画。
她在拍戏的过程中，见过无数的美景，可能够留在心里的不多。这片苍凉而平静的景色却像是和她有了共鸣，一直映入进了最深刻的心底。
或许是陈昭的记忆？魏清欢想了想，正要开口，肩膀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回头，竟然是李青墨。
“清欢姐。”脸上虽然化了厚厚的底妆，可仍然掩盖不住黑眼圈和眼角的细纹，脸上还有点浮肿，看来昨天真是折腾惨了。“昨天……真是对不起，我喝多了，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早问了小泽，才知道我去打扰你了，可她也不知道我干什么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清欢姐多多见谅。”
魏清欢淡淡笑了笑：“没什么，我昨天也喝了点，头痛。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你来找我了。不过姑娘家的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谁也不想有个好歹。”
李青墨点头，唇笑地清纯无害：“好，我知道了，谢谢清欢姐。”
不用谢，因为本来就不是对你说的。魏清欢同样微笑，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想到昨天像疯婆子一样的李青墨，有点后怕自己的人身安全而已。
正说着，大嗓门的摄影师便在后面喊李青墨的名字，李青墨抱歉地看了看魏清欢，提着裙角跑了回去。
假发包都跑歪了……魏清欢有点无语地看着李青墨的背影，把双手都笼在袖子里，想到昨晚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又哭又闹，还乱说话，魏清欢别开眼睛，继续转身面对着这一片如画的美景。明明也是个乖巧模样的姑娘，可为什么就是不讨人喜欢呢？
最多只能和她保持工作关系，如果再深一步，就算成为关系不错的密友，她都做不到。和其他人也是，慢慢的，魏清欢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和人深交会让她觉得患得患失，且一旦有了和人维系的关系，断裂了之后便会伤心。
魏清欢不禁叹了口气，叹到一半，她忽又觉得不对，如果她孤独，那么她身体里还有一个人算什么？
正想着，陈昭的声音便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都变成芦苇地了。”
“很感慨吗？”为防止又有人打扰，魏清欢便在心里和她说话。
“嗯。”陈昭故作轻松，“你站的地方……就是我跳下去的地方。”
魏清欢惊，手里的红茶差点洒了。
“我说……以后这种高能的地方，能不能有点预警啊！”魏清欢心里发毛，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几步，又重新打量了脚下的土地。
虽然黄土之上已经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可仔细分辨，还是依稀能看得出土层厚重夯实的痕迹。确实听韩导早上提到，听当地人说这外景地传闻是城墙夯土的遗址，可只有小小的一段，有没有官方部门的考证，因此便一直任由它荒凉下去。
魏清欢俯身看了看，下面并不算太高，而且现在都长满了野草，跳下去顶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当时的城墙比这高多了，鸿德门那么高啊，站在城墙下，我仰得脖子都酸了。”陈昭轻飘飘地说着，似乎只是在讲述和她并没有关系的事儿，“跳下去一定很痛，可被刺刀杀死，一定更痛。”
魏清欢差点不恰当地笑了出来，原来她选择跳墙的原因只是觉得刺刀更痛而已。
“幸好，我跳墙了，不然就碰不到你了呢！”陈昭笑道。
魏清欢不置可否地说：“不该是触动最深的地方吗？”
陈昭顿了顿。
“找到她的遗体，或是生前记忆最深的地方，她便能离开你，重新成为她自己”，魏清欢是想让自己离开她的身体。就这么迫切吗？还是会觉得烦吧，毕竟谁都不想让一个没有干系的灵魂住在身体里，整天对着自己说话。而且……陈昭想到了林斯凡，又想到了昨天李青墨对魏清欢表白的那些话，就算陈昭没有谈过恋爱，可终究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姐姐想要自己的生活空间吧。离开了之后，她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和人交往，去喜欢别人。陈昭虽然霸道，虽然想把魏清欢占为己有，可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因此昨晚她也没有控制魏清欢的身体。
而对陈昭的踟躇，魏清欢却浑然不觉，她自顾自地摸着下颌说：“那不然就是在寺庙了，大概就是在这附近吧。”
“不是。”
魏清欢一愣：“那在哪里？”
陈昭咬了下唇，沉吟片刻才开口：“我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魏清欢也没有为难陈昭，恰好汤圆过来让魏清欢去试一幕夕阳景，她就没迟疑，跟着汤圆走了。
走了几步，魏清欢回头又看了看这片夕沉下荒凉之景。谁都不曾想到千百年之前，这里竟是雄浑高大的陈国城墙，也是这里，一个年轻的女君的葬身之处。果真沧海桑田，只留了残阳如血，凝霜芦苇。
原本趁着今天大家状态都不错，一鼓作气把夜戏也都拍了，可谁料晚上竟然下起了雨，便只好作罢。
回县城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汤圆坐在魏清欢旁边，本想给魏清欢身上披块毯子，可见她一上车便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想必是累得不行了，因而也没太敢吵她。可谁知刚准备打开手机，刷一刷微博，余光却见魏清欢又坐起来了。
见状，汤圆忙问：“魏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剧组那儿刚分了点吃的。”
魏清欢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侧了侧头，朝汤圆粲然一笑：“嗯，好。”
汤圆被她这一笑弄得有点懵，直到魏姐问她“怎么了”，才反应过来，把保温杯送到魏清欢手上，心里嘀咕：刚才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不喝汤吗？还说喝汤明天会水肿……
没想完，魏清欢又抬起眼睛，舔了舔唇，朝她笑道：“很好喝。还有吃的吗？晚上什么都没吃，饿了。”
汤圆忽然被魏姐萌到了。魏姐本来就瘦，瞧着一把骨头似的，缩在宽松的羽绒服里小小的一只，这会儿又把双手都用来捧着保温杯，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特别像等待投食的小动物。
“啊，有有有！”汤圆忙应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三明治。
陈昭不是魏清欢，她才懒得看什么热量表，也懒得看三明治里面夹的是照烧鸡肉，还是白煮鸡蛋，拆了包装便咬了一大口。
嗯，真好吃。
姐姐也真是，干嘛什么都不吃，饿死人了。当然，陈昭还是担心魏清欢这样一个大活人，原本胃口也还挺好的，为了拍戏，天天只吃一顿饭，还都掐着热量吃，会把身体整垮，所以只能趁着她不知道，偷偷吃一点儿，若是被她发现，估计得被咆哮一顿。
陈昭想着，赶忙三下五除二把三明治啃完了，客气地笑着把包装壳给了汤圆，重新靠回了原处。
只是陈昭睡不着，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光影骤变，其下的树丛像是隐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她当然知道寺庙的位置，一切景致变了，可她一站到那个位置，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位置，她就能清晰分辨出曾经熟悉的所在。毕竟那鸿德门，她也曾日夜徘徊过，也曾把其下的行道与铺栏都记在心里过。可就算心知肚明，陈昭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这半年的相处，让她觉得安定，她还没有享受够这种安定。如果离开了，或许固然自有，可却也承着和她陌路的风险。可以说自私吧，这样恬不知耻地占着她的身体，陈昭自嘲地想。
是夜，魏清欢突然发觉自己到了十点都没有太饿，这种情况最近频频出现。她有点担心，难道是自己身体出现问题了吗？一天吃一顿饭都不会饿了吗？这让她觉得忧心忡忡。
刷牙的时候，她忽然想到，这不也挺好的吗，免得一到晚上就饿得心情不好。
不出意料，第二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整个县城都笼罩在冬雨霏霏里，从车窗外望去，天幕湿答答的，重峦叠嶂间雾气弥漫。
安排了雨中打斗的场景，魏清欢饰演的锦衣卫指挥使要率十人精锐把郡主从百十人中救出来。
腰上扣了吊威亚，魏清欢率先骑马从山道间冲出来，见前方敌人，双脚用力一蹬，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镜头拉近，双唇紧抿，黛眉微蹙，可见她眼中零星的杀气。这就是导演喜欢她的一点，魏清欢的微表情控制得很到位，女二对女主的感情不深，因此所需要的情绪不多也不少。
刀剑相触，铿锵作响。
魏清欢此前为武打戏，专门上过几个月的武打课，因此基本功跟不错，现场教了几个动作之后，便能连贯流畅地打完一整套。
“cut！”看着回放，韩导十分满意。
只是魏清欢这个强迫症，非得说天气太冷，自己没有放开。便自找苦吃地要求重拍这段，硬是在马背上吊着上上下下拍了好几遍才行。这雨虽然不大，可寒气很重，绵绵的落到脸上，脖间，还是让人很不好受。可魏清欢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下一幕仍旧是在雨里完成。
中间短暂的休息间，魏清欢披着厚厚的羽绒衣不自觉地哆嗦。汤圆过来问她，冷不冷。她只平和地说：“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在雨里拍戏了，让化妆师过来给我补补妆。”
“对，确实不是第一次在雨里拍，上一次就发热了。”陈昭没好气地说，“赶紧再淋一会儿，马上又能伤风了。”
冷不丁听到她这句话，魏清欢绷不住严肃了，在心里说道：“不过我记得感冒了之后，好像狠狠地调戏了某人啊。你这么期望我发烧，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早知道就不说话了，陈昭想捂脸遁地。
“女孩子啊，都喜欢口是心非。尤其是你这种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说不是就是是，你还强调三遍。啧啧。”
“我我我，我不理你了！”陈昭真是没辙了。
韩导朝魏清欢招了招手：“过来开始了。清欢，你怎么脸红了？会不会感冒了？”
“没事，被风吹的。一会儿就好了。”魏清欢一秒恢复正常，微微屈膝，闭眼让化妆师替她补妆，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才褪了下去。
小丫头脸皮还是这么薄，被调戏了这么多次，都还这么容易脸红。魏清欢拍戏的时候想到了陈昭，差点笑了场。
女主被锁在马车内的大箱子里，魏清欢率领的十人队毫发无损便将歹人杀退，马车四周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在雨水的冲刷下颇有种血流成河的感觉。
拔刀，刀刃直击铜锁，“咔”的一声，锁便崩断了。魏清欢打开箱子，将捆绑在箱子内的李青墨解救出来。
原定的是，魏清欢单膝跪地，把镜头拉近，特写魏清欢伸手拉李青墨的场景，两人目光交流。现在女主还以为女二是男人，因此倾心于他，而此后两人的关系则转为情敌，又是一定程度上的从属关系，因此眼神交流很考验演技。
拍了几遍之后，韩导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便让魏清欢尝试着干脆把李青墨打横抱起来，从马车上下来。
“岳笙，你果然来救我了。”郡主脸色苍白，可见其在这次绑架中受了不少苦，但仍旧露了笑容。
按照原先剧情，魏清欢拂长袍，单膝跪地：“郡主遇难，属下自然万死莫辞。”
目光相撞，一个是欣慰激动，一个是平静如常。
郡主没有伸手，神色之间有一抹娇色：“我要你抱我。”
“不准！”陈昭脆生生的声音简直卡得恰到好处，听着声音似乎是在宣示主权，又有种“我才是公主”的高傲感。
魏清欢出戏了，唇角动了动，笑了出来。
一连三次。第三次好不容易无视了陈昭，刚把李青墨抱起来，陈昭一连串的“你不要我了，嘤嘤嘤”就让魏清欢再次笑场，手一抖，还差点把李青墨给摔了。
和导演沟通了之后，这幕加的戏便作罢了。毕竟魏清欢力气也没那么大，稳稳地抱个九十几斤从马车里走下来，还是有点困难。不过这些都能克服，主要是身体里那个搅局的陈昭。
“对了，原来在媒体上看你们不是很铁的闺蜜嘛？怎么，抱一下都会笑场？”休息时间，韩导坐在板凳上朝魏清欢打趣。
魏清欢抱着热水袋，笑得不置可否。
拍了一天的动作戏，拍摄的时候倒是没感觉，浑身都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却哪哪儿都开始酸痛。洗完澡，魏清欢倒在床上看报纸，她原本还记着要好好问问陈昭究竟为什么非得打扰她的工作，不就是演戏地公主抱吗，至于反应这么强烈么。
可惜魏清欢这几天睡眠质量太好，合了下眼，便睡着了。连被子都是陈昭借用她的身体帮她盖的，小丫头一边给她把被子盖好，把手脚都乖乖地并在身体旁边，一边叹气，这姐姐二十几年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真是不容易。
今天要出发进山里去拍摄，众人六点便被喊起来了，七点在楼下集合。
魏清欢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往盘子里放了两片全麦面包，又拿了一杯牛奶，随便找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将面包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魏清欢突然想到昨天的事，闲着无事，又恰好无人搭理，便问了问陈昭：“还没问你，昨天干嘛反应这么激烈？能有什么，拍戏罢了，亲亲抱抱也不会少块肉。”
陈昭沉默了片刻，然后快速道了歉：“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
魏清欢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放了一小块面包：“这道歉也太敷衍了。上次拍吻戏也是这样，现在更好了，连抱一下都不行了？”
“你都没有抱过我……”
“什么？”陈昭声音太轻，魏清欢没听清。
“你都没有抱过我！”这会声音倒响了，还理直气壮。不知道陈昭有什么可理直气壮的。
“哎哟。小丫头，你是不是喜欢我？”魏清欢放下刀叉，日常调戏。
原以为这经不起玩笑话的小姑娘一定会忙不迭地说“人家才没有！”之类的，因而魏清欢也没放在心上，正拿了牛奶，喝了一口。
“对，我喜欢你。”陈昭十分认真地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噗……”
失策了。
为什么要刚好喝牛奶？这下好了，桌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白色痕迹，整个餐厅的剧组成员都用想笑却又憋着笑的内伤表情看着魏清欢，场面颇有些壮观。
第三十二章
这封闭的包厢虽然不小，可容纳了剧组二十几号人，吵吵嚷嚷的喝酒，还有人开着窗户抽烟，整个环境便让魏清欢觉得有些胸闷。又礼节性地呆了一会儿，喝了碗面片汤，魏清欢便向导演请离，先回了房间。
宾馆不算太好，大概在这小县城也算是不错的接待场所，三四星的样子，房间里收拾得也挺干净的，只是电视柜没摆放整齐，上面东西摆得十分随意。
虽然坐了一天的车，累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魏清欢一进房间便忍不住皱了眉头，想打电话给汤圆，又想到她今天也累了，况且还在下面吃饭。电话了前台，前台声音也很敷衍，因此魏清欢便亲力亲为，手脚麻利地先将电视柜拖回了原位，然后把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按照从小到大的位置一样样放好，空隙不一样都受不了。
好容易都整理好了，魏清欢一转头，这亮堂堂灯光下的大床上的抱枕也没放整齐。
感受到了魏清欢这个强迫症的痛苦，陈昭终于“噗嗤”笑了一声。
魏清欢揉着肩膀，慢慢走过去：“你笑什么。”
“没什么。”陈昭应到，“忽然心情很好。”
魏清欢扬了扬眉梢，俯身把叠了一个角的床单抚平，又将抱枕都放回了床头，整齐乖巧地伏在床上。
一切收拾完毕之后，魏清欢才长舒了口气，拉上窗帘，拿了睡衣踱进了卫生间。
刚想在镜子前面脱衣，忽然看到镜子上斑斑驳驳的溅了许多水渍，魏清欢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又出来了，刚想拿了纸巾往上擦，陈昭终于忍不住要表示不满了：“好啦！姐姐别闹了，再不洗澡，天就亮了！”
魏清欢还是擦了擦，发现擦不掉，只好勉为其难地扔了纸巾：“说什么傻话，天亮还早着呢。”
“那你倒是擦到天亮试试！”
“好啊。那我就给你擦到天亮试试？”魏清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
“……”
好容易把魏清欢哄着催进了淋浴间，打开喷头，可足足等了五六分钟，这水却还是冰冷的。
魏清欢光着身子瑟缩在淋浴间的一角，饶是头顶开了暖灯，却丝毫抵不过冰针一样的水溅到腿上。魏清欢伸出根手指头，在水流下试了试温度，仿佛被刺到了一般赶忙缩回来。“都怪你。不让我把镜子擦干净就洗澡了，我要是感冒了你去演。”
这姐姐耍起赖皮来也是不得了。
陈昭好说歹说劝着她，让她去打前台电话，魏清欢这死脑筋也不知怎么想的，非得跟这水在这儿耗着，抖抖瑟瑟又等了五分钟，这跟她一样傲娇的水终于慢慢变热了。
温热的水在狭窄的空间里腾起暖热的蒸汽，也瞬间带走了一身的疲惫。魏清欢抹着沐浴液，随口说：“给我唱你上次唱过的歌吧。”
陈昭不想理她。
魏清欢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要是继续不理我，我就跟导演说，要求加场吻戏。”
“你……怎么这么随便！”陈昭气鼓鼓地说，听着魏清欢的笑声，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陈昭的歌声清脆如铃，却又带着一丝像棉花一样的柔软。像夏日山谷里吹进来的风，又像冬雪后旭日初升的暖光。魏清欢仔细分辨其中的歌词，却因陈昭唱得模糊而听不出来，只觉得起伏的音调很熟悉，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魏清欢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水声哗哗作响，和着清爽简单的歌声似乎要把心都冲刷干净。
“怎么了？”没唱完，陈昭便奇怪地问。
魏清欢如梦初醒，怔了怔才笑着说：“没什么，是你家乡的歌曲？”
陈昭抿唇而笑：“嗯，是乡下的小调，唱的是采茶姑娘们农作时候的场景。不过很小的时候，母亲唱这小调来哄我睡觉。”
“挺好听的，就是听得有点想上厕所。”
陈昭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被魏清欢噎死。
见镜子里的脸颊发红，大概是陈昭被自己给气的。魏清欢擦着头发笑着轻声说：“好啦好啦，真的好听。等你从我身体出来，有机会捧你做歌星，一定会火呢。”
这逗着陈昭玩，魏清欢似乎听到房门被敲响。
疑是自己听错了，魏清欢关了吹风机，才听到确实有人在敲门，敲得并不用力，犹犹豫豫的。
“咔哒”门开了，魏清欢穿着睡衣，略有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喝得醉醺醺的李青墨。
这姑娘是被灌了多少酒，竟然站都站不稳，踉跄了一步，差点扑到魏清欢身上，而魏清欢这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根本不想出手扶她，因此最后李青墨只得抓着门框才能不摔倒。
魏清欢转身进屋，拿了手机就给汤圆打了电话。“把李青墨的助理喊过来，怎么看的人？任人喝醉了到处敲门扰民吗？”
还没说完，魏清欢便被人从身后囫囵抱住，沉重的一股力从身后传来，魏清欢被撞得险些摔倒在地。
“清欢姐……是在担心我吗？”李青墨断断续续地说着，瞧着有些意识模糊。
侧头，熏人的酒味。
魏清欢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一边伸手把像黏皮糖一样的李青墨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边继续对汤圆吼道：“赶紧，一分钟之内不到，我报警了！”
事实证明，魏清欢应该说一秒钟。要应付这个醉鬼，一分钟也太难捱了！
好不容易半推半搡地把李青墨拉回了门口，这姑娘却又在玄关处哭了起来。哭就算了，魏清欢是颗石头心，不会轻易被眼泪打动。可她偏偏还开始胡言乱语。
“我喜欢你，清欢姐……”李青墨像滩泥一样坐在玄关，扯着魏清欢的睡衣，泪眼婆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同性恋，我喜欢你，就去找了你所有的电影……你和林斯凡的过去……没关系，我会让Coral姐销毁……”
没说完，魏清欢便干脆地拿了块毛巾，果决地堵上了李青墨的嘴。
其实魏清欢倒不是担心她胡说什么，只是怕她蹙一蹙眉，张口便吐。要是吐了一地，今晚就真的要擦到天亮了。
一分钟到了，魏清欢走远了些，开始打110。
听说是有个醉鬼扰民，警察叔叔打个哈欠，让她拿把扫帚把那人扫出去，然后就挂了电话。
Excuse me？
魏清欢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被挂断的电话。好的，要去投诉了，这人民警察不到位。
幸好李青墨的助理小泽及时赶到，忙不迭地道着歉，把歪着脑袋睡着了的李青墨拖走了。
屋子里散不去的酒味。
将所有窗子都打开，魏清欢披了件及膝的羽绒衣，坐在窗前发呆。
“在……想什么？”陈昭小心地开口，似乎怕打扰了魏清欢。
“你不是可以听到我的心声吗？”
陈昭没有回答，或许是她真的什么都没想，或许是在想那个人。很奇怪，每当魏清欢想的内容和那个女人有关，陈昭便完全成了个局外人，什么都听不见。这种感觉让她莫名的沮丧。
魏清欢笑了笑，没头没脑地说：“回家了，高兴吗？”
“……高兴。”原来她真的已经发觉了，到了这里之后陈昭一直悬着的心一时沉了下来，“姐姐该是很想让我走吧，烦扰了你那么久，抱歉。”
“我有说，你重归自由之后，就不能跟着我了吗？”魏清欢揉了揉被风吹得冰冷的面颊，双颊顿时有些发红，鼻尖也红红的，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像个狡黠的少女。
第三十三章
其实魏清欢在来之前就意识到或许这次能回到陈昭生前的地方。
陈国灭于一千三百年前，此后周便一鼓作气统一了五国，像当时那样五国割据的情况，在以后的历史上便几乎没有再出现。陈国位处西南，地势险峻，它的历史与文化一向较中原文明神秘，不过当时的陈国已经开放了许多，语言与习俗皆与中原所差无几。只是当时的国都仍不可考。当然陈昭自己说国都的名字为禺，可就算知道它的古名，历经了一千多年，谁还知道这个禺究竟现在是个城市，还是块农田？但大致方位便是在云南与四川的交接，这点魏清欢在演《陈阙》前突发好奇科普过。
但现在看来，确实挺巧的，外景拍摄地址竟然就在陈国的旧都。
魏清欢睡得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听到那首不知名的小调。陈昭的声音就在耳边，轻快明朗中却似乎带着几分隐隐的流连和感伤。魏清欢皱了皱眉，她想问问陈昭，是不是又感受到跳墙死之前的情绪了？如果是，魏清欢还可以安慰她几句，毕竟两人一起呆了这么久，这点时间的开导，她还是愿意花时间的。
虽然从自己的角度而言，魏清欢并不希望陈昭离开自己。毕竟陈昭现在很听话，很少在工作的时候惹事，也不怎么说不合时宜的话，更甚者，还借着魏清欢的身体给她在媒体面前刷了不少好评度。魏清欢自以为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下来，定然已经炼了一颗自私的心，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相比而言，她更希望陈昭能离开她，在这个世界快快乐乐地活一次。
只是魏清欢又隐约感觉到，陈昭好像并不是为过去而怅惘。那就奇怪了，能够有机会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陈昭难道不该欢欣雀跃吗？
魏清欢本想问问她，可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这曲子，还真是催眠啊！
魏清欢以为入睡后，能接着把之前做了一半的梦做完，能看看陈昭这小姑娘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让她绝望地跳了城墙。
事与愿违，魏清欢睡得很熟，一觉到天明。
昨天大伙儿都喝了不少，一个个打电话都喊不起来。就韩导跟打了鸡血似的，一大清早便拉着魏清欢谈戏。
魏清欢看过几遍剧本，里面的女二比女主考验演技又讨喜，而且最后是个悲剧，估计能赚不少眼泪，这也是她最后答应出演的原因之一。她的戏份不算多，而且前期拍摄节奏比较快，这几个月集中拍摄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进入到后期剪辑的环节了。
故事背景是明朝的东西两厂的斗争，李青墨饰演的女主是当时的郡主，而魏清欢的角儿则是锦衣卫指挥使，女扮男装，代替哥哥入宫。最后为保护哥哥牺牲自己感情，答应永远代替他隐瞒性别留在皇宫，而又为破东西厂之乱，以身殉职。这个角色打斗和特效的场景占多数，听到这里，魏清欢不禁暗暗叫苦，又是一场噩梦，要让汤圆多备点跌打膏药。
角色感情线不很明朗，手段果决狠辣，外表高冷傲娇，实则萌萌哒，整体人设比较复杂，因此要演好这个角色并不容易。正想着，陈昭的声音乱入了。
“有什么难的？这不就是你吗？”
很好，一本正经地怼人。
两人相谈甚欢，魏清欢这人特别擅长顺着毛捋，只要她乐意，就能把话说得极其圆滑，且让人听不出恭维和捧场的意思。虽然在交谈过程中，魏清欢甚至都走神了片刻，一双聚精会神的眼睛，还是骗过了韩导。
之后，魏清欢便去试了妆，趁着相关演员刚起来，顺便让摄影师把定妆照也给拍了。
着飞鱼服，乌发皆束，绾于帽内，眉目清俊深远，长袍裹身，佩刀短靴。魏清欢的镜头感很强，回眸的眼神勾人魂魄。
下午剧组在小县城的远郊拍摄，魏清欢蒙面骑马，后面跟着一群穿着黑衣服的锦衣卫，大概是要奉命抓人。
几场戏很快便过去了，魏清欢从马上下来，虽然没少接触骑马，可在马背上呆了一个多小时，总归还是有点吃不消。
下面的戏份没有魏清欢什么事儿了，她便远远地站着，捧了被红茶暖手，饶是背后贴了块暖宝宝，这天寒地冻的，还阴沉着，真让人觉得冷到骨子里去。
自从陈昭冷不丁地说了句“这不是你吗”之后，就没有再开口了。魏清欢觉得陈昭今天似乎都怏怏不乐的，便趁着大伙儿都在忙，一个人走更远了些。
拍摄的取景地是一大片竹林，到了寒冬便显得浓郁而苍劲，而魏清欢站在高处，底下临着一片开阔的芦苇，全部枯黄了，中间夹着静静淌过的溪流，像深色的丝绸带子，光滑而平静。芦苇再往外，便是山，层层叠叠的山峦，浓青淡青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幕肆意渲染的水墨画。
她在拍戏的过程中，见过无数的美景，可能够留在心里的不多。这片苍凉而平静的景色却像是和她有了共鸣，一直映入进了最深刻的心底。
或许是陈昭的记忆？魏清欢想了想，正要开口，肩膀便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回头，竟然是李青墨。
“清欢姐。”脸上虽然化了厚厚的底妆，可仍然掩盖不住黑眼圈和眼角的细纹，脸上还有点浮肿，看来昨天真是折腾惨了。“昨天……真是对不起，我喝多了，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今早问了小泽，才知道我去打扰你了，可她也不知道我干什么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清欢姐多多见谅。”
魏清欢淡淡笑了笑：“没什么，我昨天也喝了点，头痛。你不说我都不记得你来找我了。不过姑娘家的一个人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些，毕竟谁也不想有个好歹。”
李青墨点头，唇笑地清纯无害：“好，我知道了，谢谢清欢姐。”
不用谢，因为本来就不是对你说的。魏清欢同样微笑，只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想到昨天像疯婆子一样的李青墨，有点后怕自己的人身安全而已。
正说着，大嗓门的摄影师便在后面喊李青墨的名字，李青墨抱歉地看了看魏清欢，提着裙角跑了回去。
假发包都跑歪了……魏清欢有点无语地看着李青墨的背影，把双手都笼在袖子里，想到昨晚那披头散发的模样，又哭又闹，还乱说话，魏清欢别开眼睛，继续转身面对着这一片如画的美景。明明也是个乖巧模样的姑娘，可为什么就是不讨人喜欢呢？
最多只能和她保持工作关系，如果再深一步，就算成为关系不错的密友，她都做不到。和其他人也是，慢慢的，魏清欢好像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人，和人深交会让她觉得患得患失，且一旦有了和人维系的关系，断裂了之后便会伤心。
魏清欢不禁叹了口气，叹到一半，她忽又觉得不对，如果她孤独，那么她身体里还有一个人算什么？
正想着，陈昭的声音便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都变成芦苇地了。”
“很感慨吗？”为防止又有人打扰，魏清欢便在心里和她说话。
“嗯。”陈昭故作轻松，“你站的地方……就是我跳下去的地方。”
魏清欢惊，手里的红茶差点洒了。
“我说……以后这种高能的地方，能不能有点预警啊！”魏清欢心里发毛，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几步，又重新打量了脚下的土地。
虽然黄土之上已经全然没了往日的风采，可仔细分辨，还是依稀能看得出土层厚重夯实的痕迹。确实听韩导早上提到，听当地人说这外景地传闻是城墙夯土的遗址，可只有小小的一段，有没有官方部门的考证，因此便一直任由它荒凉下去。
魏清欢俯身看了看，下面并不算太高，而且现在都长满了野草，跳下去顶多伤筋动骨，死不了。
“当时的城墙比这高多了，鸿德门那么高啊，站在城墙下，我仰得脖子都酸了。”陈昭轻飘飘地说着，似乎只是在讲述和她并没有关系的事儿，“跳下去一定很痛，可被刺刀杀死，一定更痛。”
魏清欢差点不恰当地笑了出来，原来她选择跳墙的原因只是觉得刺刀更痛而已。
“幸好，我跳墙了，不然就碰不到你了呢！”陈昭笑道。
魏清欢不置可否地说：“不该是触动最深的地方吗？”
陈昭顿了顿。
“找到她的遗体，或是生前记忆最深的地方，她便能离开你，重新成为她自己”，魏清欢是想让自己离开她的身体。就这么迫切吗？还是会觉得烦吧，毕竟谁都不想让一个没有干系的灵魂住在身体里，整天对着自己说话。而且……陈昭想到了林斯凡，又想到了昨天李青墨对魏清欢表白的那些话，就算陈昭没有谈过恋爱，可终究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姐姐想要自己的生活空间吧。离开了之后，她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和人交往，去喜欢别人。陈昭虽然霸道，虽然想把魏清欢占为己有，可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因此昨晚她也没有控制魏清欢的身体。
而对陈昭的踟躇，魏清欢却浑然不觉，她自顾自地摸着下颌说：“那不然就是在寺庙了，大概就是在这附近吧。”
“不是。”
魏清欢一愣：“那在哪里？”
陈昭咬了下唇，沉吟片刻才开口：“我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魏清欢也没有为难陈昭，恰好汤圆过来让魏清欢去试一幕夕阳景，她就没迟疑，跟着汤圆走了。
走了几步，魏清欢回头又看了看这片夕沉下荒凉之景。谁都不曾想到千百年之前，这里竟是雄浑高大的陈国城墙，也是这里，一个年轻的女君的葬身之处。果真沧海桑田，只留了残阳如血，凝霜芦苇。
原本趁着今天大家状态都不错，一鼓作气把夜戏也都拍了，可谁料晚上竟然下起了雨，便只好作罢。
回县城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汤圆坐在魏清欢旁边，本想给魏清欢身上披块毯子，可见她一上车便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想必是累得不行了，因而也没太敢吵她。可谁知刚准备打开手机，刷一刷微博，余光却见魏清欢又坐起来了。
见状，汤圆忙问：“魏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剧组那儿刚分了点吃的。”
魏清欢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侧了侧头，朝汤圆粲然一笑：“嗯，好。”
汤圆被她这一笑弄得有点懵，直到魏姐问她“怎么了”，才反应过来，把保温杯送到魏清欢手上，心里嘀咕：刚才不是斩钉截铁地说不喝汤吗？还说喝汤明天会水肿……
没想完，魏清欢又抬起眼睛，舔了舔唇，朝她笑道：“很好喝。还有吃的吗？晚上什么都没吃，饿了。”
汤圆忽然被魏姐萌到了。魏姐本来就瘦，瞧着一把骨头似的，缩在宽松的羽绒服里小小的一只，这会儿又把双手都用来捧着保温杯，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特别像等待投食的小动物。
“啊，有有有！”汤圆忙应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一个三明治。
陈昭不是魏清欢，她才懒得看什么热量表，也懒得看三明治里面夹的是照烧鸡肉，还是白煮鸡蛋，拆了包装便咬了一大口。
嗯，真好吃。
姐姐也真是，干嘛什么都不吃，饿死人了。当然，陈昭还是担心魏清欢这样一个大活人，原本胃口也还挺好的，为了拍戏，天天只吃一顿饭，还都掐着热量吃，会把身体整垮，所以只能趁着她不知道，偷偷吃一点儿，若是被她发现，估计得被咆哮一顿。
陈昭想着，赶忙三下五除二把三明治啃完了，客气地笑着把包装壳给了汤圆，重新靠回了原处。
只是陈昭睡不着，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光影骤变，其下的树丛像是隐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其实她当然知道寺庙的位置，一切景致变了，可她一站到那个位置，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位置，她就能清晰分辨出曾经熟悉的所在。毕竟那鸿德门，她也曾日夜徘徊过，也曾把其下的行道与铺栏都记在心里过。可就算心知肚明，陈昭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这半年的相处，让她觉得安定，她还没有享受够这种安定。如果离开了，或许固然自有，可却也承着和她陌路的风险。可以说自私吧，这样恬不知耻地占着她的身体，陈昭自嘲地想。
是夜，魏清欢突然发觉自己到了十点都没有太饿，这种情况最近频频出现。她有点担心，难道是自己身体出现问题了吗？一天吃一顿饭都不会饿了吗？这让她觉得忧心忡忡。
刷牙的时候，她忽然想到，这不也挺好的吗，免得一到晚上就饿得心情不好。
不出意料，第二天一整天都在下雨，整个县城都笼罩在冬雨霏霏里，从车窗外望去，天幕湿答答的，重峦叠嶂间雾气弥漫。
安排了雨中打斗的场景，魏清欢饰演的锦衣卫指挥使要率十人精锐把郡主从百十人中救出来。
腰上扣了吊威亚，魏清欢率先骑马从山道间冲出来，见前方敌人，双脚用力一蹬，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镜头拉近，双唇紧抿，黛眉微蹙，可见她眼中零星的杀气。这就是导演喜欢她的一点，魏清欢的微表情控制得很到位，女二对女主的感情不深，因此所需要的情绪不多也不少。
刀剑相触，铿锵作响。
魏清欢此前为武打戏，专门上过几个月的武打课，因此基本功跟不错，现场教了几个动作之后，便能连贯流畅地打完一整套。
“cut！”看着回放，韩导十分满意。
只是魏清欢这个强迫症，非得说天气太冷，自己没有放开。便自找苦吃地要求重拍这段，硬是在马背上吊着上上下下拍了好几遍才行。这雨虽然不大，可寒气很重，绵绵的落到脸上，脖间，还是让人很不好受。可魏清欢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下一幕仍旧是在雨里完成。
中间短暂的休息间，魏清欢披着厚厚的羽绒衣不自觉地哆嗦。汤圆过来问她，冷不冷。她只平和地说：“没事，又不是第一次在雨里拍戏了，让化妆师过来给我补补妆。”
“对，确实不是第一次在雨里拍，上一次就发热了。”陈昭没好气地说，“赶紧再淋一会儿，马上又能伤风了。”
冷不丁听到她这句话，魏清欢绷不住严肃了，在心里说道：“不过我记得感冒了之后，好像狠狠地调戏了某人啊。你这么期望我发烧，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早知道就不说话了，陈昭想捂脸遁地。
“女孩子啊，都喜欢口是心非。尤其是你这种没什么经验的小姑娘，说不是就是是，你还强调三遍。啧啧。”
“我我我，我不理你了！”陈昭真是没辙了。
韩导朝魏清欢招了招手：“过来开始了。清欢，你怎么脸红了？会不会感冒了？”
“没事，被风吹的。一会儿就好了。”魏清欢一秒恢复正常，微微屈膝，闭眼让化妆师替她补妆，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才褪了下去。
小丫头脸皮还是这么薄，被调戏了这么多次，都还这么容易脸红。魏清欢拍戏的时候想到了陈昭，差点笑了场。
女主被锁在马车内的大箱子里，魏清欢率领的十人队毫发无损便将歹人杀退，马车四周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在雨水的冲刷下颇有种血流成河的感觉。
拔刀，刀刃直击铜锁，“咔”的一声，锁便崩断了。魏清欢打开箱子，将捆绑在箱子内的李青墨解救出来。
原定的是，魏清欢单膝跪地，把镜头拉近，特写魏清欢伸手拉李青墨的场景，两人目光交流。现在女主还以为女二是男人，因此倾心于他，而此后两人的关系则转为情敌，又是一定程度上的从属关系，因此眼神交流很考验演技。
拍了几遍之后，韩导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便让魏清欢尝试着干脆把李青墨打横抱起来，从马车上下来。
“岳笙，你果然来救我了。”郡主脸色苍白，可见其在这次绑架中受了不少苦，但仍旧露了笑容。
按照原先剧情，魏清欢拂长袍，单膝跪地：“郡主遇难，属下自然万死莫辞。”
目光相撞，一个是欣慰激动，一个是平静如常。
郡主没有伸手，神色之间有一抹娇色：“我要你抱我。”
“不准！”陈昭脆生生的声音简直卡得恰到好处，听着声音似乎是在宣示主权，又有种“我才是公主”的高傲感。
魏清欢出戏了，唇角动了动，笑了出来。
一连三次。第三次好不容易无视了陈昭，刚把李青墨抱起来，陈昭一连串的“你不要我了，嘤嘤嘤”就让魏清欢再次笑场，手一抖，还差点把李青墨给摔了。
和导演沟通了之后，这幕加的戏便作罢了。毕竟魏清欢力气也没那么大，稳稳地抱个九十几斤从马车里走下来，还是有点困难。不过这些都能克服，主要是身体里那个搅局的陈昭。
“对了，原来在媒体上看你们不是很铁的闺蜜嘛？怎么，抱一下都会笑场？”休息时间，韩导坐在板凳上朝魏清欢打趣。
魏清欢抱着热水袋，笑得不置可否。
拍了一天的动作戏，拍摄的时候倒是没感觉，浑身都绷着。这会儿放松下来，却哪哪儿都开始酸痛。洗完澡，魏清欢倒在床上看报纸，她原本还记着要好好问问陈昭究竟为什么非得打扰她的工作，不就是演戏地公主抱吗，至于反应这么强烈么。
可惜魏清欢这几天睡眠质量太好，合了下眼，便睡着了。连被子都是陈昭借用她的身体帮她盖的，小丫头一边给她把被子盖好，把手脚都乖乖地并在身体旁边，一边叹气，这姐姐二十几年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真是不容易。
今天要出发进山里去拍摄，众人六点便被喊起来了，七点在楼下集合。
魏清欢还没睡醒，睡眼惺忪地往盘子里放了两片全麦面包，又拿了一杯牛奶，随便找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将面包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魏清欢突然想到昨天的事，闲着无事，又恰好无人搭理，便问了问陈昭：“还没问你，昨天干嘛反应这么激烈？能有什么，拍戏罢了，亲亲抱抱也不会少块肉。”
陈昭沉默了片刻，然后快速道了歉：“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
魏清欢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放了一小块面包：“这道歉也太敷衍了。上次拍吻戏也是这样，现在更好了，连抱一下都不行了？”
“你都没有抱过我……”
“什么？”陈昭声音太轻，魏清欢没听清。
“你都没有抱过我！”这会声音倒响了，还理直气壮。不知道陈昭有什么可理直气壮的。
“哎哟。小丫头，你是不是喜欢我？”魏清欢放下刀叉，日常调戏。
原以为这经不起玩笑话的小姑娘一定会忙不迭地说“人家才没有！”之类的，因而魏清欢也没放在心上，正拿了牛奶，喝了一口。
“对，我喜欢你。”陈昭十分认真地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噗……”
失策了。
为什么要刚好喝牛奶？这下好了，桌上满是斑斑点点的白色痕迹，整个餐厅的剧组成员都用想笑却又憋着笑的内伤表情看着魏清欢，场面颇有些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