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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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驺吾转身看到苏弥将石屿揽在怀里,石屿虽没有发出声音, 甚至连身子的颤抖都很细微, 但驺吾却也知道, 这个小家伙终于肯好好哭一场了。

    他百年前与苏弥为友, 虽说不上相知甚深,但多少也见了苏弥身边种种。

    世人皆传龙之五子狻猊性情最为温和,立于鼎炉房脊之上护佑家宅国土, 可真与之接触才知, 这人对三界种种都不过是处于旁观者的位置罢了。

    于苏弥而言,生死轮回贫富兴衰都是天道寻常,一日有恶起亦有一善起,何须插手为之,他只是坐于高台站于山河看着这一切轮转。

    对于他们来讲,时间总是长的,长到不知道究竟是从哪次见面时,苏弥不再眼中装尽天地却又空无一物的样子, 虽还是那日日懒散的样子,可总觉得是哪里变了。

    石屿或许就是苏弥这漫长时间里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可却在苏弥眼中落下一颗种子, 根茎缠绕于心脏上, 然后从耳间探出一朵花。

    驺吾那时他也正值风光之时, 对于那些柔软的些东西总是嗤之以鼻的, 可偏偏那时他哪怕只是远远看着那俩人, 都觉得自己心里都为之一软。

    也不知那二人算不算得上情爱, 可他这旁人看着便觉,这样的两个人哪怕无言也应相伴。

    只是后来的事……

    驺吾想到这里也稍稍叹了一口气,那事之后苏弥明明眼中容得下很多东西了,却永远空那么一块,而他后也因被当做妖兽之事心灰意冷万分,便也离开了,这一晃竟就是几百年。

    却不想再次相遇竟又是在这人间,原本他以为这一切许都会好起来,石屿也终于回来了。可……

    前些日,苏弥忽然单独来找他,说是那些人又在四处找石屿,托他也留意一下,苏弥虽还是那淡淡的样子,说话间也不过是一袋烟的时间。

    可苏弥竟是主动找他说这个,或许……确实不太乐观吧。

    就如苏弥一直所说那般,世间万物皆有自己轮回。

    有些事纵使他们有意为之或许也跳不出那个结果。

    可现在,看到石屿这般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一般,有着喜怒哀乐,看他们二人相拥,连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倍受感触。

    驺吾抬头看了一眼苏弥,正巧对上了苏弥也向他的位置瞥了一眼。于是驺吾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先回去了。

    苏弥点了点头,待驺吾走后,稍稍低下身子,刚刚遮住石屿眼睛的手也放下来,转而扣住他的后脑勺,贴在自己肩膀的位置。

    周围尽是夜幕,连石屿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似是有发泄不完的情绪,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苏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轻柔地插、在他的发间,用手指揉捻着细碎的软发,并用指腹按轻轻地按压着他的头皮。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却又让人觉得分外安心。

    直到石屿觉得眼泪像是已经流尽了,双眼空空的却也轻快了许多,心里却比之前多了一些东西。

    “好了?”苏弥感觉石屿呼吸逐渐平稳,便想松开手。

    却不想刚刚身子往后退了一点,却不想石屿双臂稍稍收紧,又将他抱住,而且石屿还将头抵在他的胸口处。

    苏弥愣了一下,而后伸手将人又揽在了自己的手臂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揉了揉胸前那软软的头发。

    “想问我什么么?”苏弥眼睛微微看向远处,这人间自那之后其实他就没再怎么来过了,这百年间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可当夜落下来了,一切静了,倒也还是那般罢了。

    石屿知道苏弥有很多事没告诉他,或许还和自己是有关的,可潜意识中他心里似乎很排斥,并不想知道那些事。

    于是石屿摇了摇头,苏弥也没再说话,只是把尾巴露了出来,在正伸在他背后抱着他的石屿那双手上轻轻扫着。

    石屿捏了捏那尾巴尖,过了半晌才放开手,头也从苏弥的胸口处离开,稍稍后退了一下身子,抬头看向苏弥,开口道:

    “我想回小时候那孤儿院看看。”

    “在什么位置?”

    “湛河市一条沿河的路上……”石屿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拿给苏弥看。

    苏弥划拉了两下,而后点上烟,把手搭在石屿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走了。”

    “恩。”石屿下意识地往苏弥身边靠近一些,抓住了他的袖口。

    烟雾四起,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与此同时,不远处隐蔽的街角也走出两个身着黑色道服的人。那两人对了一下眼神,便开始在地上画起了阵法。

    ——————————————

    烟雾散去,石屿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象,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还在孤儿院时的夜晚。

    这个时候孤儿院里的老师们都睡了,石屿凭着记忆,顺着一条小路绕到后面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棵两层楼高的海棠,从他小时候起便在那里了。每年似乎这一树花开了,才真的是到了春天,老师们也才会允许他们脱下冬日里厚重的棉袄。

    石屿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那棵海棠树,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嘴角向上稍稍挑去。苏弥站在一侧瞧见了,拿出烟杆填满烟锅,点上火问道:

    “想起什么了?”

    石屿坐在石凳上,这些年身边人或妖也来来去去数不清多少,故事听了许多,但他却似乎从未提过自己的事情,许是这春夜暖风有些太好了,他忽然觉得好像很多以前小时候的事都从脑海一一浮现出来。

    “我不记得我父母,”石屿的语气里并无伤感,反而似是有些释怀,“从我有记忆以来,便在这个孤儿院中。”

    “听照顾我的老师说,是在孤儿院门口发现我的,我的裹布里有一个小小的石印,印章上刻着石屿二字。”石屿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石印的大小。

    “其实说是在孤儿院,但老师们也挺好的,但或许是我一直体会不到什么感动亲近这些情感,所以也没有和别的小孩一样,把老师当做妈妈那样随意撒娇或者什么的。”

    “我记得有一次,一个一直带我们屋的老师要离开了,别的孩子都哭得很难过,可那时我站在一边,明明也想像大家一样,表示不舍什么的,可怎么也哭不出来,甚至心里感受不到那种很难过的情绪。”

    “我就那么站在一侧,现在想起来当时脸上也许也没什么表情吧,老师和别的孩子一一道别,看到我时,或许她原本也想抱抱我的,可最终只是和我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说到这里石屿稍稍低了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苏弥也坐到了他身边,石凳有些窄,两人的肩碰到一起。

    “很久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别人看到的世界是和我一样的。”

    “小时候,那片草地上,总有一团蝴蝶,”石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草坪,“那些蝴蝶翅膀是透明的,上面的纹路特别好看,比书上画的那些好看许多。而且那些蝴蝶簇在一起,远远看像是悬浮在空中的彩球。”

    “那个时候的下午,我总喜欢坐在那边看那些蝴蝶。直到有一次,这里的院长奶奶也坐在了我旁边,我印象中她是个挺和蔼的老人。”

    “她笑着问我,在看什么。我给她指了指那一团蝴蝶。”

    “她却说根本没有什么蝴蝶。”

    “我给她指了很久,还形容了蝴蝶的样子,最后她只和我说以后不要乱说,眼神有些奇怪的就离开了。”

    “那之后我才发现,似乎我看的世界,和别人不大一样。”

    “但也只是隐约间有些感觉,许是我平时也不大和别人交流,可能有些东西其实只有我能看见,我却也不自知。而且说起来小时候也没见过长相太过诡异的东西。”

    石屿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那棵海棠树,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而后侧过头,看着苏弥,开口问道:

    “有没有海棠树妖什么的。”

    “或许有吧,”苏弥又点了一袋烟,缓缓吐出一点烟雾,“这世间一切皆为灵,妖、人甚至仙,说到底都是有了灵性之物罢了。有物则就可有灵。”

    “那或许我小时候碰到过海棠树的化形吧,”石屿两只手搭在自己膝盖上,十指相合,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这些会很无趣么。”

    石屿想苏弥早就不知见过这世间多少这种事情,自己讲故事又很无趣,干巴巴的,听起来或许会烦吧……

    苏弥侧头看向石屿,眯了眯眼睛,伸手从自己的指间捻出一朵海棠花,放到石屿膝头,又把头扭了过去,看向远处,也并未多说,只是问道:

    “海棠树化形是什么样的?”

    石屿松开自己的手,将那朵花放在掌心间,看着苏弥的侧脸,抿了抿嘴,稍稍勾起嘴角,继续说道:

    “是个和那时的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我还记得是我八岁那年的春日,我晚上睡不着,偷偷从一楼走廊的窗户翻出来,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做,只是觉得那年花开的格外好看,想爬上去看看。”

    “我走到树下,刚要往上爬,忽然觉得脚腕被拉了一下,当时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被老师发现了。”

    “结果转头一看,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但我似乎从未见过他。”

    “我很少主动与人说话,也不太习惯和别的同龄孩子一起玩,当时看见他,我本想就那么离开的,可他却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玩。”

    “我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粉笔,在地上画着格子,说要和我玩跳房子。”

    “我其实不大会玩这些,以往别人玩的时候我都是站在一旁。可他硬是要拉着我一起,还念着一首童谣。”

    “童谣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格子宽,格子窄,有人一起来跳房;房子长,房子短,房子里面妈妈笑什么的……”石屿努力回忆着,总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和这首童谣有关一般。

    “他玩跳房子很厉害,比我平日见过一个屋子的人玩得好得多,他总是能准确地把石子踢到下一个格子里,然后自己再单脚跳进去,身子晃都不晃。”

    “我却总是踢不好,有时还会摔跤。可那却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玩这个,不知道怎么,就是很不愿意放弃一样。”

    “那晚,我俩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听他一直念着那首童谣,一遍又一遍地跳着格子。”

    “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挺奇怪的,”石屿低下头,却轻轻笑了一下,“可那也是我第一次被人邀请一起玩啊。好像还是有点开心的。”

    “那天直到天都微微泛白,他才停了下来,看着我,似乎有些不舍地问我:‘那……明日你还来么?’”

    “我当时点了点头,他就很开心地笑了,和我挥了挥手就跑走了。”

    “我也回去睡觉了,等到了白天,我再到院子里时,却发现晚上他画的那个格子竟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因为是用粉笔画的,所以一般如果不是下雨或者拿水冲,一时半会是下不去的。我记得当时我还有些奇怪。”

    “但第二日晚上,我还是去了。”

    “他坐在树下,手边放了一些东西,看到我,笑着说:‘你来啦?’”