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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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意外

    此时此刻,四周鸦雀无声。

    纪流云也瞠目结舌的望着对方,神情颇有些五彩斑斓。

    “出嫁从夫”这句话莫名出现在这种场景里,委实教人疑惑,纪流云咽了咽口水说:“敢问殿下?谁是夫?”

    晏斜的神情也很是好看,原本清逸脱俗的脸,此时已成了一块黑炭,又黑又烫,他很想回答,可他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分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在喉咙处滚动了一番,停住了。

    因为,他终于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他的皇后,而是纪府的大小姐,名花倾城,人皆可以采撷。

    他非常公平的做回了几十位皇子其中的一个,也非常公平的,和众多的追求者们,站在了同一条线上。

    没有国破家亡,没有生灵涂炭,没有强塞给他的皇位,没有突如其来的责任,也没有她。

    意识到这件事的晏斜有些委屈,可他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件事情,可以说是非常悲哀了。

    见他开始发呆,纪流云催促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晏斜整了整衣角,望向她,郑重其事宣布道:“我心悦你,从今日起,纪府可以着手准备嫁妆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认真,甚至还紧张地吸了一口气,原本那样孤傲的人,端着架子,说出了他曾经从不曾说出口的话。

    这句话如果放在以前,纪流云一定会激动到跳起来。

    可被当众表白的纪流云显然并不吃这一套,冷着脸道:“你谁啊。”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她竟忘记了他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年她嫁给他不过第二日,燕军先后攻破了淮春、淮远,朝中阁老因为主张立她为皇后而遭到秦黛玄的记恨,在给晏斜吹过枕边风之后的第二日,态度最强硬的高选便被革去官职,驱逐出城。

    而敢当堂提出纪流云曾经有过婚约、不配为后的那位大人,却连连高升,在三个月的小朝廷中风生水起,位极人臣。

    彼时的她,是阻挡别人追求真爱的绊脚石,还妄图取代别人的真爱,盼着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

    这一眼太迟,她已经不想要了。

    就像连夜炖好的汤,刚掀开盖子的时候,香气四溢,一旦冷了,就不好喝了。

    纪流云上前一步,冷着脸:“让开,我要走了。”

    晏斜有点懵。

    见他不动,纪流云干脆转了个方向,带着灵芝转身便走了。

    晏斜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愣了半晌,问一旁的文瑶:“我说错什么了吗?”

    文瑶也很委屈,她家殿下这般气宇轩昂,龙章凤姿,是多少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啊,那纪家大小姐实在是太不识抬举了,竟一点面子也不给,甩了脸色就走了。可她哪敢跟殿下说这些话,只小心翼翼答道:“纪小姐应当是对殿下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晏斜仔细回忆了一下重生后发生过的事情,便想到那日的冒昧之举,当时的他都没有反应过来,才做出了那般冲动之举。

    晏斜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念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然后沿着纪流云走过的路,赴宴去了。

    ****

    皇帝亲自设宴为镇国大将军庆功,已经算是大昱近几年来最大的盛事了,只是这次的设宴和上辈子也有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莫名其妙的提前了几日。

    纪流云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这场宴席,是在父亲回京之后的第十天才举行的,也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她被指婚给了五皇子晏谛。

    所以父亲同她说要进宫赴宴的时候,她才会反应那么大。

    前世的那日,皇后突然夸赞了她一堆恭顺谦和、贤淑雅慧之类的词,然后替自己四十岁的儿子向皇帝请求赐婚,皇帝……便答应了。

    后来因为皇后暴毙,五皇子为皇后守孝,婚期便延后了。

    再然后,五皇子就被自己的亲爹杀死了,这场婚约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前世阁老们主张立她为皇后的时候,不少人都以她有过婚约为由,认为不妥。

    这位五皇子,虽然不是什么猥琐之辈,但他的岁数确实比自己大了一倍,都能当她的爹了。嫁给这样的人,纪流云是有些不甘心的,更何况她已经打定主意为自己活一回,背上这样的婚约,实在对不起自己。

    所以在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只要皇后开口,她便能想办法应对。

    只是,酒过三巡,该说的场面话也都说过了,皇后却神情疲惫地坐在那里,全程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连自己儿子的婚约也不着急了吗?

    原本想要大展身手的纪流云,竟然有些诡异的挫败感,思来想去,便将目光投向昔日的情敌,秦黛玄。

    秦黛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与周围的名门小姐说几句话,全程都没有和她有任何眼神交流,和以往一样,冷淡孤傲。

    纪流云忍不住想看看晏斜坐在哪里,是不是像以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黛玄,她四处寻了半晌,刚寻到了他的身影,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神。

    一阵诡异的尴尬。

    纪流云迅速转过头,晏斜心中却是一番狂喜,假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并不是完全讨厌自己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台上的永昌帝带着笑,看向自己的爱将纪良,道:“爱卿可吃好了?”

    纪良连忙恭敬回道:“多谢陛下爱重,臣不甚惶恐。”

    周围的王公大臣们连忙摆正身子,垂头倾听皇帝圣言,台下舞姬虽然仍旧卖力的扭动着身子,丝竹声却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忽然生了些莫名的庄重。

    永昌帝年逾六十,却并不显老,甚至还给人一种精干的错觉。沉迷酒色,昏庸无道是纪流云对他最大的印象,大昱能够在短短数年内亡国,除了多年积弊的制度,也与这位昏君脱不了干系。

    “朕听闻神威军治军严明,方能克敌,百战百胜,朕对这军中之事知之甚少,可否请教将军几个问题。”

    “臣万万担不起这请教二字。”纪良看上去颇为惶恐,连连起身要拜。

    “朕不过问几个问题,纪卿何必如此。”

    “臣定知无不言!”

    纪流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君臣二人,上辈子,皇帝可没加这么多戏。

    永昌帝带着笑,询问道:“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者,以何罪论处?”

    纪良泰然答道:“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者,又该以何罪论处?”

    “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永昌帝突然敛了笑容,拔高声调:“主掌钱粮,市米资敌者,该当何罪!”

    年过四十、常年带兵的纪良忽然浑身一阵,没出声。

    气氛没由来一阵沉默。

    “爱卿可是没听清朕的问题,可需要朕再问一次?”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为何突然发难,五皇子虽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却喜不自胜,忍不住赞许地看了晏斜一眼,可晏斜却并没有看他,他没有表情的坐在那里,像是一个局外人,又像是掌控者,没有睥睨的姿态,却让人心中发憷。

    纪良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此谓弊军,犯者……斩之。”

    “很好!”永昌帝拍了拍手,禁卫军突然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带着长剑,牢牢将纪良围在中心,铁衣铠甲,刀枪不入。舞姬们吓得四散流离,连连撤出了大殿,周围王公贵族们虽然惊惧,却都不敢妄动。

    纪流云也吓懵了,手中筷子猛然落地,她一直以为今天最大的意外会是五皇子请求赐婚,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对父亲发难。

    事发突然,秦黛玄似乎也没想到,她悄悄按住了腰上的匕首,随时准备防身。

    市米资敌,好大的罪名。

    纪良双手开始颤抖,出声辩解道:“陛下,臣绝无二心!那几百石粮食,并非是卖给了燕兵,乃是救济燕国灾民所用,若不是这百石粮食,燕国百姓怎会开城迎我军入城!久攻不下的曼城又该如何收复!”

    永昌帝嗤笑一声,“若不是这几百石粮食,燕军怎会与你达成共识,这般轻轻松松将曼城拱手相让,是不是要传证人上殿对证你才会承认,纪良!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不等纪良再有辩解,便下令道:“带下去!”

    与父亲关联最大的秦黛玄坐在那里没有动,低垂着眼,似乎很庆幸皇帝漏掉了自己。

    “父亲怎会背叛大昱!”纪流云一时着急,慌不择路地站了起来,“陛下,陛下定是受了小人的蒙骗!”

    永昌帝大怒,掷筷而起。

    见纪流云就要被皇帝迁怒,一旁瞠目结舌的十七皇子晏决连忙站了起来:“父皇,此事尚未定论,纪姑娘爱父心切,难免情急,还望父皇宽宏大量,勿要累及旁人啊。”

    贵妃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失声,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为了一个女子而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急得连忙去拽他的衣角:“多什么嘴!快坐下!”

    永昌帝正在气头上,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出声与自己作对,心中更是窝火,黑着脸正要将两人一并收拾了,晏斜却突然站了起来,淡淡道:“父皇,燕国五万大军陈兵函江北岸,虎视眈眈,我大昱处理家事,还是静悄悄为好。”

    男子长身直立,如玉树琅琅,又如画中仙鹤,毫不起眼,又如同站在天地中央。

    永昌帝看了他一眼,这个儿子,从来都是坐在最远处,不说话,也不出众,今天却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说的话却也不无道理。

    纪良虽犯了军法,可他毕竟是大昱手中最厉害的一员猛将,他的名号便是大昱的定心丸,有他一日,燕军便不敢轻举妄动,在事情还未弄清楚之前,确实不能有太大动作,思及此处,便吩咐道:“纪府众人暂留府中,听候发落。”

    角落里的秦黛玄也抬眸看了晏斜一眼,那也是她见到他的第一眼,微有惊艳。

    只有纪流云,攥起了拳头,看向晏斜的时候,目光中只有彻骨的恨意,如坠冰渊。

    她终于明白了他今日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

    (注:对话中军法部分出自七禁令五十四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